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几个字,宋聚一颗犹如在油锅中煎熬着的心竟陡然安定了许多,仿佛终于寻着了一丝可以喘息的出口。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外甥女叫他放心。
这听来似乎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但他偏觉得可信。
而方才在眼眶中晃了许久都不曾掉落的眼泪,此时倏地就淌了下来。
他连忙背过身去擦了擦泪,在心中暗道一声丢人了。
转过身来之时,点着头,抬手轻轻拍了拍张眉寿的肩头。
宋聚先走了出去。
片刻,有面如土色的丫鬟走了进来,低低地对俞氏道:“太太,咱们回去吧……”
俞氏未敢多看宋氏姐妹一眼,身形僵硬地转过身,被那丫鬟扶住了一条手臂,一步步离开了此处。
待一行人出了锦清居,堂内忽然就爆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骂声。
“真是活见鬼了,哪家有这样的事情!良心莫非是被狗吃了不成!”方才表现一直还算镇定的宋氏此时再忍不住,抓起一只茶盏重重地摔在地上。
第815章 自有打算
张眉寿忙往后退了几步躲开那碎瓷。
嗯……不愧是她家母亲,这股劲儿真叫人瞧着舒服。
这一摔,仿佛将她心中的憋闷也一并摔散了。
人心中有气,是该发泄出来的。
宋锦娘瞥了妹妹一眼:“良心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本就不值一提的,竟还值得你这般伤心?”
“我不信你就当真不难受!这不是白眼狼儿又是什么?方才你对我使什么眼色,她既敢害人性命,还一味嘴硬不肯吐露实情,你就该让我先将这茶壶砸过去,再甩她两个耳刮子,还顾忌的什么体面不体面!将人绑了扣下来,该用的招儿都给她用上,我倒想看看她那张嘴巴到底能有多严!”宋氏几乎是哭着说道。
自古以来,出嫁女是不宜插手娘家家事,可她的阿姐都要被人给生生害死了!
“哭个什么劲儿……”宋锦娘反倒被她这模样给逗得笑了一声,后道:“再者,这些年来我是为了宋家,又并非是为了她——她害我,自要付出代价,你在这儿一味气不过又图得什么。”
“我当然气不过!方才就不该对她那么客气!”
见长姐平静得过分,宋氏干脆看向自己的女儿,问:“蓁蓁来说,我方才之言,使得还是使不得?”
张眉寿轻咳一声,道:“使得,自然使得。”
什么拿茶壶砸人,扇耳光,用手段撬开对方的嘴——
这些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女儿认为,并无必要。”
宋氏闻言眼泪一止,看向张眉寿。
“她瞒着不肯说的那些,眼下并不是最紧要的。”张眉寿晃了晃手中卷起的画像,道:“蛊主的下落,大致已经确定了,先将姨母身上的蛊解了,再处理后续之事也不迟。”
“这画像上的人,就是那养蛊虫的人?”宋氏有些吃惊地问道。
蓁蓁是何时办妥的这些事?
张眉寿点头。
宋氏顿时大松了口气,面色大喜地看向长姐:“阿姐,人找着了!”
张眉寿眼底浮现了些许笑意。
她家母亲在姨母跟前,向来不够沉稳,大喜大悲时常有些像个孩子。
“听着了。”
宋锦娘点头,眼中亦有笑意在,她看向张眉寿:“可查到了对方是谁的人?”
“尚还不能确定,但同云家绝脱不了干系。”
至于古家的牵扯,其中又牵涉复杂,眼下倒不必同姨母他们说得太多。
宋锦娘面色并无波动:“果然还是他们。”
旋即问道:“那名蛊主如今身在何处?他既懂得这般邪术,必然又有云家派人暗中相护,只怕是不易被擒。”
“就在京城之中。”
张眉寿道:“此事姨母不必多虑,我自有办法在。”
宋氏微微皱眉:“不管你是什么打算,可断不能去冒险,定要小心提防。”
她有心想问,但女儿显然无意明说,如若不然,也不会绕什么弯子。
“你母亲说得对。”宋锦娘亦有些忧心,道:“不如将那人的下落告知我,我命人暗中去办此事。”
不管如何,为防出变故,此时明面上是决不可与云家挑破此事的,否则只会打草惊蛇,耽误解毒。
正如蓁蓁方才所言,先将毒解了,才能处理后续之事。
“姨母信我便是。”女孩子笑着叹了口气,道:“今晚同姨母和母亲说这些,是想叫你们暂且安下心来,姨母可不能坏了我的计划啊。”
女孩子语气极软,落在宋锦娘耳中就像撒娇一般,叫她倍感顶不住,当即笑着连应了几声“好”。
“既然蓁蓁确有计划在,那我便安分一些,不拖蓁蓁的后腿了。”
张眉寿笑着道:“姨母可别拿我打趣。”
见正事说完了,她也就没有再多呆。
而待她带着阿荔离开之后,宋锦娘望着宋氏,却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就是打了你一只盏子么,也值得你长吁短叹的?回头赔你就是了。”宋氏望着正默默清扫碎瓷的阿湘,有些心虚地咳了一声。
“只要你觉得解气,便是将我这屋子一把火烧了,我又能说你什么?”
“那你望着我叹的什么气?”
“不过是想不通你究竟为何能生出这般好的女儿而已,我总觉得蓁蓁更像我些。”宋锦娘真心实意地道。
宋氏闻言不气反笑。
“你是她姨母,像你也是应当的。”
她极不容易有阿姐比不上的地方,让阿姐两句又能怎么样,反正闺女是她的,谁也抢不走。
宋锦娘满意点头:“这还算是句真话。”
“是是是,比珍珠还真呢。别坐着了,我扶你回床上歇着……”
……
翌日午后,苏州城西一座两进老宅中,一名身形瘦高,身穿深灰色市布袍子的男人正站在廊下喂鸟儿。
此时,一名家丁打扮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先生,云家来人了。”
“叫他们过来就是。”
男人漫不经心地说道,视线不曾从鸟笼上移开。
不多时,就有一名三十岁上下,五短身材的男人步伐匆匆地走了过来,眼底有强忍着的怒意。
他在前厅等了好一会儿了,对方不去见他,反倒叫他来此处,这脸可真够大的。
然也清楚眼下不是在这等微末小事上争什么高低的时候。
“如今外面的传闻不知先生可听闻了?现下都说宋家大姑奶奶就要大好了,大东家让我来问问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假话你们也信?”
男人放下了鸟食,接过家丁递来的布巾擦了擦手,抬脚就往堂中去。
“假的?”
来人连忙跟上去,皱眉低声道:“可是昨日已得了准信儿,宋家传出来的话,说是亲眼瞧着精神大好了,这还能有假?”
见男人去喝茶,他不由更急了些:“大东家让我问一问,会不会是出了什么差池!”
也怀疑是宋家的那个靠不住了,可眼前这位先生以往分明说过,除了他之外根本没人能解得了这毒。
“想必是刻意演给你们瞧,叫你们着急之下露出破绽来,以便捉你们的错处。急什么,横竖就是这两日了。”
第816章 赴约
男人说罢,放下了空掉的茶盏,也不叫下人给来人奉茶。
“那便依先生所言,再等两日。”对方耐着性子道:“我会将先生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达给我们大东家,但愿可别真出了什么差池才好。若不然古大人怪罪下来,到时咱们可都承担不起——”
语毕,拱了拱手:“方某就先告辞了。”
而后片刻未有多呆,揣着一肚子气便离去了。
若非是此事交由其他人来问不放心,他才不愿见这什么狗屁先生,仗着是古大人派来的,甚至连他们大东家都敢不放在眼里——且据大东家派去暗中保护此人的李五称,这老东西每日不是去赌坊,就是逛妓馆,真当此次来苏州是玩乐来了!
堂内,男人坐在椅中嗤笑了一声。
差池?
他人就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会是什么差池?
男人对此半点也不在意,看了一眼滴漏,起身道:“该出门了。”
这个时辰去赌坊玩儿上几局,天也差不多就要黑了,到时再去群芳楼吃酒听曲儿……他前日里跟那楼里的翠红说定了,今日会过去。
男人这般想着,在心中“啧”了一声——以往在湖广,为求谨慎,可断没这般自在的日子可过。
这苏州城可真他娘的是个好地方,只可惜呆不久了。
最后这几日,可得好好玩一玩。
男人负手哼着小曲儿就出了门。
那家丁换了衣袍做随从打扮模样,跟在他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