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徐清欢吩咐凤雏,“我们先回去,一时半刻也见不到人。”宋成暄得胜归来自然先要探看伤兵,然后与薛沉交代战局,这些都做完只怕要费好些功夫。
徐清欢说完带着凤雏走回卫所。
人群散开,宋成暄再看过去,方才的地方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公子,”薛沉避开了人才上前道,“公子稳住了军心,如今朝廷的援军也到了,这两日就能去清理战场,您也可以歇一歇。”
说完这些薛沉向宋成暄身上看去:“公子有没有受伤。”
“没事,”宋成暄沉下眼睛道,“不严重,一会儿让军医前来送些药清理一下就好,将士们都要暂做歇息,我们明日就再出发。”
薛沉明显感觉到公子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猜想前方的战事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您还要再去?”
宋成暄目光幽深:“倭人已经没有机会逃走,他们会奋力一搏,这次虽然打了胜仗,常州也损失了不少人手,不能再出差错。”
薛沉叹口气:“公子说的对,只是要辛苦公子了。”
“时间不多,先议军务吧。”宋成暄不再说话转身向中军大帐中走去。
徐清欢约莫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在医工那里拿了伤药准备去寻宋成暄。
其实她可以让哥哥前来,可想到哥哥之前对宋成暄的态度……面对哥哥宋成暄也会冰冷相待,两个人必然相对无言,所以还是自己前来走这一遭更合适。
军帐就在不远处,现在的时辰还有些早,也不知道宋成暄是否已经议事回来了。
徐清欢正要遣人去问问,只听身后有声音道:“徐大小姐。”
徐清欢转过头去,只见几个衙差带着王玉臣向这边走来。
见到徐清欢,王玉臣脸上既惊讶又欣喜:“徐大小姐我听说安义侯回来了。”
徐清欢点点头:“是,家父虽然受了伤,但经过医治已经好了许多。”
王玉臣更是欣喜,看到徐清欢手中的伤药,又看看不远处那稍大的军帐,王玉臣几乎立即明白过来:“听说宋大人也得胜归来了。”
王玉臣想到当日宋大人将徐大小姐抱入船舱,声音略显得有些干涩,隐约感觉到有些话现在不说往后就没有了机会,虽然现在时机有些不对。
王玉臣看了看身后的衙差:“徐大小姐可相信我不是奸邪之辈?商贾最重的诚、信二字,诚信也是我们的气节,身为周人若与外敌暗中勾结,便失去了立身之根本,我不会那么做,所以无论朝廷如何查我都不怕,早晚会还我清白。”
徐清欢点点头。
王玉臣接着道:“当日我脱逃也是怕王家被人攥于手中,也许此举看起来并不周全,但急切之中我也只有如此……所以我也并不惋惜……唯一让我觉得后悔的是,当时自作聪明,误以为徐大小姐就是江家人,闹出许多笑话。”
王玉臣这话让徐清欢想及他那些荒唐举动,在七夫人面前言之凿凿地说出对她身份的分析,于是不禁莞尔……
徐清欢道:“王二爷当日并不知晓实情,而且王二爷也没完全猜错。”她不明白王玉臣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些,在她看来这些小事早就已经过去了,不值一提。
“我不想让自己再后悔,”王玉臣的声音忽然低了几分,“徐大小姐,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清欢抬起头,只见王玉臣目光灼灼,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心中略微一动。
“徐大小姐,”王玉臣躬身郑重地向徐清欢一礼,“当日虽然不知大小姐身份,但我做出的那些事都是真的,请大小姐斟酌。”
碍于有人在身边,王玉臣的话不能说的更明白,但是徐清欢却想到了当日王玉臣送来的礼物,和对七夫人表露的意思。
他是在向她表露心迹?徐清欢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桩事,不禁愣在那里。
徐清欢还没说话,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大小姐。”
徐清欢转过头看到了永夜。
一下子被打断,王玉臣的心慌跳得更加厉害,显然果然不是好时机,但他总归让徐大小姐知晓了他的心迹,他再次躬身道:“我改日再去寻大小姐说话。”说着就要离开。
“王二爷留步……”徐清欢走上前去。
接下来的话,徐清欢的声音极低,说话的内容也能让王玉臣听得清楚,永夜不甘心地收回了自己的脖子,然后再去听军帐中的响动,军帐里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可那流露出的压抑气氛却让他胆战心惊。
永夜不禁心中抱怨,那位王二爷只怕是吃错了药,这里是什么地方?王玉臣竟然敢上前与徐大小姐说那些话。
屋子里的人,应该早就面露不善了吧!
永夜没有勇气去看,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就留在海上,即便被海浪、狂风拍打、吹拂那也算不得什么,那折磨不及这里半分。
终于熬到徐清欢与王玉臣分道扬镳,永夜深深看了一眼王玉臣面上的神情,他垂着眼睛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这情况该是好现象,看热闹不嫌事大,事越大越好,如果王二爷直接哭出声,他会更加高兴。
此时此刻永夜才发现自己竟是这样的人。
“大小姐,”永夜躬身道,“公子在里面。”
“宋大人的伤怎么样了?”徐清欢听说宋成暄没有让郎中进门医治,只是让永夜侍奉,显然是不想让人知晓他的伤势如何。
永夜本以为徐大小姐会问公子有没有受伤,这样他就可以用许多许多话去搪塞,没想到徐大小姐开口就封了他的口,让他一时不知该怎么欺骗。
“刚刚上了药,还……还没……包……”永夜忽然想起方才自己正在大帐里为公子包扎,听到响动他急着跑出来救火,自然……伤口就没包好。
“我去看看。”徐清欢说着接过凤雏手中的伤药向大帐里走去。
永夜想要上前阻拦,公子吩咐过伤口没有处置好之前,不准任何人进门,可……如果徐大小姐不进去,他就要继续方才的活计,关键是……都那般模样了,公子依旧目光冷漠,让人望之断魂,他就下意识地向旁边退了一步。
他笨手笨脚,越是焦急越是做不好,还是交给徐大小姐吧!或许徐大小姐能够做的妥善些,即便日后他被公子罚,那也没什么。
……
撩开军帐,徐清欢就看到了坐在里面的人。
宋成暄已经卸了甲胄,肩膀上只披了件单薄的长袍,背对着她坐在那里,显然方才正在治伤,徐清欢看向旁边的铜盆,里面放着沾了鲜血布巾。
就像她想的那样,宋成暄果然受伤了。
“伤在哪里了?”徐清欢道,“还是让郎中来看看。”
她将手中的伤药放在桌子上,此时桌面上一片凌乱,有一只药箱敞开着着,里面摆着各种刀具,一柄刀摆在外面,刀刃上还有血迹。
能用上这些东西恐怕宋成暄伤的不轻。
徐清欢几日积压的担忧一时都涌上来,忙绕过他去查看。
大约没想到她会这样果决地走到他面前,宋成暄没来得及躲闪,就这样对她四目相对。
宋成暄那漆黑的眉宇间满是晶莹的汗珠,一双眼睛如同水洗过般,一滴汗水从他下颌上滑落,他的衣衫没有穿好,上身露在外面,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压着一块布巾,鲜红的血已经完全将巾子浸透了,显然他此时是在强忍疼痛。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声音略显得有些低沉:“给我端杯水来。”
第三百零六章 探伤
徐清欢立即去桌子上拿茶壶,倒出来的茶水却是冷的。
徐清欢看了一眼宋成暄:“我去换壶热茶。”
“凉的就好,”宋成暄抬起眼睛,“拿过来吧!”
宋成暄现在和方才戎装归来时明显不同,他一双眼睛虽然依旧清澈而坚毅,却还是透出几分的疲倦和虚弱。
那人前威风凛凛的宋大人,少了冷冰冰的外表,露出些许的颓靡,倒让他添了些许感性似的。
徐清欢将茶水拿过去,宋成暄手臂动了动,眉头立即皱得更深了些。
“我服侍你喝吧,”徐清欢忙阻止道,“伤口刚刚清理过,不宜多动。”
不等宋成暄再拒绝,清欢将手里的茶杯凑到了他嘴边。
他两道幽深的目光看过来,最终启唇含住了杯沿,她慢慢地倾斜杯身,他的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浮动,显得有些急促,她尽量配合着他的速度,可毕竟在此之前没做过这样的事,有些笨手笨脚,没有掌握好火候,眼看着一缕水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来,流过那轮廓分明的下颌,一滴一滴落在他的颈窝里。
她顿时愣在那里,握着帕子的手不知该不该凑过去帮他将水擦掉,这样一迟疑,水滴就顺着他的胸口淌下来,滴在了他胸前的布巾上,水渍晕开,将布巾打湿了。
徐清欢不禁苦笑,希望宋大人不要因此气得七窍生烟才好,不过如果下次再做,她一定会做得很好。
宋成暄望着眼前她那低垂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一把扇子,这样上下扇动,如同在人心间颤动,略微有些发痒,自从进来之后他还没仔细端详她,现在看来似是消瘦了许多,应该是担忧安义侯的缘故。
她最担忧的始终都是安义侯府,也许为人子女自然心中挂念父母。
思量到这里,宋成暄准备挪开视线,却发觉她的目光一直顺着他脸向下看去,他一怔不可遏制地思量她在看些什么。
很快她似是意识到这样不妥,耳朵微微有些泛红,如同那刚刚盛开的桃花。
宋成暄突然眯起眼睛,显得有些焦躁,开口道:“再倒一杯水来。”
他的声音又传来。
徐清欢没想到,她方才的思量这么快就有了印证的机会。
她立即端着一杯水又凑过去,这次果然好多了。
宋成暄还是一饮而尽,没有水迹再淌下来,徐清欢不由地松了口气。
两杯水下肚或许让他感觉舒服了一些,他的表情没有方才那般的焦灼。
“我用布巾重新给你包扎一下伤口吧,”徐清欢道,“这些日子在卫所给我父亲换药,我也跟医工学了些。”
宋成暄再次看向她,她眉宇中满是焦虑和担忧。
这样的情形,让他方才闷在胸口的郁气一下子散了大半。
他从中军大帐里出来,径直回到这里,想着她也该来了,却没想到她人刚刚到了账外就被王玉臣拦下,耽搁了好一阵子。
想必他们是有十分重要的话要说,那王玉臣的胆子真不小,就在他的地方说出那些不知廉耻的话,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用上了苦肉计,然后偏偏欲拒还迎地故意要离开。
宋成暄沉声吩咐:“永夜呢,让永夜进来。”
徐清欢抬起头看向宋成暄,只见他目光幽暗,如同暴风雨将至的深夜,这是不想让她看到伤口吗?可如今她人在这里,许多事也就由不得他了。
她并没有走,反而去净了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裹了一半的布巾慢慢拿下来,看她谨慎的模样,仿佛是在拨蛋壳下那一层薄膜,生怕稍稍一用力就破掉了。
“你这是救我父亲时落下的伤吧!”
宋成暄淡淡地道:“不是。”
她抬起眼睛,目光如水般温柔,仿佛能化解一切:“那为何不请郎中来看,是不是怕薛总兵知晓?”
宋成暄道:“这点小伤用不着郎中。”
“小伤还用得着重新清理表面上血肉吗?而且这伤在胸口,以宋大人的身手不该被伤及身前,那也许是宋大人当时身后有人,不方便躲避,我听副将说,宋大人将我父亲从海中背上来的。
宋大人要下海救人,身上不能穿着甲胄,所以才会有所损伤,当时直面倭人,为了军中士气,也只能隐瞒伤情,甲胄虽然遮挡住了伤口,可战时不卸甲,海面上又潮湿,加之汗水浸泡,伤口不得休养,才会愈发严重,所以必须去除上面腐肉,再行医治。
我对这些并不了解,却也看出蹊跷,薛总兵见状必能推断出来,我知道宋大人不怕薛总兵,但安义侯府当年……宋大人却这样对待,薛总兵心中如何能舒坦,难免会更加怨怼。”
宋成暄道:“只是伤的不重,没必要大张旗鼓。”
徐清欢轻轻地将布巾拿开,虽然有所准备却还是禁不住吸了一口凉气,眼前是一片血肉模糊,那伤口深陷进去,如同被人用刀子剜下一块肉来,鲜血仍旧流淌而出,显然伤及了内里,她怔怔地看着那伤,半晌都没有说话,等回过神来,便一言不发地将干净的布巾重新敷好,用一条条布巾缠绕、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