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侯夫人厉眼看去:“徐大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徐清欢神情自然:“我只是推断案情,夫人莫怪,不管是哪桩案子,推断起来都要合情合理,否则就会出冤枉,赵二爷请我来帮忙,我自然不能懈怠。”
赵二爷点点头接着道:“没错,是我请的徐大小姐,”说到这里他艰难的吞咽一口,想起了这些年崔氏种种,略微有些不忍,但既然他下定决心要护着这个家,他就不能退缩,“我和徐大小姐有同样的疑问,于是我怀疑这桩事也与母亲有关,我暗中去查母亲的过往,也想起那年邹氏在院子里骂母亲的话。”
邹氏听到要提自己当年的那些污言秽语,竟然丝毫没有害臊,反而期待的眼睛亮光。
可惜赵二爷没有将原话说出来。
赵二爷道:“邹氏说母亲不知从哪里来的货色,顶着崔氏的名头嫁给了侯爷,若是让她发现了实证,定要告诉父亲。”
广平侯夫人冷冷地看向邹氏:“这么说,你手里有证据?”
“自然有了,”邹氏道,“我回到家中越想越不对,脑子一清楚,就觉得应该留下证据,万一哪天有个用处那可就不得了,说不得能救侯府,还真被我料中了。”
邹氏说到这里,抬起头看向广平侯夫人:“我是出了崔家五服,但从前也在崔家帮忙,但是后来崔家不用我了,夫人可还记得原因?”
广平侯夫人道:“这种小事,我自然不会过问。”
邹氏扬起眉毛:“不,如果夫人是崔氏的话,这件事应该知晓,因为我偷了崔氏一双鞋,被管事妈妈知道了,就被崔大太太撵了回去。那双鞋我本想给我那丫头穿,谁知那丫头苦命,生了一场病就去了,我就将那双鞋做了她的陪葬,那年我发现了端倪之后,回去将鞋挖了出来。”
赵二爷早有准备,却还是被邹氏的话震惊了,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邹氏道:“崔氏出了事之后,我还跟邻里说过,我在崔家出过不少力,不就偷了小姐一双鞋,崔家竟然这样不顾情分,如今倒好了……也不知道谁给他们收的尸。”
邹氏说的话都可以去查证。
现在种种情势对广平侯夫人不利。
赵二爷目光坚定:“我也打听过,衙门里也有滴骨认亲之说,可以取崔氏先人遗骨来辨明真相。”
赵二爷说完这些,于妈妈转头盯在赵二爷脸上,仿佛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二爷,人要有良心,夫人嫁进侯府时您有多大,又是谁将您抚养长大?谁操持内宅,奉养太夫人?夫人做了多少事你们应该比她更清楚,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她。”
“我也想将她当做亲生母亲,”赵二爷眼睛微红,“就算她不是崔氏那也没关系,当年我听到邹氏的话,也并不在意,可后来……全都变了……”
赵慕微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赵二爷看着广平侯夫人道:“母亲,儿子只问您两件事,只要您都回答清楚,今晚的事可以不做追究,父亲那里我也会去向母亲求情,相信父亲不是那种不顾情分的人。”
徐清欢已经知道赵二爷要问些什么。
广平侯夫人也仿佛有所预料。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只听赵二爷长吸一口气然后道:“第一个问题,广平侯世子爷,也就是我的兄长,他如今在那里?
第二个问题,今天杀邹氏的死士,和官府抓住的探子都与您无关吗?”
第六十章 缘起
广平侯夫人看着赵二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微微一笑:“天寒露重,你们兄妹身子都不好,回屋中歇着吧,既然有衙门的人在这里,凡事自有他们来解决。”
赵二爷脸上浮起失望的神情:“母亲果然跟这些事有关,否则您定然会想方设法自证清白。”
广平侯夫人的头微微扬起:“我是广平侯夫人,广平侯明媒正娶的妻室,”她目光微深,“当年侯爷将我救起之后,就对我说过,会护我一生。
我感激侯爷,也暗下决心尽我所能的报答,这些年我们夫妻同心,就算外面人不知晓,你们应该心中有数,你们虽然不是我所生,你们也要喊我一声母亲,若是对我有怀疑只管将证据送官,但只要官府没有将我问罪,你们就没有资格来质问我。”
几句话说的铿锵有力。
广平侯夫人转身就欲离去。
“还有一样重要的证据没看,夫人怎能就这样走了。”
徐清欢说完看向孟凌云。
孟凌云立即走到赵二爷身边,伸出手讨要赵二爷手中的发簪。
赵二爷疑惑地看了看徐清欢,这才将手中簪子交给孟凌云。
孟凌云在手中掂量了半天,终于撬掉了簪上的一颗宝石,用力一抽,簪子变成两截,簪头是空心的,里面有一张字条。
展开之后上面写了一个字:逃。
广平侯夫人眼皮一跳。
徐清欢笑道:“夫人这字条是给那叛将所写吗?侯府那天捉拿贼人,夫人自知事情恐怕已经败露,立即让身边的于妈妈传递消息出去,就是要那叛将逃离,谁知道这簪子被赵二爷拿走。
于妈妈回去检查盒子,发现簪子没了,还以为那叛将得到了消息,没想到正是这样一个差错,让那叛将送了命。
叛将死了之后,夫人开始怀疑这簪子的去向,终于发现了赵二爷在悄悄查你的身世,慌乱之中你别无他法,只得让手下的人去杀邹氏。”
徐清欢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一声短促的哨音,过了片刻,只看到孙冲大步走进来,手里抓着一只灰色的鸽子。
孙冲道:“哨子是宋大人从探子身上找到的,哨子响起,就引来了这只信鸽,信鸽飞落在广平侯夫人的马车上。”
徐清欢道:“这下夫人不能再否认这一切与你无关了吧?”
广平侯夫人静静地看着一切,方才那异样的神情也渐渐消失殆尽,整个人变得极为冷漠。
“这才是你真实的模样,”徐清欢道,“我只是不明白,广平侯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如何待我?”广平侯夫人道,“我全家都为他所杀,而我却尽心尽力为他抚育儿女,现在看来这笔买卖并不划算。”
赵慕微听到这话一脸惊讶,广平侯夫人那冷冰冰的目光让她不禁颤栗。
赵二爷整个人也变得更加的严肃,发抖的手泄露了他复杂的心情,对他来说无论真相是什么,都绝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夫人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徐清欢道,“你留在广平侯府这些年没少将消息送去朵甘思,所以广平侯这些年在边疆才无所建树,多年的劳累加上旧伤的折磨,广平侯身子每况愈下,只怕很快就会交出兵权,告老还乡。
最重要的是,你嫁给广平侯多年一无所出,以至于广平侯膝下只有两子,赵二爷自幼不喜骑射,一心做个文士,能够承继广平侯衣钵的只有世子爷,现在世子爷下落不明,与你嫁进侯府时相比,侯府已经衰败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今晚冒险的举动对你来说,成则锦上添花,毁了证据你将来还有机会安然无恙的脱身,败也无所谓,反正你已经可以功成身退。”
广平侯夫人长吸一口气:“徐大小姐这样一说,我的心情好多了,没错,我就是这样打算的。”
徐清欢道:“夫人说全家都被广平侯所杀,夫人来侯府是为了给家人复仇,那么崔氏一族何其无辜?他们就该死吗?”
“那没办法,要想做大事就必然有死伤,”广平侯夫人笑道,“我父亲也是朵甘思布让土司手下的将领,当年在边疆守城,被广平侯斩杀,我母亲和弟弟也皆惨死,只剩下我一个人,土司见我美貌,让我来诱惑广平侯,于是杀死崔氏一族,我扮作了崔氏女……没想到广平侯纳我为继室,将老母和一双稚子都交与我手中。”
广平侯夫人仿佛回到了那一年,她看向赵慕微和赵二爷:“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想杀死你们,我母亲和弟弟死在我身边,他们的血浸湿了我的衣裙,如今我还记得那一幕,我又怎能抚养仇人的子女。
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即便步步维艰,也想方设法讨好你们父亲,我留在你们父亲身边,又受了多少屈辱,今日的一切都是我的血泪换来的,也是我应得的。”
赵慕微半晌才道:“你怎么能这样……”
“没什么不能的,”广平夫人冷冷道,“侯府有今日也并非我一人之功,还有你们兄妹推波助澜。”
赵慕微一怔。
广平侯夫人的目光就似一把利刃,仿佛正在切割赵慕微的皮肉:“你身为侯府的千金,不知忧虑侯府的安危,只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简直是愚蠢至极,亏得你与徐清欢相识,竟没从她身上学到些刚强的性子,勋贵家的女子如此柔弱,就算不让你顶立门庭,也该有几分自保的能力,似你这般……我已经能想到嫁入夫家之后,只能任人揉捏,一个不能左右自己人生的女人,在男人眼中不过就是个能够生产的物什儿。”
“还有你,”广平侯夫人将视线挪到赵二爷脸上,“你不是想知道你兄长去哪里了吗?我将他杀了,因为他死了之后侯府就断了生机。
至于你,根本不值得我动手,你的生死于广平侯府来说无关紧要,不,你活着更好,活着只会辱没门庭。
对了,我还要感谢你,你将世子进我房间的事告诉广平侯,让他们父子离心,这样广平侯才以为你哥哥心中有愧望风而逃,其实我分开他们父子,就是要对你哥哥下手,你真的是我的帮凶,你手上也有你哥哥的血。”
赵二爷浑身颤抖。
广平侯夫人显然还觉得赵二爷的痛苦不够多,她盯着赵二爷无比清晰地道:“我要你牢牢记得我的话,就算我死了,你还会继续帮我向广平侯赵氏报仇,因为你的存在只能给广平侯府带来耻辱,广平侯府不可能在你手中振兴,你听到没有?
你听到没有?”
赵二爷只觉得血液上涌,大喊道:“我不会让你阴谋得逞,我会读书习武为父亲分忧,你休想看我赵家的笑话。”
广平侯夫人轻蔑地看了赵二爷一眼:“我不信。”
说完这些,广平侯夫人像卸下了肩头千斤重担,身子变得更加娇小,她看向孙冲:“没有过堂之前,我还是广平侯府的女眷,你可以将我关起来,但不能怠慢我。”
广平侯夫人带着于妈妈径直进了屋子,孙冲不敢怠慢立即让人把守在门外,还好几个时辰之后天就亮了,他就可以将广平侯夫人押送去最近的衙门。
赵慕微已经擦干了眼泪,整个人却仍旧在恍惚中。
赵二爷眼睛通红:“这桩案子,我定会查清,兄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也会找到他。”
赵家的两个孩子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沉重,直到炕上的邹氏鼾声大作,所有人才各自回房。
徐清欢走进房内,耳边回荡的还是广平侯夫人尖厉的声音。
好像一切都尘埃落定,可她却睡不着,她推开门走出去,就看到驿馆的大堂里亮着一盏灯。
宋成暄坐在那里饮茶,他面前摆着两只杯子。
第六十一章 盟友
徐清欢走过去坐在宋成暄对面。
茶已经倒好了,茶温正合适,徐清欢拿起茶要喝,就被凤雏拦住。
凤雏挑剔地道:“这茶还不错,却没有我们自家带来的好。”
凤雏将茶倒了,仔仔细细地刷洗一遍茶碗,重新沏了壶茶给徐清欢斟上。
徐清欢再次端茶来喝,凤雏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说不出的妥帖。
徐清欢抿了口茶,伸出手跟凤雏要烤好的黄豆。
凤雏十分不情愿地交到她手上,不忘记叮嘱:“不能多吃。”
徐清欢道:“没事了,你去歇着吧!”
凤雏却不肯走:“小姐就当我已经睡着了。”
这句话说过之后,凤雏没发出一丁点声音,好像整个屋子里就剩下了徐清欢和宋成暄两个人。
宋成暄看到徐大小姐将白色的小盘子推到他眼前:“凤雏的手艺,很不错。”
以为他是喜欢吃点心的小孩子?
他隐约有些印象,小时候到了年节,都会有些小吃食。
想到这里,宋成暄的目光微深,目光从那小盘子上挪开。
方才还好端端的人,忽然之间又冰冷了几分,好像那盘子碍着他的眼了,不过很快他的情绪就被遮掩了过去,变得和平日里一样。
想必是这碟黄豆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徐清欢将黄豆拿开,她对他的往事没有探究的意思,也不愿意他此时的情绪影响到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