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正在皱眉思量,身边的人进门禀告:“老爷,打听出消息了,公子从凤翔一路进京,曾与安义侯府大小姐同路,到了京中之后,又和徐大小姐一起查张家案子。”
薛沉眼睛一跳,安义侯在常州领兵……
公子自从离开泉州之后,处处都与安义侯府有往来,这绝不是巧合。
难道公子心悦的女子就是安义侯府大小姐?
这怎么可能。
安义侯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公子对安义侯府只有愤恨,绝不会想要与他们有半点牵扯,所以即便之前他听到一言半语,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思量。
如果公子真的是为安义侯府去的常州,那可真要出大乱子了,能够将十几年前的恩怨放下,绝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安义侯府是否知晓公子的身份?
如果知道……难不成是故意设下陷阱,只等着公子钻进去,用的就是美人计吗?
想到这里,薛沉更是心慌。
他应该去往常州,不能就让公子这样任人摆布,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计谋,能让公子也上了当。
……
谢老太太经过张兴的事,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到了衙门里就将所有事全盘托出,谢家上下也被查了个底朝天。
虽说常州起了战事正人心惶惶,出了这么大的案子,百姓们全都聚过来围观。
人群中有个老妇人,深深地望了一眼衙门,似是想要走进去,却又很快就改变了主意,低下头,不声不响里转身离开。
从衙门口出来,她一路走去了谢家,看着谢家门口衙差来来往往,谢家人悲戚的哭声传入耳,老妇人微微扬起了嘴唇。
一直等到谢家大门被封起,老妇人才回到了住处。
关好大门,老妇人走进屋子,在一处牌位前跪下来,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张开嘴如同在呢喃:“五娘,有人为你们报仇了,你泉下有知可快活吗?
那谢氏和儿子都被送入了大牢,你知道吗?他们犯的可是通敌之罪,就算谢家族里出面也无济于事,这些年我天天盼着,总算是老天有眼。
五娘,你也该瞑目了。”
老妇人说完一行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听说是白龙王就是他,我本想再去打听打听,可……我现在觉得没有了任何意义,我也累了,就随着你们娘俩一起走,我们泉下团聚吧。”
老妇人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就要向心窝中刺去。
她已经准备好了,这一刺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咣”地一声清脆的响动,老妇人只觉得手指一麻,那匕首跟着落在了地上。
老妇人惊诧地睁开眼睛,立即向四周看去,只见一个黑脸的中年男子就站在她身后。
“你是谁?”老妇人喊出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中年男子没有说话,老妇人刚刚站起身。
“我有件事想要问您。”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少女出现在屋门口,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老妇人。
老妇人下意识地道:“你……你想问些什么?”
“你跟谢老太太有什么关系?可认识她娘家的兄弟?也就是外面说的白龙王。”
“不……不认识,”老妇人未加思量立即否认,“谢老太太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找错人了,快出去,离开这里,”
徐清欢望着香炉上的袅袅青烟:“这排位上写的是谁?”
第二百六十三章 白龙王真容
老妇人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帕子,看样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
徐清欢道:“谢家老太太的父亲周维是周家唯一的子嗣,不得不兼祧两房,娶了两房妻室,有一年常州灾荒,他们举家搬迁去苏州避祸,周家人被灾民冲散了,周维另一房的妻儿从那以后就没了消息。
牌位上的人,就是周维另一房的儿媳妇,那个被周家人在灾荒中丢弃了的人。”
老妇人的嘴唇紧紧地抿着,鼻翼不受控制的抖动。
徐清欢望着老妇人:“谢老太太身边的葛妈妈死了,你与葛妈妈素有往来,你恐怕怕官府查过来,于是想着要自我了结,可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多事,那能就这样了结,你说对不对?”
老妇人是远近有名的稳婆,大家都叫她杨婆子,前些年搬来了江阴,身边没有亲戚儿女,自己独居在小院子里,除了被人喊去活计,很少会出门。
这两日谢家出了事,杨婆子一反常态,每天都去街上看热闹。
尤其是谢老太太被游街时,杨婆子从来不会错过,她跟着人群,将手里的烂菜叶打在谢老太太身上。
那些被官府从倭人福船上救回的百姓,聚在谢家门前讨要说法,谢老太爷吓得不敢出门,就连谢氏族中长辈也生怕被牵连,连忙出来主持大局,帮助衙门查问谢老太太的事,一副大义灭亲的模样。
杨婆子看着觉得痛快极了,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凑过去,这样很容易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在人前,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多年的仇恨今日终于得到了纾解,不亲眼去瞧瞧她如何也不能甘心。
而且她不止是为了自己,还为了死去的五娘和葛妈妈。
可怜的葛妈妈,这些年不得不留在谢老太太身边侍奉,却因为事情败露被府衙捉拿,走投无路不得已沉了海,尸体被官府拉去了乱葬岗,一个小小的土坑容身,连一个木牌都没立,她反正已经不想再苟活,于是做完这些,干脆趁着天黑过去烧了些纸,大约就是那时被徐家人盯上了。
杨婆子看着徐清欢道:“谢老太太他们做坏事的时候,你们为什么没有人去抓他们,如今却要向我们下手。”
徐清欢摇摇头:“你们与谢老太太的恩怨与我无关,我只是有几件事要向你求证,朝廷也会因此为谢老太太定罪,虽说通敌之罪足以要了谢老太太的性命,难道你不想她做过的事大白于天下,让所有人都知晓,揭开真相才是为死者申冤,你大约不知晓,事到如今谢老太太也不肯承认害了你们。”
听到徐清欢的话,杨婆子眼睛中满是愤恨,激动的神情浮现在她的脸上,虽然一闪而逝,对于徐清欢来说却已经足够。
徐清欢接着道:“你不敢说,可是怕被论罪。”
杨婆子冷笑:“我连死都不怕,岂会在意这些。”
徐清欢道:“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可顾虑。你没有触犯大周律法,朝廷自然不会管你,若不然,你也会得到相应的惩戒,也算公平。”
杨婆子片刻开口:“你到底想要知道些什么?”
徐清欢道:“当年的事,周维和谢老太太到底是怎么将人害死的。”
“你真想听吗?”杨婆子忽然一笑,紧紧地盯着徐清欢,“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没受过太多苦,不知道人坏起来到底会有多可怕。”
杨婆子说完这些,目光微动,仿佛想起了当年的事,如果不是那些经历太过可怕,她也不至于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杨婆子道:“那周维虽然兼祧两房,却心中早有薄厚,在危难时为了保住那一房,活生生地将另外一房的妻儿的口粮全都拿走了。”
杨婆子说到这里微微一笑:“你一定会觉得,不过拿走了吃食,他们也没做什么,但你们不知晓,没有吃食我们寸步难行,只有等死。
瘟疫又逢灾荒,人都红了眼,每个人都想要活下来。”
徐清欢道:“你们也想活。”
“没错,”杨婆子咬牙,“饥饿会让人变成野兽,不能活下来,只能被人当成食物。”
杨婆子说出这话,凤雏不禁打了个冷颤。
徐清欢想到了几个字:易子而食。灾荒时的确会发生这样的事。
杨婆子道:“就因为已经发生这样的事,他们才会将我们留下,五娘她们就是在那时候没了,她们生了病自知挨不过去,于是选择留下来,让我们离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她们那绝望的目光。”
屋子里所有人沉默下来。
徐清欢眼前仿佛能看到那样让人绝望的景象。
谢老太太心中有多么期盼富贵荣华,才能自欺欺人地以为周维的那房妻子不知晓他们当年的作为。
徐清欢道:“你们逃走之后为何要离开大周?”
杨婆子摇头:“我们不是想要离开,而是被倭寇抓走,刚出虎穴又入狼窝,那些倭寇抓走流民奴役,我们好不容易才脱离倭寇之手,从此之后漂在海上,苟延残喘的过活,多亏我家老爷心中有些谋算,才能寻一处岛而居,即便如此也没过过多少安稳的日子,直到我家老爷做了白龙王,一切才有了转机。”
徐清欢摇了摇头:“不对,白龙王不是谁能突然做得的,白龙王另有其人你们不过是白龙王手中的棋子。”
杨婆子一愣,很快回过神:“为何不能,我家老爷就是白龙王。”
徐清欢道:“白龙王要的是所有人的尊敬,和高高在上的地位,他谋求的绝非是安稳的生活,也更非向一个小小的谢老太太寻仇,所以你们做不了白龙王。”
杨婆子的手一抖。
徐清欢接着道:“恐怕你们也不知道白龙王到底是谁,更不知晓白龙王想要做什么,你们以为白龙王救了你们,”她摇了摇头,“没有,白龙王只是利用你们,他比谢老太太还可怕,他让你们心甘情愿为他付出性命。”
杨婆子开始摇头:“不,不,你们不了解白龙王,他救人于水火,他就该被人尊崇。”
“别急,”徐清欢眼睛中闪烁着几分自信,“你定然想要看看你这般尊崇的人是什么模样,只要你活着,我就会让你看到。”
第二百六十四章 谁的孩子
杨婆子想要再辩驳,可她发现无论说什么,眼前这个少女都不会相信。
徐清欢道:“你们说周家和谢老太太心狠,你们何尝不是做出了选择,”说着她看向五娘的牌位,“五娘哪里去了?”
杨婆子手一抖:“你在说什么?五娘死了。”
“是,我知道她死了,”徐清欢重新看向杨婆子,“我只是问,她在哪里。”
这话问的蹊跷。
就连门口的徐青安也忍不住伸出头仔细地听。
杨婆子目光闪烁:“她死了就是死了,还能在哪里?我答应过她,会为她报仇。”
“你这样坚持为五娘报仇,是因为你每日都能感觉到她的怨恨吗?”徐清欢淡淡地道,仿佛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
杨婆子却神情激动起来。
徐清欢盯着杨婆子的眼睛:“我知道你为什么每日都能感觉到五娘,为什么要执着地为她报仇,一切结束之后又想要去死,你还想让我接着说下去吗?”
杨婆子吞咽一口,紧紧地攥住了裙子。
“我可以不说,”徐清欢道,“只要你与我说实话,我只再问你一件事。”
杨婆子额头上沁出冷汗,仿佛挣扎了许久:“我不会回答关于白龙王的事。”
徐清欢道:“我不问白龙王,我只想知道蓉晓肚子里的孩子是你害死的吗?”
杨婆子显然没想到徐清欢会问蓉晓。
徐清欢道:“蓉晓怀了身孕,可惜不是简王爷的,谢家必须想方设法将孩子处置掉,葛妈妈应该会来找你去办吧?”
杨婆子没有否认:“葛妈妈的确找了我。”
徐清欢接着道:“你做稳婆这么久,自然有法子打掉那孩子,蓉晓怀的是谢云的骨肉,冲着这个你也不会手软。”
杨婆子笑道:“虽说是为他们做事,我恨不得他们断子绝孙,所以我拿了药一路跟过去,”说着她仔细回想,“可惜了那女孩子,听说还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开始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根本不相信有人会对她下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