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不怕气,我怕个什么!”宋老爷子忿忿地道:“再者说了,是他出言不逊在先,还什么文人呢,依我听着,那说出来的话简直是臭不可闻——”
如今仗着长出了几根头发来,竟是愈发嚣张了!
“……”宋氏听得哭笑不得。
他家父亲和那位姓骆的先生,可是一辈子的死对头——她自幼便常见二人吵得脸红脖子粗。
待她母亲过世之后,骆先生找到她父亲,又扬言要老死不相往来,死也不用他们宋氏商号的东西。
只是在说这话时,对方身上穿着的就是宋氏成衣店里卖出去的衣裳。
“蓁蓁来了。”
宋老爷子眼尖地瞧见孙女,顿时换了副和蔼的脸色。
张眉寿上前行了礼,便问道:“外祖父感觉可还好?大夫方才如何说,可要紧吗?”
宋老爷子听得心底一阵熨帖。
看看,那姓骆的声称是他家外孙女求着他过来的,到头来他家外孙女最关心的还是他的身体,而不是那秃子的去向——
不管怎么说,他可是赢了那秃子一辈子的。
这么一想,再看着面前的外孙女,宋老爷子的气便消了许多。
“无碍,是你母亲大惊小怪,非要请什么大夫来看。”
宋氏无奈叹气。
继而看向女儿:“蓁蓁,听说那位骆先生此番是你请来的,之前怎没听你提起过?”
张眉寿解释道:“是女儿请来的,因觉得也并非什么大事,之前只与父亲提过一次,之后便忘记同母亲说了。”
宋氏听了也无怪责之意,只又问道:“为何要请骆先生入京?”
“之前女儿在苏州时,曾有幸求得过骆先生墨宝,极仰慕骆先生才气,这才斗胆去信邀其入京赐教——起初倒没想到,骆先生当真愿意入京。”张眉寿撒起谎面色不改。
宋氏却不觉有异。
女儿本就在跟着云川先生学书画,是颇有些醉心此道的,而骆先生又是书画大家,女儿想请教一二,也并不奇怪。
而那年离开苏州之前,骆先生差人赶往码头给女儿送画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这一切本都没什么,只是……
宋氏看向自家老父亲。
偏偏自家这位老父亲对着外孙女时,半点情绪都没有,此时亦是好声好气地劝着哄着。
“蓁蓁想学画,外祖父想法子给你请了才气与名声俱佳的先生来——这个姓骆的,品行不端,可不是个良师。”
张眉寿听了,乖巧点了头:“多谢外祖父。”
至于为何连一句辩解都不肯替骆先生发出,不能怪她没良心,而是实在没有必要。
来自陈年仇敌的偏见,岂能因为她两三句话就能被打消。
再者,她估摸着骆先生也不在意这些评价——
张眉寿心安理得地为自己图省事而不怎么仗义的行为开脱着。
又陪着老爷子说了会儿话,张眉寿复才跟着母亲一同离去。
待出了宋成明住着的院子,宋氏低声对女儿交待道:“你也别生你外祖父的气……待回头若在城中遇到了骆先生,我再叫你父亲去赔不是。”
虽说架已经吵了,但礼节还是要有的。
毕竟若论起来究竟怪谁——只能说冲动的不是一个人。
“母亲多虑了。倒是我顾虑不周,明知骆先生与外祖父有过节,却没能提早做下防备。”
主要还是当真没想到这两位颇算有头有脸的人物,竟是一对上就直接不管不顾地吵上了,竟连面子功夫都懒得装……
倒也真是人近老年,难得真实的典范。
张眉寿与宋氏分开而行之后,打听到了骆先生眼下的所在,便直接赶了过去。
她在一家酒肆内的雅间内,寻到了骆抚。
第一眼瞧过去,张眉寿的神情微微怔了怔。
骆先生的头发当真长出来了许多,虽远不如他画中那般浓密飘逸,但乍一看倒是叫她险些没能认出来。
她是头一回真切地体会到,头发对一个人外貌和气质的影响原来竟是如此之大。
骆抚对她的反应显然很满意。
但开口还是冷哼了一声:“怎么?前脚将我骂了出来,后脚还想将我请回去不成?不妨直言告诉你,休想——”
说着,拿筷子夹了一粒炸得金黄的花生米送入口中。
一旁的张秋池听得愣住。
这位先生是不打算回去吗?
那……为何要吃他请的酒菜?
且一边吃还一边挑剔,尽挑了贵的来点。
若不是二妹的反应很正常,他甚至要怀疑面前这个一脸嚣张的人,究竟是不是那个才名远扬的骆先生。
张眉寿在一旁的椅中坐了下来。
第668章 被伤了感情
“自然是无颜将先生再请回去,此番过来寻您,是想带您去另外一个地方,见一见故人。”张眉寿说道。
骆抚闻言,却又是一声冷哼。
张眉寿自认为心领神会,便适时地看向了阿荔。
“眼见着就是年节了,闲来无事时绣了些荷包,想着先生该是能赶在年节前入京,便也替先生绣了一只——”张眉寿笑着说道。
阿荔已经将荷包递上了前去。
骆抚脸色微缓,伸手接了过来。
张秋池下意识地看过去,不由怔了怔。
二妹说是亲手‘绣’的,可这荷包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花纹吧?
鼓倒是挺鼓的……
一时他倒不知是该说二妹这场面话说得太过随口敷衍,还是他这个旁观者太较真。
骆抚的脸却是霎时间更冷了几分,将那沉甸甸的荷包随手就掷到了饭桌上。
他在张家出了这样的丑,这丫头找过来,一句赔罪的话都没有,直接要拉着他去见那姓夏的,未免太想图省事。
且数年未见,就不问问他的近况吗?
也不知关心关心他这一路而来如何颠簸辛苦——呵呵,真是个没良心的!
拖到现在才来寻来,分明是关心那个姓宋的老不死的去了!
“枉我不远千里而来,图的就是你这点儿银钱吗!”骆先生语气不善。
“……”阿荔顿了顿,在他耳边低声提醒道:“先生,那里头装着的……是金豆子来的。”
一只荷包能装多少银子,她家姑娘是小气的人嘛?
却见骆先生满脸不屑地冷笑了两声,偏过脸去不再吭声。
张秋池看着拉着脸子不说话的骆抚,一阵无言。
这是什么事态发展,为何他越发看不懂了?
且如果他不曾意会错的话,这位骆先生此时竟是在……求哄吗?
毕竟若真是气到想走,此时反正也已经吃饱了,起身走人就是了。
少年人表示看透的越多,认知崩塌得就越是严重。
张眉寿内心也有些愕然。
她本以为此番骆先生入京,乃是一份交易……
这模样,显然不是嫌少——毕竟他根本都不曾将那荷包打开看上一眼。
以往骆先生固然也十分小气,却不见这般感情用事,且向来是明算账的性子——如今忽然这般任性不理智是为了哪般?
莫不是头发长出来了,年纪也跟着倒退了吗?
还是说——
是真正拿她当作亲近的晚辈来看待了?
如今见她上来就塞银子,反倒觉着自己的感情被伤害到了?
是了。
端看对方此时一副受伤的模样,应当是错不了。
若是从这上头来看的话,她确实是有些冷血了……
“是怕先生初入京中,定有许多须得置办的东西,偏偏晚辈粗心大意,不知要如何替先生置办——只能借此来表一表孝心了。若是有不妥之处,先生勿气。”
张眉寿立即换了法子,转而问道:“……您同我家外祖父起了争执之事,我也听闻了,只恐贸然提了再惹您生气,这才不曾多嘴。”
骆抚哼哼两声,在心底道了句“虚伪”。
可莫名其妙地,这份虚伪竟也叫他有些受用。
茯苓将自家先生的脸色变化看在眼中,不由在心底感叹一声——人孤独久了,还真是容易卑微啊……
这几年下来,张家姑娘一年两封问候的书信,已足够叫他家先生视若珍宝。
他在一旁瞧着,先生分明是悄悄拿张家姑娘当作了外孙女来看待的。
至于为何是外孙女,而不是孙女……
咳,天知地知他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