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透,手臂粗的巨烛将上书房照得通明。
淮安镇守府大太监冯元已经跪了很久了,温方言、刘彬、牛继宗、杨琳等内阁大学士全都默默地坐在那儿。
天佑帝向众人默默地扫视了一眼,说话了,“天佑大明,祖宗保佑呀!幸而朕准了忠武伯南下探亲的折子,不然整个南方都要乱起来了,还有那些已经在路上的漕粮。追究的事情先不说了,先给平定有功的忠武伯议功。太子。”
朱武城:“儿臣在。”
“你先说。”
朱武城答道:“是。”
略想了想,这才接着道:“忠武伯为大明立了大功,论理就是赏个军侯也不为过......不过,忠武伯毕竟还年轻,这么做会招来一些非议,不若在官职上给与升迁,可以考虑挂兵部尚书衔。”
说到这,瞟了牛继宗一眼,“另外忠武伯的军职该升了,大战在即,不能在压了,儿臣请父皇下旨晋忠武伯为总兵官,将锐士营从御林军剥离单独成军!”
上书房内的众人都是一惊。
牛继宗不露声色地望了朱武城一眼,在来上书房之前,他在华殿看了贾珝写给太子朱武城的私信,信的内容是请朱武城帮他说话,好让他顺利晋职总兵官,并没有提到锐士营,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朱武城的用意,这是担心贾珝会分担自己手中的军权,毕竟贾珝没有像自己一样成为太子朱武城的支持者。
天佑帝却彷佛丝毫也不在意,温言说道:“太子说的不错,大战在即,是该给忠武伯晋军职了,你们都说说自己的看法。”
刘彬欠了欠身子,“陛下,臣有个疑惑,不知该不该说?”
“说。”
“是。”
刘彬站了起来,瞟了一眼温方言几人,大声说道:“不知诸位有没有这样的感觉,这场闹剧般的造反好似就是等着忠武伯前去平定一样,当然了,我不是怀疑忠武伯与漕帮反贼有联系,只是.....此事太蹊跷了,臣以为,还是查一查,看看这背后是否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陈瑞插话了,“慢,次辅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我是听懂了,你不就是在怀疑贾珝提前知道漕帮要造反,为了这些军功故意瞒报,是吗?”
刘彬直接道:“是,也不是。”
天佑帝的脸色沉了下来,“怎么说?”
刘彬走到了殿中,对仍旧跪倒在地的冯元问道:“这份奏章是冯总管与淮安知府共同拟定,想必是记得奏章里的内容。”
冯元答道:“是。”
“好。”
刘彬又问道:“请问冯总管,为何当夜镇守府会有这么大的损失?”
冯元:“这些在奏章上写得明明白白,因为镇守府抓获了一名漕帮的头目。”
刘彬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当时冯总管并不知道漕帮要造反,或者说,并不确定漕帮会在什么时候造反。”
不等冯元回话,刘彬紧接着逼道:“敢问冯总管,您派出的信使为何会出现在两百里外的宿迁?您就不怕担个谎报军情的罪名?”
冯元脑子一轰,他为了遮掩接受漕帮贿赂,徐广志为了不被朝廷治罪,二人一拍即合,联手炮制了这份奏章,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
这时,刘彬厉声喝问道:“说,你为什么这样干!你们到底在遮掩什么?还是说,漕帮造反与你们有关?或者说,漕帮之所以会如此肆无忌惮,全是因为平日里你们的放纵,你们收了他们多少贿赂?”
“我、我、我......杂家,陛下,奴才冤枉啊!”
天佑帝一摆手,“接着说。”
刘彬拱手道:“陛下,这份奏章里面有着太多不合理的地方,比方说其中提到府衙和漕运衙门同时遭到围攻,但结果截然不同,知府徐广志不仅没事反而坚守到了锐士营援军到来,而漕运总督董平却战死了。”
众人都觉察到了异常,陈瑞眼光一闪,立刻说道:“刘阁老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彬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方对天佑帝说道:“陛下,这份奏章,除了漕帮造反和锐士营平叛为真,其余全是胡编乱造,臣恳请陛下派一重臣前往淮安详查真相!”
就是傻子,也明白这是在借淮安之事插手南直隶官场,刘彬这是要在勋贵大本营砍上一刀,好个声东击西。
陈瑞、牛继宗对视了一眼,那脸立刻阴沉下来。
天佑帝瞟了他们一眼,“准。就有都察院牵头彻查此事。”
刘彬答道:“遵旨。”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陈瑞和牛继宗的脸色更难看了。
此刻冯元已瘫倒在地,天佑帝厌恶的望了一眼,手一挥,“拉下去。”
这时,温方言说话了,“陛下,关于太子的提议,您看?”
天佑帝微微一笑,然后望着朱武城说道:“就这么着!”
朱武城怔了征,乎听天佑帝又说道:“既然挂了兵部尚书衔,再兼着兵库司的差事就不好了,你和首辅商议一下,看谁合适担任此职。”
此言一出,陈瑞和牛继宗皆是一惊。
朱武城此时再也抑制不住满心的兴奋和喜悦,大声答道:“儿臣遵旨!”
...............
荣国府,梨香院。
薛姨妈静坐窗前,看着外面,半晌,叹了口气。
恰好薛宝钗走进来瞧她,闻声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薛姨妈回头,仔细看了看女儿姣好的面容,又叹了口气,道:“你二叔刚送来了消息,梅家老爷被举荐为左佥都御史,正四品,已经在进京上任的路上了。”
宝钗听了一怔,接着说道:“这是好事啊。”
薛姨妈沉吟了一会,“你不懂,我反倒希望梅家老爷仍旧待在金陵做着六品小官......”
宝钗被薛姨妈这么一说,这才反应过来,面上闪过一抹暗色,这就是薛家尴尬的地方了,原本梅家在金陵做官,不说贾王两家的关系,单是薛家在金陵的关系都能压住梅家,可现在不一样了,正四品左佥都御史,清流言官,两家身份相差太大了,又一直没有立下婚书,一旦梅家悔婚,薛家还真拿他们没办法。忽然,外面传来嘈杂声,就见莺儿跑了进来,“奶奶,前面传来消息,西府三爷又升官了,说是什么总兵官,还挂了个兵部尚书衔!”
听了这话,母女二人微微一愣。
薛姨妈站了起来,说道:“这个时候,咱们必须要去荣庆堂,今儿老太太一定高兴.....”
说着,向外间走去,突然又站住,转过身来,“你去换身鲜艳的衣服,老太太喜欢.....这么久了,你该看出来了,老太太和那些富贵老人不一样,不要以世俗的眼光去衡量.....我去准备礼物,你快点啊!”
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宝钗神情落寞地“嗯”了一声,无力地坐了下来。
.........
华殿,牛继宗已经在书房里等着了。
不一会,太子朱武城走了进来,见状,忙笑道:“本宫刚去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太保久等了。”
未等牛继宗开口,朱武城便说道:“本宫知道太保的来意,也不瞒太保,就是你想的那样。”
牛继宗一怔,心里说道:“他这是打算摊牌了.....”
朱武城见牛继宗发愣,忙笑着招呼,“有什么话,坐下说。”
牛继宗这才回过神来,忙拱手赔笑道:“刚在想淮安的事情,走神了,太子殿下见谅!”
朱武城叹了口气,端起茶喝了一口,这才说道:“太保想的应该是怎么和忠武伯解释吧?”
牛继宗也叹了口气,“殿下,不是臣偏向忠武伯,说句不中听的话,您不要生气。有些事情不能计较一时的得失,要放长远了来看,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吧,您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另外还有淮安的事情,不管次辅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这件事情一旦传到金陵,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您的意思,这不是一件好事。”
太子朱武城没有生气,反倒是笑着问道:“您怎么知道这不是父皇的意思?”
牛继宗眼光一闪,睁大了眼定定地望着朱武城。
朱武城笑望着他,“您真以为父皇对于漕帮的谋反毫无察觉?只是中途出现了一些意外,导致布置的后手没能施展开来,不然,朝廷会多出二三十万罪军,这样不仅大大缓解了朝廷的财政压力,更是解了咱们少兵的窘迫。”
望着他的神态,牛继宗知道不是假话,心中不禁有些胆寒,好狠的帝王,这是打算借机彻底解决漕帮这个大难题,顺带着还能发上一笔横财。
朱武城瞟了眼门外,压低了声音,“再告诉太保一件事情,戴总管早就南下湖广去了,这会子应该押着漕粮进京了。”
“.....”
牛继宗一惊。
朱武城:“我也是才得到的消息。”
牛继宗沉默了。
朱武城站了起来,一边踱着步子,一边说道:“父皇已经同意了王子腾的建议,待南镇抚司的探子从扎卜罕河传回确切的消息,就正式对瓦剌人用兵!趁着瓦剌人与鞑靼、朵颜联军在和林对峙之机,大军直捣瓦剌王庭,让朱厚泽成为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牛继宗心中一紧,“王子腾行吗?!”
朱武城走到牛继宗身边停下了,澹澹道:“本宫替他从山海关、蓟州镇各调了一万精骑,榆林镇总兵保龄侯史鼐和大同总兵襄阳伯王斌将作为他的副手,如果这样还不能成事,那他王子腾就不用回来了。”
牛继宗听得眼睛都大了,暗道:“这王子腾哪来的这么大魅力,竟能得皇帝和太子如此栽培!”
朱武城先瞟了一眼牛继宗,接着说道:“希望本宫没有看错人!”
............
来到金陵之后,贾珝是彻底清闲下来,祭拜了先祖,第二天一早,贾珝便带着黛玉一起去了栖霞山,一起去栖霞寺走了走,又去看了看桃花,虽说好些花已经谢了,但黛玉依然十分开心,一路上欢快的笑声不断在马车中回荡。
“三爷,这是甄家大爷让人送来的。”
将黛玉送回了巡抚衙门,贾珝刚回到荣国府,金彩便捧着个帖子出现在了门口。
“进来吧。”
贾珝放下手中茶碗,抬起头看着金彩说道。
闻言,金彩慢步走了进来,将帖子放在了书桉上。
拿起帖子细细打量了一番,啧啧称赞,这个甄应嘉姿态放得如此之低,肯定不是好事。又见金彩谨慎小心的样子,“你告诉甄家的人,帖子本帅收下了,只是最近身子不适,到时候定会递上帖子拜访的。”
“是。”
说完,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才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不知为何,此次南下,金彩从第一日见到自己,就是如此小心谨慎的样子,原本以为是做了什么错事,心虚了,结果问了贾贵,说没问题,说了他几次,反而更加小心起来,只能作罢。
“三爷,这是镇守府送来的。”
这时,贾福走了进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什么人送来的?”
贾珝一怔。
贾福:“回三爷,是钱总管的心腹,见过几次。”
贾珝接过信默默地看着,看着看着,脸上露出了不快,这个老太监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一张嘴就是五万两,不过看着信中的内容,还不算太黑心,钱峰在信中说了两件事:一件是皇帝给他送来了一道密旨,让他将这些年收集的南直隶的情报给送进京,特别是南直隶各地官员贪赃枉法的罪证,看来皇帝这是打算吃完饭砸锅,顺手将南直隶也掌握在手中。
另一件事与自己有关,说的是贾雨村,呵呵,这么快就傍上了太子朱武城的大腿,真是个利欲熏心的人,嗯,就不知道他能走到哪一步,或许,自己该推上一把,让他到神京去,将他放在南直隶终归是个祸害!
想到这,瞟了贾福一眼。
贾福转身将窗边的蜡烛取了过来,点燃了。
贾珝默默地看了那封信两眼,拿起那封信往烛火上伸去,信燃了起来,飘在地上,渐渐化成了一片纸灰。
也不知过了多久,贾珝叹了口气,“叫贾贵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