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招,在司露微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把她吓疯了。
“五哥,我不想被人知道。”司露微的声音低低的,“我喜欢在家里做做针线、煮煮菜,外面的事我不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是很可悲的,命运都在别人手里。”沈砚山声音低缓温柔,“小鹿,如今的世道,女人都能走出去了,你为什么还要躲在家里?你不想自己掌握
自己的命运吗?”
司露微这个时候,终于抬眸看了眼他。
她定定看着他:“五哥,你拿着我的卖身契,你自己把握着我的命运,不容许我逃离,却又想让我自己给自己做主。你不觉得可笑吗?”
沈砚山:“……”
“我若是能给自己做主,我早就嫁给了徐风清,不跟你和我哥哥一起这样混日子了。”司露微的眼眸很沉,“五哥,你说一样、做一样,到底想要怎么折腾我?”
沈砚山半边身子僵住了。
他想让她自立,前提是他的女人。
可他忘记了,女人真正的自立,是连婚姻都能自己选择。
他的确是一边逼迫她上进,又一边囚禁她。
说到底,真正阻挡她成为新派女性的人,正是他沈砚山。
他从未如此自我反省过。
这么一想,他有点毛骨悚然,一时间不知如何说话了。
他定定看着她,伸手将她抱了过来。
“小鹿。”他很无助,不知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如果她爱他,这一切都好办了。
他应该怎样讨好她?
第二天,副官长方力早早来了,告诉沈砚山说,沈横请司露微这几天都住在沈横家里,给牛高参做菜,直到牛高参一行人离开。
司露微说好。
她自己反省了一个晚上,明白了沈砚山和沈横的好意,而她昨天的表现很糟糕,辜负了人家。
若真的能成名,被人称呼一声“司大厨”,不也是很好的吗?
以前只有男人才有机会。
沈横和沈砚山给了她创造人脉,她却没有抓住。
这么想着,司露微的心思也转了过来。
她虽然是老思想,却也分得清好歹。
她和沈砚山一起出门,沈砚山亲自送她去了沈横府上。
路上,司露微给沈砚山道歉:“五哥,我昨天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沈砚山笑了笑:“你说得对,是我自己说一套做一套,很虚伪。”
我也没办法,我是真喜欢你,除了虚伪,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反正是不能放开你的。
他又看了眼她。
他满腹的柔情,都不能倾诉。
司露微则没有接这句话。
马车到了沈横的府邸,司露微下车之后,让副官把她的东西带好,直接去了厨房。
牛高参听说今天还是司露微来做饭,就直接道:“早餐吃粉吧,昨晚那种的就很好。”
副官长去告诉了司露微。
司露微带了汤,又因为今天不是只做鲜汤粉,于是她下了功夫。
她只要下功夫,哪怕是简单的米粉,也能提两成的美味。
这次是牛腩米粉。还是那个汤,添加了又软烂又带筋的牛腩,司露微做了满满一锅,用木桶装好。
司露微还送了一份给沈家的十姨太,剩下的全部送到了前面。
牛高参一行人大快朵颐。
这一木桶的米粉,足够十几个人吃的,但他们只有六人,愣是吃得不见底,最后一口汤都没剩下。
牛高参对沈横道:“沈砚山团长眼光不错,家里有个会做饭的媳妇,很有福气。这几天让她来给我做饭,沈砚山团长不会介意吧?”
这就是记住了沈砚山的名字,同时也记住了司露微。
“他一直说,司小姐缺个贵人提携,所以默默无闻。参谋能赞司小姐几句,沈砚山团长只有感激的份,哪里会介意?”沈横笑道。
若是牛高参对司露微加以夸奖,那么南昌府的军界都知道她厨艺好,其他人可能也会知道。
消息传回南湖县,不用再说什么,司露微的身价也是其他人比不了的。
牛高参自以为听懂了沈横和沈砚山的意思,却又有点意外,因为很多人不愿意家眷抛头露面。
他试探着问沈横:“沈砚山这个人,倒是没有旧时的想法。”沈横肯定了他的猜测:“他以前留过洋,好像是去了欧洲吧?他总说什么自由、独立,还有平等。我也不喜欢女眷抛头露面,可司小姐年轻,又生得好相貌,厨艺又好,哪
怕是抛头露面也不丢人,还显得时髦,是不是参谋?”
牛高参点头:“的确时髦,现在不少女孩子都去念书,出门也交际,慢慢的就不是从前的世道了。”
牛高参原本预计在南湖县逗留三天,后来留了五天。
临走时,他特意又见了司露微一面,当面夸奖她的好厨艺,并且建议她去南昌府开个馆子,自己一定会去捧场。
司露微这次没了上次的惊悚,又因为生性冷漠木讷,瞧着像是不卑不亢,反而大大方方很体面。
牛高参微笑着,这才离开了。后来,他果然把司露微吹了一通,说她是温亚生的徒弟,名厨之后。
第66章 冬衣
司露微这几天一直提着心。
牛高参走后,她放松了不少。
她这些日子都在沈横府上住,十姨太就诸多照顾她。
她也给十姨太做了不少好吃的。
十姨太说起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又说想要学做菜。
“司小姐,你会不会看不起我?我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却给当兵的做了姨太太。”十姨太叹息。
司露微看着她:“十姨太,我出生在臭桐街,在我看来,能做姨太太已经是很好的出路了,我怎么会看不起你?”
司露微以前的家,是南湖县最烂最穷的地方。
街头有棵泡桐树,后来就叫泡桐街。
但街上全部是下等人聚集,逐渐也不叫泡桐街了,改叫了臭桐街。
臭桐街上的女孩子,过了十一二岁就要面对自己的前途。稍微平头正脸的,就会被卖到堂子里去;其他歪瓜裂枣,被卖出去做丫鬟。
司露微是从小有她哥哥护着,她爹又有点怕她和她哥哥,不敢下手。
哪怕真在泡桐街长大了,活到了十五六岁,那也是面黄肌瘦,丑不拉几的。
大户人家才会纳妾。而越是富足的人家,越是讲究出身。小妾也要良家女子,才有资格进门。
臭桐街的女孩子,想去做个姨太太都是高攀。
司露微从不觉得做妾哪里低贱,至少比她们要强,也是她们可望不可及的。
她说出臭桐街,十姨太就吃惊看了眼她:“哦,你是从……”
她最终只是笑了笑。
司露微生得好看,又不苟言笑,总让十姨太有点惧怕她,不太敢和她亲近。她突然这么一番话,把自己那层高深莫测的外皮揭开,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十姨太说:“那等我出了月子,你教我做几样点心好不好?我绝不忘你的恩情。”
司露微还需要在沈砚山身边两年。
沈砚山只要不离开沈横的队伍,那么自己就少不了要跟沈横府上的女眷打交道。
司露微当即道:“若那时候您还想学,我又正好有空,可以教您。我舅公是在宫里伺候的,他做的点心不仅仅是好吃,还很好看。我都会……”
她说得十姨太眼放绿光。
司露微从沈府回到家。
家里的副官正在往大门口和树梢挂红灯笼。
司露微算算日子,不知不觉已经腊月二十二了。
南湖县是腊月二十四过小年。
街上的铺子大都关门了,饭馆子不必再去了。
家家户户挂灯笼、贴对联,准备迎接小年了。
司露微这个冬天一直过得稀里糊涂,时间飞快。往年她最怕过冬,因为冷,她总是手脚冰凉。夜里还好,脚贴在她哥哥怀里,白天就难熬。
没有厚衣裳,有时候还吃不饱,还要担心被老爹算计,被街坊上的地痞调戏,总之很艰难。
今年却不同。她好吃好喝,高床暖被,居然不知不觉就到了年关了,一点也没觉出冬天的苦。
她看着门口悬挂的灯笼,驻足了半晌。
“小姐回来了?”副官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把灯笼扶正了,回头冲她笑,露出一口洁白的好牙齿。
还有人叫她“小姐”了。
司露微出神了片刻。
直到这一刻,她才把前尘往事都翻过来倒过去想明白,承认五哥彻底让她和哥哥改头换面,过上了好日子。
她也承认,欠五哥良多,五哥让她去暖床也是应当应分。
她微微闭了闭眼睛。
下午的阳光透过门口枣树的虬枝,疏疏郎朗落在她脸上,给她的面容渡上了层金边,廓落那样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