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徐青安道,“母亲和妹妹可以安心住,上面这些房间都是留给女眷的,不会有外人进来。”
安义侯指了指徐清欢身后:“那间房呢?”
“是给妹妹的。”
门关着,屋子里亮着灯。
徐清欢忽然想起宋成暄还在里面。
父亲怎么突然关注起她的屋子了?她与宋成暄私下里见面,只有哥哥和身边的人知晓,还没有禀告父母,若是就这样被撞到,她好像要费一番功夫来解释。
徐清欢正要上前挽住安义侯的胳膊,安义侯却向那间屋子走去。
宋成暄坐在椅子上,目睹了安义侯一家人的团聚。
他的耳边响起的是安义侯的脚步声。
步伐轻快、有力,可见功夫依旧很扎实,这间屋子的门虽然被关上,隐隐约约还能透过那扇小菱窗看到安义侯的身影。
安义侯轻声安慰女儿,一家人如此其乐融融。
这种气氛却与他格格不入。
宋成暄不由自主地微微攥起手,他耳边是厮杀的声音,眼前一片血红,一柄剑穿过他的身体,刺骨的寒意他如今都清楚的记得。
午夜梦回时,常常会被那种记忆中的疼痛惊醒,他至今受过那么多的伤,却都没有那次的疼痛。
宋成暄站起身,手握紧了剑柄,仿佛就要将利刃从中拔出,他的眼睛中是冷峻和化不开的寒意。
可最终他松开了手,转身向窗子走去。
安义侯推开了门,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有桌上的一盏灯。
窗子打开着,一丝冷风从外面吹进来。
见屋子里没人,徐清欢松了口气。
“窗子也不关好,”安义侯道,“万一受了风可怎么得了。”
凤雏见状立即快步走进去将窗子关紧。
“都挺好,”安义侯将妻子、女儿反复打量了一遍,看看身边的管事、小厮、丫鬟,还有那只神气的肥鸟,然后才踏实地坐下,“我早就想去凤翔接你们,却没想到苏怀出了事,莫须有的罪名压下来,幸亏有简王在其中周旋,本来就是捕风捉影的事,罪名倒是来得快也去得快。”
说到这里,安义侯脸上流露不满的神情:“如今税银找到了,文书到了京城,简王就拿着进了宫,一天也没耽搁就让人将苏怀放了出来,都察院还想生事,让简王几句话顶了回去,来京中为苏怀诉冤的百姓也散了,总归是有惊无险。”
安义侯夫人道:“想想凤翔的事,到现在我还胆战心惊,侯爷你也差点被牵连进去。”
安义侯并不清楚其中内情,看着爱妻眼睛红了,心中更是一软:“好了,现在不是没事了,我是没想到族中二哥、三哥早就包藏祸心……现在总算了结清楚……”
“到底有没有了结,现在还不知道。”安义侯夫人看向徐清欢。
徐清欢点点头:“父亲,整桩案子都没那么简单,不管是凤翔的案子,还是广平侯府的奸细,我觉得有好多细节还说不清楚。”就算现在最有嫌疑的人是王允,但她相信光凭王允一人也无法如此布局。
也许查到最后,就会发现就连王允,也是被人放置的一颗棋子。
提起广平侯,安义侯面色沉重起来:“广平侯被留在京中,等候案子审结,西北的兵权恐怕也要交付给旁人了。”
“啊,”安义侯夫人有些惊讶,“广平侯在西北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广平侯夫人是奸细,别说皇上不肯再相信广平侯,素来与广平侯不合的官员也趁机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墙倒众人推,可怜广平侯一世英豪。”
这些话不宜在客栈里说太多。
一家人叙了几句家常,安义侯才想起被丢在一旁的儿子:“你又有没有惹祸?”
本着不好欺骗父亲的精神,徐青安点了点头。
安义侯脸上呈现出暴风雨前的宁静,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知不知悔改。”
徐青安点头,但是很快他有不自觉地摇头。
他要……改什么啊。
眼看着安义侯如雄狮般起身,徐青安慌张地道:“爹,娘让你吓着了。”
趁着安义侯去看爱妻的功夫,徐青安像个纸片人般,靠着墙溜走了。
“在外不教子。”
安义侯默念三遍魔咒,恢复了正常,一脸亏欠地看娇妻:“都是我生了个不肖子,你消消气,我给你揉揉脚。”
躺在床上,身边是爱妻,安义侯觉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可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了朝局。
安义侯夫人道:“我在凤翔听说广平侯进京求娶清欢,心里有些焦急。”
安义侯道:“你们都不在家中,我怎么可能会答应。”
“多亏你没应,广平侯世子爷八成凶多吉少了,这些年……大周乱糟糟,我真怕。”安义侯夫人说着攥紧了安义侯的胳膊,将头依偎了上去。
“说到清欢的婚事,”安义侯叹了口气,“当年我们都已经给她订过亲了,我是真喜欢那个孩子……
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如果一切都好的话,说不定我们已经在为清欢筹备嫁妆了。”
安义侯夫人明显地感觉到安义侯的手臂在微微发抖,她死死地攥紧了安义侯。
“可惜,没有如果。”
第七十九章 有罪
清欢的心情很好,周围渐渐繁华起来,一阵风吹过,卷入了阵阵花香。
这里是她熟悉的京城,而不是那个囚笼。
马车停在安义侯府前。
徐清欢下车就要去搀扶母亲,安义侯却已经先一步将夫人从马车上接了下来。
看着父母恩爱的模样,清欢抬起头。
她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
前世母亲去世之后,安义侯府就留给了五叔一家,从此之后她很少会登门,不是因为她与五叔不亲近,而是每次看到府中的景致,她的心都如针扎般疼痛。
直到准备离开京城去往北疆时,她几次踌躇要不要回家看看,最终她也只是在出京的路上,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安义侯府的大门。
冰冷而静寂,仿若当时她的心境。
她像是丧家之犬逃离京城,也许后来李煦有机会起兵攻入京城,成就他心中的大业登基为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子女绕膝,李氏从此鼎盛繁华。
那也与她无关,她已经谢幕。
现在却不同,就像是噩梦一场,重新站在阳光之下,心中的阴霾渐渐都被赶走,最后的恐惧也去的干干净净。
“啊”“啊”。
随着叫声响起,肥鸟又落在徐清欢肩膀上,用它那额头上软软的羽毛去碰触徐清欢的鬓角,仿佛在催促她回家。
“回家。”
徐清欢抬起头快步走进门。
听说夫人、世子爷、小姐都回来了,家中的管事也都精神起来,整个侯府上下收拾的干干净净。
银桂带着人将她屋中的幔帐都换成了桃红色,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花斛里插着几支牡丹,桌案光可鉴人似的,徐清欢趴在上面就不想起来。
“大小姐,”银桂笑着道,“我让人烧水,您洗个澡去床上躺躺吧,侯爷怕你们舟车劳顿,已经吩咐下去,今天侯府不待客,不会有什么人前来。”
是啊,回到自己家中就是能随性些,但是现在她还不能歇着,她得去看看冼大人。
……
安义侯望着癫狂的冼轻尘叹了口气:“冼大人曾遮掩身份多次往返于朵甘思和大周之间,他十分了解朵甘思的情形,与当时朵甘思掌事的康吉土司有了往来,康吉土司年纪越来越大,对朵甘思土司之间不断的争斗也十分焦虑,冼轻尘觉得也许能在康吉土司有生之年达成和谈,大周可以效仿前朝对朵甘思招安,换来了几十年的休战。
没想到冼轻尘大周官员的身份被揭穿,他也因此入狱,兵部想要营救冼轻尘,若是能够促成和谈自然是最好,不能让冼轻尘多年的努力白费。
朝廷采纳了兵部的建议,命礼部寻找合适人手出使朵甘思,只要一切顺利,冼轻尘也会被放回,结果整个礼部也只有王允愿意前往。
王允与冼轻尘私底下也有过来往,十分敬佩冼轻尘的为人,明知此行凶险却还是愿意一试,不想中途朵甘思突然翻脸,声称大周以和谈为目的,其实是要重创朵甘思,王允也被押入大牢,受了许多酷刑。
两个人九死一生才从朵甘思逃出。”
徐清欢仔细地听着:“现在朵甘思已经不是康吉土司主事了吧?”
安义侯道:“康吉土司在那一战中受伤,不久就故去了,布让土司勉强接替了康吉,不过这些年布让好似越来越衰弱,被年轻的错纳吞并了大大小小不少的土地,我听广平侯说,错纳野心勃勃,想要一统整个朵甘思,将来必定是西北一大祸患。”
徐清欢能看出来,父亲知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安义侯看了看女儿:“你将冼轻尘带回,是希望治好他的疯病,依我看心病只怕药石难医,除非能够打开他的心结。”
徐清欢点点头,父亲所说也是她心中所想。
只是她试探了几次,无论是直接说起当年的种种,还是提及王允的名字,对于冼大人来说都没有什么用处。
冼大人像是紧紧地关上了那扇心门,她需要的是找到那把能够打开它的钥匙。
父女两个刚刚说完话,孟凌云带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厮走过来。
安义侯看到那孩子明白女儿的用意:“冼轻尘的儿子也死在了朵甘思,大约也是这样的年纪,你想要用这孩子让冼轻尘想起过往?”
她的心思怎么能瞒过父亲。
徐清欢道:“希望能有些起色。”
陈长乐和在茶寮遇见的孩子从外表上看来都稚气未脱,她也想过对方用陈长乐监视冼大人,难不成也是在唤起冼大人脑海中某些不好的回忆,她让小厮来试探,或许能够得到些线索,或许反而起到不好的作用。
但是这样的试探也是必要的,无论好坏,都能帮她更快的理清思绪,找到想要的答案。
小厮走进屋子,冼轻尘果然立即大喊大叫起来。
小厮之前被吩咐过,没有吓得逃开,还是将手中的食物尽量放置到冼轻尘身边,温和地道:“该吃饭了。”
冼轻尘拿起碗狠狠地向小厮丢去:“你们滚……你们都滚……滚的远远的,滚……快滚……”
孟凌云护着小厮跑出来,几个人身上沾了饭菜看起来十分狼狈。
孟凌云道:“侯爷、大小姐,这冼大人是不是真讨厌小孩子,平日里我们上前都侍奉都还好,只要小孩子出现,他都会变成这般……”
徐清欢看向安义侯:“我们设身处地猜想一下,您现在就是冼大人,见到孩子就会有如此举动,能是什么原因呢?”
安义侯自然不会去打小孩子,真的必须要这样做的话:“冼轻尘的儿子因救他而死,也许冼轻尘这样做只是想要将儿子吓走,儿子只有离开才能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