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战事方面薛先生说的很对,我们的确没什么时间了,一定要在寇仲回援之前打下梁都,这样进可攻退可守,寇仲想要拿回地盘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此外,宋阀主那里需要做好万全准备,倘若大公子不能对宋阀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薛先生也无法说服宋阀主,最后仍旧像当年一样结果,那一切就都完了。”
宋传白也很清楚这一点。
李澈又道:“天下至亲无非手足与夫妻,宋二爷如不肯帮忙转圜,夫人那里……”
宋传白苦笑道:“我爹曾亲口对寇仲说过,他娶丑妻是为了不让女色耽误他的武道,我娘温婉贤淑,奉他如奉天神,无非长相不如人意,便要在小辈面前被如此羞辱,即便我娘去求他,他又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何况为人子女,我又何忍让她为我去受委屈?”
李澈一惊,实在没想到名震天下的宋缺竟然是这样的人。
宋传白点到即止,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李澈琢磨了一下,说道:“为今之计,只有让宋阀有口难言,与我们扯不清干系了。”
临到中午的时候,军中战旗全部换回岭南旗,少帅军的俘虏被压上刑场,不肯投降的全部斩首,当日午时,大部分俘虏跪地投降,剩下的数千人一起被处死,血漫菜市,尸横如山,首级用麻绳挂在城头上,高高低低,远远望去,全然一副人间炼狱景象。
这年头战乱不休,大多数的起义军都是今天换这家旗明天披那家皮,除了战损,很少有杀俘的事情。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宋阀就算是杀了宋传白,也没法和寇仲再保持盟友关系,寇仲以民心起家,绝无可能为此压上老本。
这是一步臭棋,用声誉换生机,然而这也是一步好棋,最好的结果是宋阀被逼无奈支持宋传白,最坏的结果也是宋阀和寇仲闹翻,令宋阀不能再无底洞似的倒贴寇仲,就算宋传白被收回兵权,再过几年天下更乱,岭南迟早被拉入战局。
提议是李澈提议的,事情是薛翊督办的,李澈只在宋传白那里喝了半盏茶,吃了两个新鲜的果子,薛翊四十来岁的人了,当天却是腿软着被人扶回了家宅。
三个女儿昨日听闻李澈要到了,最小的十岁,最大的十六,个个张着脖子在家里等,就盼着自家爹爹能把人带回来让她们饱眼福,见只有薛翊一个人回来,三张俏丽的小脸上满是失望之色。
薛翊缓了很久才缓过气来,对自家三个女儿叹道:“你们想嫁什么样的郎君爹都可以替你们筹谋,但李澈这个人,若成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不能成,尸骨无存啊。”
三个女儿一时都被惊住了。
李澈刚吃完晚饭。
宋阀的厨子做菜极为讲究,即便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好食材,一桌菜也做得极为丰盛漂亮,李凝平日里饭量不大,也吃了一碗半。
李澈仍旧是一个浅口碗,一口菜一口饭,还喝了一盏茶。
李凝问道:“那个大公子一早上就把你叫去,做什么了?”
李澈想了想,说道:“没什么大事,一点麻烦,我现在才知原来大公子的处境那么艰难,先生真的害苦了我。”
“宋阀那么大的家业,就算爹不疼娘不爱,也比我们过得好,有什么艰难的。”李凝小声地哼了一声,说道:“我看你就比别人难多了,成日里把自己累得像条狗,你看看,镇纸脸上的肉都比你要多。”
李澈原本是想笑的,然而看了看李凝脚边的镇纸,一低眼就对上一颗圆乎乎的猫头,他惊道:“我还没注意呢,它的脸怎么圆成这样了?”
猫难道不都是那种尖尖脸瘦巴巴的样子?
李凝却喜欢极了镇纸的样子,费力地把它抱了起来,捏了捏它的脸颊,笑眼如弯月,道:“连只猫的日子都比你过得舒心。”
李澈摇摇头,说道:“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赶路太累了,歇几天就好。”
李凝见他说得认真,倒也相信了几分,只是还没等心落回去,外头有人通传,说是大公子派人来,要请先生过去一趟。
李澈走了。
李凝揪揪镇纸的猫脸,叹了口气,眉尖微蹙,宛若西子捧心,动人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日报:
【如是:谁都配不上仙女,只有哥哥才可以】
【荼靡:你们激起了我看原著的好奇心,苏梦枕真有那么好?】
【禁欲个鬼啊:迫不及待想睡楼主】
【大橘为重:什么时候让李凝谈个甜甜的恋爱 要器大活好啊 不要像夏帝器大有什么用 活不好毁全部啊】
【淡淡药香:哥哥:管你们腥风血雨,与我有何关系,我就喝了喝茶,聊了聊天而已,什么都没有干~】
【阿柠:好看的人穿塑料雨衣就像穿高定,哥哥穿不合身的宽袍子也如魏晋名士,很合理!】
【大大今天更新了吗 :宋缺真的是…从宋缺开始,一家祖传备胎,爹拿岭南去成就梵清慧,女儿倒贴岭南去帮寇仲,如果不是李家不可能把大小姐嫁给寇仲的话估计送了资源还是白搭,人家心里还住着那个白月光,说得好听叫深情,说的不好听就是热脸贴冷屁股,感动了自己,幸福了别人】
【再改名就是狗 :哈哈哈,有人说三姑娘像狗那个,很有画面感了】
【山茶与猫:预感到镇纸喵以后胖成猪的样子了,谁让它是个橘喵呢!!!】
第25章 大唐两条龙(25)
藏身暗处的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李凝惊讶地顺着声音来处看去,来人却不像个贼,一身锦衣华服,玉冠束发,胡须蓄在唇上,浓黑而文雅,显出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很有几分风流意态,看上去就是很讨姑娘家喜欢的那种男人。
然而一眼瞥见他手里的折扇,李凝顿时就拧起了眉毛。
折扇半开半合,每一页上都画着个姿态动人的女子,拿着这么不正经的东西,这人也必定是个登徒浪子。
李凝问他,“你是什么人?怎么闯进别人家里?”
她问话时,夜空中已有雷云聚拢。
侯希白一无所觉,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凝,忽然躬身一礼,道:“在下侯希白,是江湖中一闲散之人,平生嗜爱丹青,画过美人无数,此来是慕姑娘名声,别无他念,只想以丹青绘出姑娘倾倒洛阳的风姿,但如今一见,希白才知区区洛阳不算什么,姑娘之美,实可艳冠天下。”
惊艳过后,他的态度竟有几分恭敬起来了,又是一礼。
李凝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是江湖人,为什么如此多礼?”
侯希白连忙说道:“明月当空,世人安敢不仰头望之。”
雷云不知何时悄悄地散去,明月再度朗照,而口称仰望明月的男人,一双眼睛里只有美人容颜,根本没发现天上的那轮月隐没过。
李凝有一点高兴。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很少有人当着她的面这样直白地夸赞过她,她不喜欢那些贪婪觊觎的目光,这个自称侯希白的男人却和旁人不同,他看着她时又不像在看她,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单纯欣赏的目光。
知道他的目的只是作几幅画,李凝犹豫了没多久就同意了,但她又想了想,说道:“你可以替我画画,但是画我要自己留下,你不许把我的画拿给别人看,更不许把我画在扇子上。”
侯希白面对美人的时候很少会说不字,何况是面对李凝,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又道:“此外,在下画美人时总要先相处一番,再判定人何时入画最美,姑娘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未了的心愿,但凡希白做得到,定为姑娘达成。”
他这么一说,李凝倒有些犹豫起来了,不是犹豫要提什么条件,而是觉得自己大约有些草率了,哪家女孩会和陌生男子去什么想去的地方,请人完成她的心愿?同理可得,能说出这话的男人,也必不是什么正经人。
李凝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说道:“你要画就现在画,画完以后不许再来。”
侯希白有些怔愣,但他又道:“姑娘之美已超越希白的画境,原本希白是想和姑娘多相处一段时间再下笔,或可突破,但若姑娘不愿……”
他说着,竟有一种难言的失落之感,令他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李凝警惕地看着他,说道:“你要走了吗?”
侯希白分明是失落着的,但见她口中说着“你要走了吗”,语气却是一副“你快走了吧”的模样,仍忍不住抿唇而笑。
不忍让佳人提心吊胆,侯希白低叹一声,说道:“希白明日就走,只望他日画境进益时,姑娘能容我一二时辰,使后人也能得见天仙。”
李凝被夸得有些害羞起来,但仍旧十分警惕。
侯希白却没有拖沓,身影宛若蝴蝶纷飞,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李凝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澈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李凝强撑着没有睡,就是想和他好好谈谈,毕竟像这样没日没夜的做事,很容易把身体熬坏,比起这个,旁的那些什么都不重要。
然而李澈回来的时候脸色白得像纸,腿也在发软,令她立刻就忘记了要说的话,连忙上前扶他,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路都不会走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澈仿佛这会儿才有了些活气似的,他用冷冰冰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李凝的手,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成了一句“没事”。
李凝信他才有鬼。
然而李澈不想说的事情,她从来也没有问出来过,只好先让人把他扶回房,原本她是想给他倒杯茶的,然而才一转身,就有丫鬟捧了茶盏来端给李澈喝。
李澈摆了摆手,说道:“我没事。”
李凝叹了一口气,让丫鬟出去,坐在李澈床边,轻轻地拍了拍李澈的手,说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想你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李澈看着她,相似的眼中映照出相似的脸庞,少女说这话时双眸直视着他,就仿佛在说一句天经地义的话。
李澈闭上眼睛,轻声说道:“这是你说的,我记住了。”
然后李凝就被赶回去睡觉了。
李澈这次回来之后在家里足足歇了三天的时间,之后也很少像先前那样早出晚归,甚至还有闲心管李凝读书的事情,离开洛阳已经快两年了,李凝学会的字不少,已经能够磕磕巴巴地看完一整本书,只是学习之路对她来说仍旧漫长,李澈从薛翊那里得了一套给三位薛小姐开蒙的全注解版四书,每天盯着李凝背记。
学了小半个月的四书,李凝只觉得自己头发都要白了,黑眼圈都要起了,脸上都要生皱纹了。
这小半个月的时间,寇仲的亲信下属高占道率剩余少帅军人马死守梁都,眼见梁都久攻不下,再拖下去不仅寇仲那边可能回援,宋阀来兴师问罪的人也要到了。
拿下梁都与拿不下梁都,到时与宋阀在谈判桌上的筹码是不一样的,梁都是寇仲老巢,不仅军粮物资大多积在那里,单是梁都本身就是一块难得的宝地,梁都四面开阔,攻打不易,然而一旦攻下来,少帅军想撤难撤,想打难打,只会像平地上的靶子。
假如宋传白能借此将寇仲的全部地盘吃下,饶是宋缺再一意孤行,也做不出杀了宋传白拱手让地盘的事来。
李澈想得很好,宋传白也是这么想的,故而梁都之战打得尤为惨烈,双方战损严重,但宋传白有残兵收编,最后整合起来仍旧不算伤筋动骨,少帅军中连带着主将高占道在内的将领二十七名,不愿投降归编的士卒六百三十四人于当日割首示众。
打下梁都之后,郑州的庆功宴开了三天三夜。
宋传白喜悦之余也安下心来,只觉得争霸就在眼下。
然而宋缺有他自己的想法。
宋智收到寇仲的信那天,宋缺也同样收到了一封来自慈航静斋的信,寄信的是多年未见的梵清惠,信中对过往情谊并无叙述,只是将宋传白的行径如实记下,其他只有一句话,问宋缺当年承诺可还在否。
宋缺看着那封清隽淡雅的信件,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当年初见时,那个淡如清莲的少女。
那是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
宋缺并不准备杀宋传白,那毕竟是他的嫡长子,即便是梵清惠的信,也只让他微微挑了一下眉,宋智来报时,他毫无顾忌地表明态度,“我会去一趟郑州把传白带回宋阀,至于寇仲,他还需要宋阀的物资,不可能为了这个计较。”
宋智有些叹息地说道:“自从上次出了磨刀堂,传白就一直很消沉,如今突然起事,一月不到攻下寇仲大半地盘,已证明了他的能力。”
宋缺不置可否。
宋智又道:“寇仲虽有霸主气象,但绝无可能受宋阀操纵,若是趁此机会……”
宋缺道:“你是否已经忘记,十年前我说过的话?”
宋智顿时一凛。
十年前宋传白重伤,宋缺将他麾下众人尽数遣散,曾有一个谋士不服,宋缺便道,但凡他不曾败给宋传白,宋阀便只有一个当家人。
宋缺隔日就启程了。
然而当他到达郑州的时候,却已听闻宋传白打下了梁都,郑州人去楼空。
更让他惊讶的是,郑州城墙上挂着密密麻麻的人头,稍作打听,才知如今处处都有传言,说宋阀反水灭了寇仲,每打下一地不降便杀,手段残忍,甚至令投降的战俘亲手屠戮不肯投降的战俘,据说如此便是誓要将少帅军残余势力消灭干净。
宋缺眸子冰寒,以他的头脑,哪里看不出这是一出歹毒的明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