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害怕那两道雷是巧合,这会儿暴雨骤停,霁月当空,禹师不是祈雨人,引天雷基本上都是晴天霹雳,这才能试出真假。
李凝才刚开口念了一句,忽然发觉自己想不起来下面的了。
夜空也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倒是不能怪她,天雷诀的发音和大夏流通上千年的语言并不相同,是一种更为古老的语言,相传禹祖当年留下真言八百,白日飞升而去,天雷诀是八百真言中比较复杂的那一类。
李凝想了半晌,也只想起最后两个铿锵有力的音节,她试探着朝天开口道:“敕令?”
一道细雷并不威风地击在不远处。
李凝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声音也大了一点,“敕令。”
这一次的雷更加粗,更加迅捷。
李凝大声地叫道:“敕令!”
随即一道和先前劈死王玄应的雷相差无几的雷光呼啸而下。
李凝这时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真的成了禹师。
一种莫名的热意涌上心房,手脚热得不像话,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在禅院内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直到天色微亮,才飘飘地回房躺下了。
这一躺就是三天。
李澈差点没给她气笑了,禹师也是人,禹师也会得病,刚淋了雨不知道洗个热水澡早点睡觉,还在外面吹了一夜的风!
李凝病得昏昏沉沉,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见到了空,才恍然发觉。
她的头不疼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了空,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清淡和顺眼,对比先前的那种痴迷之感竟有种入了魔的诡异。
李凝只有一个脑袋露在被褥外面,脸色苍白得像是大夏质地最上乘的雪溅玉,墨发散在一侧,黑白分明中却透着桃花般的艳色,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了空,忽然笑眼一弯,如同新月成双。
她说道:“大师,我已、已经好了。”
了空微微顿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等姑娘病好,贫僧教姑娘踏金莲,还有一门不曾起名的借力功夫,都是贫僧自创。”
李凝有些奇怪地问道:“大师,怎么、自称起……贫僧,来了?”
了空便道:“那……我还是我。”
李凝没听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笑眼弯弯地对了空说道:“大师一定要、要说话算话呀,我一直,想试试、自己在天上飞……是什么、什么感觉呢!”
了空嘴角也跟着弯了弯,说道:“好。”
了空在时,李澈一直坐在窗前弹那架破旧瑶琴,弹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了空走后,他弹得倒是好听起来了,只可惜连一首曲子都没弹完,就走到李凝床前,伸出两根指头,狠狠地捏了捏她的一边脸颊。
李凝被捏得很是茫然。
李澈恶狠狠地说道:“既然已经好了,以后不许对那和尚笑,你知不知道,坏人修行要天打雷劈的!”
李凝摇摇头,说道:“我怎么会坏了大师的修行呢?”
何况她是禹师,天打雷劈也不会劈她啊。
李澈也想起了这茬,气势顿时一滞,但还是维持着凶恶的表情,说道:“那个和尚勉强可以算个好人,但我总觉得他对你的态度不对,和尚也是男人,男人就不能信!还有,我们不是说好了病好了就走吗?你怎么还要人家功法?”
李凝眨了眨眼睛,说道:“连你也不能信?”
李澈说道:“只能信我一个,所以我说的话你都要听。”
李凝有些不开心地说道:“可我就是想要轻功,大师都说了,他的轻功不像其他轻功一样要练得很辛苦,而且大师愿意给我的,我为什么不能要?”
李澈拧着眉头说道:“这次是他对不起我们在先,你差点就傻了,拿他两门武功也不算什么,但是以后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不能再拿别人的东西。”
李凝小声地说道:“送的也不要?”
李澈伸手捏住了她的两边脸颊,认认真真地说道:“没人会无缘无故白送我们东西,再想要的东西,你哪怕去偷去抢,也比收别人白送的要好。”
李凝从小无师自通,会从各种无缘无故的小郎君手里收白送的吃食,故而不是很理解李澈的话,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以前的哥哥不知道,可以算了,以后她一定不收无缘无故白送的东西了。
有缘有故的话可以收。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无缘无故白送的东西不能收。
作者:胡说,我天天无缘无故收读者小天使白送的留言。
第16章 大唐两条龙(16)
病了三天,又休养了十来日,期间师妃暄来道别,李澈先前已经和她说过不准备让李凝去慈航静斋的事情,谎称找到了一位愿意抚养他们的叔父,虽然遗憾,师妃暄也还是没有强求。
这其实也是常事了,有得选择的情况下,很少会有女子愿意投身江湖,勉强劝说来的也大多无法坚持。
师妃暄走后,李凝的身体也养好了,了空如约教她和李澈踏金莲。
李澈太过要脸,起初并不肯学,倒是了空几次见他只站在一旁观看,寻了个私下的机会和他长谈了一番,第二天李澈有些别扭地跟着一起学。
踏金莲是了空三十岁后自创的轻功,那时他初入宗师之境,对佛法与武道的认知也进一步加强,在一次参禅时以佛莲心法为基础,创出独门轻功踏金莲,运功时如同常人行路,却有道家缩地成寸之观感,宛若步步生莲花。
了空一直认为步步生莲乃是肃穆端庄之景,从前所能想象的也是佛祖行走于法天之上,所过之处莲花丛生。
直到一道倩影摇摇晃晃撞进眼里,才知步步生莲也可用来形容美人。
起初了空还会下意识别开视线,念佛自省,后来也习惯了,不再试图逃避。
佛本非教人断情绝爱,出家也非弃家,即便是佛也有偏爱的信徒,他只是格外,格外偏爱了众生中的一个。
踏金莲这门轻功确实极为简单,李凝练了小半个月,便能偶尔双脚离地几次,蹦个几丈远了。
李澈学得比她快,但明明哪个步骤都没错,甚至有时几步踏出能追上了空的速度,但不知为何就是极为短暂,最多的时候也不过踏出十来步,就力竭而停。
了空找不出原因,倒是了尘看过几次后,颇有些遗憾地说李澈大约和武功无缘。
李澈有些懵,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练不了武了,了尘便伸出手,渡他一道真气。
真气才入经脉,立即便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热流蔓延而去,但随即沉入丹田时,热流便像一阵风似的散了。
了空这时也明白了,看了看李澈,不无叹息地说道:“原来是天生碎关元。”
了尘点点头,对李澈说道:“习武乃强身健体之事,按理谁都可练,不过分个上下高低,可你和别人不一样,关元乃气海之所,真气汇聚之地,你却是天生畸形的碎关元,气海不能存储真气,别说强身健体,就是稍有劳累也会折损寿元,好生将养,或许能活得久一点。”
李澈听懂了,如果是个正常人听到这话,大约不会相信,但他从小身体不好,后来更是一场风寒就要了性命,胎里带下些病症来再正常不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满脸担忧的李凝,嘴角扯起笑意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我又不是死了,只是没法练武功而已,十几年都过来了,难道现在还不能过了?”
李凝重重地点头,用大夏语说道:“我会保护……”
话没说完,头就被按进了李澈的怀里。
李澈抱着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愿意听那样的话,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李凝学完踏金莲和那门同样简单至极的借力功夫的时候,已经是来年开春。
兄妹二人都大了一岁,李凝十五,李澈十八。
大夏历法和隋朝历法不同,李澈只能以季节大致分辨时间,腊月那天,他带着李凝去了一趟洛阳城中,给她买了一身漂亮的成衣,取了几天前就请人打的一整套金首饰,就算是过了今年的生辰。
十五及笄,正是佳期。
这一年中寇仲来过不少次,更表明了身份,李澈起初很高兴多了个朋友,但后来王世充势力进一步扩张,寇仲另起炉灶,在梁都竖旗,占地数百里,将双龙帮建成少帅军,准备天下争雄,来得就少了。
后来听说宋阀的大小姐成了寇少帅的红颜知己,寇少帅孤身赴磨刀堂对战宋阀阀主,天刀宋缺,一战结果如何无人知,只知他深得宋缺欢心,后来宋阀为少帅军提供了大量物资。
李澈原本很清楚寇仲对自家妹妹的心意,在他看来,寇仲外表轻浮,内里沉稳,很有几分英雄气概,他看着又是一副十分真心的样子,年纪也不算大,是个很合适的妹婿人选,然而经此一事后,他没让自家妹妹拿天雷轰他已经算顾念几分昔日朋友之义。
李凝一点都不伤心。
她和寇仲相处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他在说话,除了偶尔会说些笑话逗她笑之外,寇仲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并不算好。
野心勃勃,一厢情愿,自说自话。
这样的男人,说一百个笑话磨破了嘴皮,她也不喜欢。
李世民自从和氏璧失踪之后就没再来过洛阳,信倒是寄了不少,但没一封传到李凝手里,都被李澈偷摸烧了个干净。
寇仲不是个东西,李世民更不是,他府里贤妻美妾十几个,儿子都有了,有什么资格追求阿凝?
以前是没得选,现在有得选,他一点都不想让妹妹嫁给那种三妻四妾的男人。
李澈背地里操碎了心,李凝倒是没什么感觉的,她对情爱没什么向往,对男人更缺少欣赏,如果一定要给出个标准线,那大概就是像了空大师那样的人。
可惜了空大师并不喜欢她。
从洛阳城中回来,李澈收到了岭南青山书院的函书,请他秋季之前携函至书院录名。
习武是条死路,李澈并未消沉,他天生脑子比别人灵光,读书也是一样,大夏初开国时官员世袭,几代之后厉帝改革,屠杀庸官无数,创下举贤制度。
又过几代,举贤制度也渐渐被世家把持,官员派系林立,此时又出一位文帝,花了四十年时间将举贤制度消磨成文举制度,以文试举官,后来遭遇世家反弹,几代内乱后由乾帝改之,将文举制度改为四官制度,上官以世家文试决,次官以勋贵文试决,中官以世官文试决,下官以平民文试决。
四官之间并非相隔天堑,上官不贤可贬,下官若贤可升,既可遴选人才,又能使世家安定,故而四官制沿用至今已有三百多年。
倘若不是老爹去世得早,李澈原本也是准备读书入仕的。
如今是乱世,李澈也没那么长远的眼光想到乱世之后去,他只是想多读点书,往后多几条路走。
李凝和李澈一起收拾东西。
禅院虽好,却不能住一辈子,但住了一年,怎么说也有了些感情。
李澈收拾到那架瑶琴时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带走,他先前问过了尘,了尘说那是一个姓石的江湖人留下的东西,那人偷窃了禅院高深佛法练成魔功,留下这一架瑶琴也抵不了债,如果李澈喜欢可以带走。
李澈到底还是没有把琴带走。
临行的那天,了尘来送他们,了空却没有来。
只是转托了尘告诉李凝,那门无名的借力功法,他准备起名无念法。
李凝没听懂,只是点点头,有些失望。
李澈这一年中也看过不少佛经,闻言便道:“看来了空大师的佛法又进益了。”
了尘说道:“走吧走吧,别错过了宿头,慧清慧明都是常年走南闯北的,也有几手功夫,送你们到了岭南还会再待一阵子,想回来了,记得提前写信。”
李凝这才反应过来了空是真的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