魏氏是徐驰坚持要娶进门的,这些年她在闵老太太眼中就是霸占了她儿子的狐狸精,但无论怎么夹棍带棒的,闵老太太都没这么骂过魏氏,毕竟老太太是婆母,要挑媳妇的刺,多的是地方来挑,从未把徐驰摆上台面来。
闵老太太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可见是气坏了。
徐老太爷重重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那婆媳两人的纠缠,他锐利的目光落在顾云锦身上,道:“外头的事情,你自己说说吧。”
会有这般模棱两可的说法,显然是徐老太爷并没有证据确认是谁往外头到处说的,顾云锦不会傻乎乎地自己往坑里跳,便道:“外头有什么事情?我这些时日都在府里,只昨日走了趟北三胡同,没听说有什么事情呀。二舅娘哭成这样,莫不是就为了那外头的事儿?”
“装傻!”闵老太太咬牙道,“外头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还跟你没关系?”
徐老太爷横了闵老太太一眼,止住了她的话,又冲杨氏抬了抬下颚,道:“你给云锦说说。”
杨氏讪讪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徐令婕别惹事,而后把顾云锦拉到身边坐下,柔声细语道:“云锦,是这么一回事……”
她一面说,一面仔细打量顾云锦的神色,却见顾云锦一会儿拧眉一会儿吃惊,神态不似作假,就跟真的不知情一般。
这让杨氏都有些吃不准了。
她本来都认准了是顾云锦兴风作浪的,毕竟,顾云锦罚画梅和杜嬷嬷的事儿就在跟前摆着,小丫头片子,闹起脾气来没轻没重,让人在外头说道,也不是不能想象。
再者,北三胡同跟顾云锦关系紧张,不管徐慧和吴氏心里怎么想的,都不会在顾云锦的事情上胡乱来。
而二房那儿……
二房其实是最吃亏的,若不然,魏氏不会哭成这个样子。
数来数去,杨氏都只数到顾云锦头上,可现在,顾云锦这无辜又意外的样子,实在叫她也看不穿了。
这是真不知情,还是在演戏?
顾云锦是真的意外,这场大戏是她安排的,却跟她想的又不同了。
京里的茶博士们当真是好本事,连徐家的发家史和将军府的陈年旧事都给搬出来说了,短短几个时辰,说得有模有样,怎么能不叫顾云锦惊讶?
还江南苏家出美人,顾云锦的亲娘苏氏过世时,她不过四五岁,能记得几桩事情,却根本想不起苏氏的五官模样来,哪怕底下人说过苏氏相貌好,顾云锦也不清楚那是如何的好。
那这些是谁说出去的?
莫不是沈嬷嬷与那医婆讲的?
念头一闪而过,顾云锦自己先否认了。
徐氏不爱说徐家旧事,翠竹也不会提,沈嬷嬷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很清楚,哪怕沈嬷嬷会跟医婆说徐家的坏话,但她绝不会提及将军府和苏氏,尤其是苏氏的模样。
沈嬷嬷心里敬重苏氏,那些叫人说三道四的话,她不会提的。
如此看来,果真是京里的茶博士们太厉害了。
顾云锦听完,没有先替自己辩白什么,只转头去看魏氏,故作讶异道:“说的都是我和二姐姐的事儿,二舅娘哭得这么伤心是为什么呀?”
杨氏心下一松,暗暗想,果真是个小孩子,其中门道都没弄明白呢。
魏氏噙着眼泪,正想说话,突得就被闵老太太给截了。
老太太的声音冰冷:“云锦,真不是你?”
“为什么会是我?”顾云锦挑眉。
“我看呐,定是那医婆捣鬼!你不是还让她给徐慧看诊了吗?”闵老太太在气头上,说起徐慧时直呼其名。
顾云锦站起身来,扬着下颚,道:“老太太是想说我贼喊抓贼,还是想说我们太太让那医婆算计我呐?”
闵老太太的眸色一沉。
顾云锦才不管她想说什么,只自顾自道:“那医婆是什么人,大舅娘比我清楚。
我昨儿也说了,就是大舅娘请了那医婆来给我看诊,我瞧着那方子还好使,就请她去了北三胡同。
我们太太病了有几天了,我又不认得其他大夫,就这么请了去了。
我是没跟那医婆胡说八道过,想来我们太太也不会的。
说句不好听的,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们太太还没嫁的时候,老太太您端着那水盆子就跟端着馊水似的,这一等泼出去,更是连大门都紧紧关上了。
我父母虽然不在了,我好歹有个亲哥哥,我们太太是我继母,她也不会再有儿女了,往后要靠我兄嫂养老尽孝送终,她把我抹黑了,还指望我兄嫂待她真心实意吗?
我们太太可不是个傻的。”
顾云锦这番话说得字字难听,落在闵老太太耳朵里,又添了另一层味道,那就是字字在骂她“你就是个傻的”。
第25章 不同
“你!”闵老太太气急,指尖指着顾云锦,“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相较于闵老太太的气愤,顾云锦反倒是笑了,只是那笑意里掺杂了几分嘲讽和戏弄,一闪而过,最后连笑都不剩了。
“混账话?”顾云锦偏头,道,“我们太太真不傻的,我说的又怎么会是混账话?”
闵老太太咬牙切齿:“那你自己呢?”
“我?”顾云锦挑眉,道,“这是把我当傻的了?我图什么呀?
被人推下水,是叫人得意的事情吗?被全京城的人看笑话,我很高兴吗?
我是什么出身?我们镇北将军府是粗俗人,是只会舞刀弄枪的大老粗,可也有功勋,有名号。
我一个将军府的姑娘,连带着我那早逝的亲娘,要被全城百姓说长道短,我真不怕人说,可看看他们说的是什么呀?
是脸!
我在人家嘴里,就剩下一张脸了!
什么样的人会被别人议论一张脸啊?”
话音落了,屋里也静了,连闵老太太气呼呼的喘息声都低了下去。
人人都看着顾云锦,最初的那几分怀疑顿时消散了七七八八。
京中贵女,出名的不少,无外乎才华惊人,什么琴棋书画,什么巾帼不让须眉,那都是好话。
即便是被人说几句粗鄙,顾云锦这样将军府出身的姑娘,也没有什么特别丢人的。
可偏偏说的是容貌。
唯有戏子和娼妓才会被人在容貌上说长道短。
杨氏上上下下看着顾云锦,琢磨着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这小丫头应该豁不出去。
闵老太太唇角低垂,死死盯着顾云锦,下意识地瞥了徐老太爷一眼。
徐老太爷的眉宇舒展了些,应当是把顾云锦的话听进去了。
这也难怪,连闵老太太自个儿都信了七八分,又何况徐老太爷呢。
屋里人大体信了,屋外却有人不信。
念夏站在窗边,把里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叫顾云锦的义正言辞喝得心慌慌的。
她是亲眼看着顾云锦的小动作的,分明就是她家姑娘让医婆去外头说道的,这会儿否认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理,可念夏有些担忧,她很想问一问顾云锦,那些传言到底会有多大的影响,若到头来是顾云锦吃亏,那、那多得不偿失呀……
顾云锦自然不知道念夏在想什么,她只是憋着嘴站在中央。
杨氏清了清嗓子,一把将她箍在怀里,柔声哄道:“我的儿!舅娘知道不是你,咱们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叫人评说一通,也难怪你生气……好孩子,既不是你,也不是舅娘我,那肯定也不会是你二舅娘,说到底,这断断不会是咱们府里的事儿了……”
魏氏一听杨氏提及她,当下眼眶通红,拉着顾云锦的手,道:“都是一家人,外头说好说坏,都是一家呀。
你问我为何痛哭,我能不哭吗?别人说你和令婕,何尝不是把令意也算在里头了?
令意及笄了,早该说亲了,这不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家吗?我之前就琢磨着不能拖着了,高攀不上,也挑个彼此合心意的,这回好了,外面都说我们侍郎府这样那样的,令意怎么办啊!
就跟云锦你说的一样,你是将军府的姑娘,这话你有底气呐,顾老将军是你亲祖父,你父亲亦有功勋,可令意呢?
原就不一样啊……”
徐令意和徐令婕的出身,截然不同。
哪怕同在侍郎府,哪怕都姓徐,是令字辈,但也不一样的。
徐令婕是侍郎的亲女儿,杨家又沉浸官场多年,可到了徐令意这儿,侍郎只是伯父,而魏家又只是商贾。
按往常,魏氏是不会把这些话挑明的,她心里一千个不满一万个不如意,也不会明晃晃地当着徐令意的面摆出来,只是闵老太太刚才骂她的那几句话委实太难听了,魏氏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明明是徐令婕与顾云锦起了纠纷,是徐令婕推了人下水,杨氏和稀泥一样不给北三胡同报信,到最后,杨氏搂着顾云锦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反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徐令意要被耽搁住,魏氏简直气得冒烟了。
她倒不怪顾云锦,这孩子也是倒霉受了罪的,最最可恶的就是徐令婕了。
魏氏不能冲着徐令婕发火,就只能来仙鹤堂里哭一通,不让府里这一个个晓得二房吃了大亏,真当他们被欺负了都不会嚎!
顾云锦被魏氏牵着,目光落在徐令意身上。
徐令意依旧淡淡的,仿若所有的事情都跟她无关。
可顾云锦看得分明,徐令意收在袖口里的手攥得很紧,稍稍露出来一截的指关节发白,看来,也是气坏了的。
闵老太太叫魏氏哭得心烦:“行了,打水净面,光哭有什么用?”
徐老太爷道:“谁都受不起拖累,都不是自己人做的,那你们给我说说,这事儿是谁做的?还是要把这些推到他们哥几个头上去?”
顾云锦垂着眼帘。
徐老太爷压根就没把怀疑的心思落到孙儿们头上,若不然,早把人一块叫来了,不至于热闹了半天,除了老太爷自个儿,屋里就全是妇人姑娘。
顾云锦道:“不是自家人,那就是外头的了,是不是舅舅们在外头开罪了什么人?”
闵老太太听不得这话,当即道:“胡说!他们能得罪谁?一众大老爷们整天跟你们姑娘较劲吗?”
顾云锦也不反驳,顺着道:“那不还是府里人?这么多丫鬟婆子,谁知道哪个居心不良。”
这句话跟晴天霹雳似的,炸得徐令意都沉沉看着顾云锦,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徐老太爷最厌烦内宅事情,姑娘们闹起来,他身为长辈还管教几句,若是仆妇们添事,他根本不耐烦管。
“交给你了,”徐老太爷扭头与闵老太太道,“你管的家!”
闵老太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瞅着徐老太爷甩袖子走了,她恼得直拍桌子:“现在是我管家吗?杨氏,你管的家!你给我把那个混账东西找出来!”
第26章 名声
杨氏嘴上忙应了,心里却极为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