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她的答案。
……
徐三老爷不像是个凶徒,一个眼睛中都透着和善的人,怎么可能下如此杀手。
就连素娘的娘家人脸上也满是疑惑。
张大老爷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看向徐大小姐,当时他半信半疑地带人去抓徐三,现在他急切地想要知晓答案。
“徐大小姐为什么说害死素娘的人就是你三伯?他们可是夫妻啊,我家素娘一心一意待他,他何以下如此狠手。”
徐三老爷苦笑一声:“原来舅兄相信了一个孩子的话。”
徐清欢对上张大老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或许是三伯母泉下有知,或许是赵善放不下妻女,这件事一晃过了十几年,终于等到了真相大白的一天,让我们仔细理清他们身上的冤屈。
徐三老爷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但不代表他就不会犯错,我们就从他犯的第一个错误说起。
大家一定还记得在石头家里的那天晚上,徐三老爷向大家讲述了收养石头,救出赵曹氏的经过。”
徐清欢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些话已经被她反复思量了几遍。
“徐三老爷当时说:曹四不可能有这么小的遗腹子,曹老太太顶着质疑之声还要将孩子养在身边,恐怕那孩子跟曹家有些渊源,于是我就将曹家人的画像给石头看,石头看到曹家二小姐,高兴的不得了,嘴一直开开合合地想要喊出声,我就知道我找对了人,这事出在曹家二小姐身上。”
说完这些,徐清欢看向一旁的曹如贞:“贞姐儿和石头是双胞兄妹,贞姐儿直接养在曹家,可过了这么多年,她才敢确认赵曹氏就是她的生母,石头心智尚不如普通孩子,他如何能认出画像,所以……徐三老爷是在说谎。
那日晚上,他并非偶然出现在后山,他根本就是一直盯着曹家的举动,发现曹二老爷的异状之后,他就尾随着曹二老爷到了后山,最终找到被埋起来的石头,他必须收养石头,因为石头是他打开曹家的一把钥匙。”
说完这些,徐清欢转头看向徐三老爷:“三伯,我说的对吗?”
第四十六章 畜生
徐三老爷望着徐清欢,那双眼珠越发的幽黑,如同深渊般要将眼前一切吞没:“当年我捡到石头,又在曹家遇见曹氏,中间发生了许多事,我无法一一道明也是合情合理,徐、曹两家本来就是姻亲,我去曹家的次数多了,自然可以发现其中端倪,就算我说了谎,你们就能这般将我定罪不成?”
徐清欢没有回答徐三老爷的问话:“有了第一个错误,就会有第二个错误。”
所有人都望着徐清欢。
徐清欢道:“石头失踪了那么久,为什么与石头一起相依为命的妇人却没有任何的动静,既没有想方设法去寻找石头,也不曾向赵曹氏送去消息。
之前我推断,那是因为她知晓石头会去复仇,这样一来即便石头不见了,她也不会声张,紧接着我却发现我推断错了。”
孙冲忍不住道:“石头心智也和寻常人不同,和他朝夕相处的人,自然知道曹如婉不是石头所杀,妇人定然会发现其中的异样。”
徐清欢点点头:“石头不见了,这妇人就会慌乱,她怎么能安安稳稳待在家中,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定然是有人安抚了她。”
孙冲道:“徐大小姐的意思,安抚妇人的是徐三老爷?可为什么不是徐二老爷呢?”
徐清欢道:“徐三老爷抚养石头多年,石头出了事,妇人就会想方设法告诉徐三老爷,自然也会听信徐三老爷的安排。
徐二老爷想要做到这一点却很难,即便用石头的性命做要挟,妇人也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她定有机会留下些线索。
所以徐二老爷想将这一切栽赃嫁祸给石头,应该在曹如婉死了之后就杀掉妇人,不会冒着危险让她多活几日。”
孙冲皱眉:“可那妇人的确多活了几日,这样一来你的推论就不合理。”
“我也为此事有过困扰,不过就是因为想通了,才断定真正的凶手并非是徐二老爷,”徐清欢道,“徐二老爷利用赵曹氏和曹家的恩怨设下如此的大局,绝不会出这样的疏漏,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徐二老爷并不知道石头心智有缺,这样一来他就没有杀那妇人的理由。
如果石头就是个孔武有力、身材高大的正常人,他自然有能力杀死曹如婉,赵曹氏母子与曹家的恩怨摆在那里,石头又恰好在此时没有了踪迹,那妇人大约也会怀疑一切都是石头所为,心生暗鬼就不敢声张,即便衙门找上门,那妇人想必也说不出什么对徐二老爷不利的话来。”
徐清欢说完话,衙差将徐二老爷带了上来。
徐青书见到父亲立即扑上去:“你们既然找到了凶手,为何还要绑着我父亲,快将我父亲放开。”
县丞冷喝一声:“你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竟不知衙门里的规矩?本官谅你初犯,否则定然治你个扰乱公堂之罪。”
衙差举起杀威棒,徐青书脸色铁青地退了下去。
徐清欢走到徐二老爷身边:“一切虽然并非因二伯所起,但是二伯手上沾了几条人命,还想全身而退吗?不如早早将实情讲出来。”
徐二老爷脸色一变再变,终于下定决心看向王允:“大人明鉴,我确然想要曹家的银子,但是我没想要杀人,原本也只是要绑走如贞,激起赵曹氏与曹家的恩怨,再从中寻找机会要挟曹家分那笔银子……没想到……后面的事都由不得我……现在仔细想来,都是被人一步步推着向前走……才落得如今的地步。”
说完这些,徐二老爷恶狠狠地看向徐三老爷,“我怎么也没想到是你在背后害我,这些年我养你在家中,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你。”
徐三老爷一脸惊讶:“安义侯可有地方对不住二哥?二哥还不是觊觎安义侯的爵位,二哥因为贪念动手害人,与我又有何干。”
徐二老爷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故意让我听到与赵曹氏的交谈,引我找到赵曹氏的儿子,根本是你暗中安排好了一切,如果我早知道赵曹氏的儿子心智有缺,怎么会做这样的安排……这样才会被官府抓个正着。
一切都是你在暗中算计,就是要将我推出顶罪,这样一来,就没有人怀疑到你身上,你会悄无声息地吞了那笔银子,整个徐家二房也将落入你手中。”
徐三老爷冷冷地道:“二哥不愧是做了宗长的人,几句话就将罪责推给了我。”
“二伯说的是实话,他不知道石头心智有缺,否则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我们抓到,”徐清欢说完看向徐三老爷,“你在这里给我们留下了线索,让我们追查到二伯,却没有想到,就因为二伯的不知情,出现了不少漏洞。
二伯没有杀死那妇人就是其中之一,于是你不得不出手弥补,在我们找到那妇人之前,你必须要将妇人杀死,逼迫一个人自尽有很多手段,赵曹氏母子的命都握在你手中,你随便一句话,就能让那可怜人将脖子套进那绳索之中,你自以为一切都做得圆满,却不知正是这圆满让我怀疑了你。
只有十分了解整件事的人,才会将一切把握的如此精准,不论是赵曹氏、石头还是那死去的妇人,都像是傀儡一样任凭摆布。”
徐三老爷脸上露出几分阴鸷的神情。
“还有一点,”徐清欢接着道,“难道三伯不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能这样顺利地抓到你吗?”
一个人走到公堂之上,撩开袍子跪倒在地,半晌才抬起头:“曹家有罪,十几年前杀死救命恩人赵善,十几年后又为了保住这秘密,想要诬陷安义侯通敌。”
听到这话,曹老太太脸色大变,惊讶地看向跪着的人:“你……你疯了不成?”
曹三老爷抬起头:“儿子没疯,儿子只是不想一错再错,”他看向徐清欢,“多谢徐大小姐给我这个机会。”
就在王允大人带着二妹回到曹家的那一天,他想起十几年前的事,心中难过悄悄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没想到,徐大小姐走到他面前。
少女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十几年前杀赵善时你可曾后悔?午夜梦回时,扪心自问可有愧吗?也许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以后便是再后悔也无法挽回了。”
往昔一幕幕浮现在他脑海里。
赵善的笑,赵善的慈悲,赵善的死……
他从不曾忘记,赵善不但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的家人。
那天晚上,他没有为家人说一句话,任凭他被折磨而死。
从那时起,一切就已经成了定数。
“当年赵善的出现虽然会让曹家被怀疑与叛军有染,但是苏怀大人会尽力为你们申冤,赵善也会将事情解释清楚,很有可能曹家会无罪。可惜你们动手杀了赵善,现在为了遮掩这个秘密,一错再错,曹家终将被拖入深渊。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偿还你们在赵善身上犯下的罪。
我知道我们拿不到那笔银子,以曹老太太的为人不会将这一切交给曹大老爷处置,她应该会瞒着曹大老爷将银子放在另一个地方,曹二老爷做事慌张不可信,曹老太太能够托付的就只有三老爷了。
我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不是你们挽救赵善的机会,而是挽救你们自己的机会。”
曹三老爷脸上浮起坚定的神情:“我按照徐大小姐所说,故意去查看税银是否安放妥当,目的是引凶手找到税银,所以徐大小姐说的没错,谁出现在那里,谁就是凶手。”
徐三老爷嘴角忍不住抽动,他只听徐清欢叹了口气。
“你自以为很聪明,其实你就是个废物,隐藏了这么多年,设计了这样一个局,将所有人都算计进去,可惜还是功败垂成,不但如此……你已经是一颗废弃的棋子,你效忠的人早就舍弃了你。
你毁了自己,也毁了徐家,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唯一牵挂你的张氏也被人所杀,你还真是……个没用的……畜生。”
听到这些话,徐三老爷顿时目露凶光,仿佛一下子被激怒了般。
第四十七章 杀妻
徐清欢就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的防备,仿佛轻易就能被人夺走性命。
徐三老爷的掌心发痒,很想走过去收紧手指,将她那柔软脆弱的脖颈拗断,那样一定会很痛快。
不过徐三老爷最终控制住了自己,微微笑着:“你说的这些话我都不懂,我也不会认下这罪名,你还有什么把戏只管耍出来?”
徐清欢道:“你太高看自己了,我没打算让你承认,只是回顾下你肮脏的一生。”
徐三老爷的笑容僵在脸上。
徐清欢看向张家人:“现在我就来说,我那可怜的三伯母张氏如何丢了性命。”
张家人不约而同地上前将徐三老爷团团围住。
“清欢,”张大老爷道,“你放心说吧,有我们在这里会护你周全,那畜生不敢加害你。”
张家人听到徐三的所作所为,又是愤慨又是惊惧,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妹妹嫁的是这样一个人。
可他们现在也想不明白,事情过了十几年,徐大小姐怎么能推断出妹妹是被徐三所杀?
张大老爷长吸一口气,慢慢地呼出来,尽量让自己情绪平稳:“你慢慢说,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
徐清欢颌首,转头看向王允:“王大人给我看的那封书信应该是赵冲所写,只不过不是写给赵善的。”
曹三老爷道:“这封信确实不是从赵善身上找到的,而是前一天被人放在了我们家堂屋里。”
曹老太太在曹三太太搀扶下又坐了下来,苍老的脸上皱纹更加的深刻:“见到这封信我就知道,当年安放那些税银的人找来了。”说着她向门外看去,仿佛还能看到曹家高大的门庭,如今它们就在她眼前摇摇欲坠。
半晌曹老太太才接着道:“当年赵善死了,我们就以为这桩事再也没有人知晓,现在想起来真是愚蠢。”
徐清欢道:“赵善与这笔税银本就没有关系,你们杀了个无辜的人,怎么可能就此高枕无忧,真正知晓内情的人,定不会放过那笔银子,早晚会将一切要回去。”
曹老太太点点头:“是啊,他回来了,整个曹家也只能任他摆布,”她用软布擦了擦眼角,仿佛要抹去眼中的阴霾,“唯有让他在朝廷的眼皮底下,不动声色地得到银子,曹家才能真正地安宁,可是曹家已经被朝廷盯上,想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徐清欢道:“索性的是,他已经为曹家想好了法子,交到了你手上,你可以利用这封信,反咬一口,假称赵善当年接近曹家是为了自保,曹家发现赵善的用心之后要对赵善下手,赵善却因此脱逃,曹家这些年想要将功折罪,一直在寻找税银下落。
按照书信上的内容,税银其实早已经被人接应运出了凤翔,这个运走税银的就是真正的通敌之人。”
曹三老爷羞愧地低下头,他从小读书,随口就能说出许多关于礼义廉耻的教义,可他差点就与禽兽为伍:“当年想要运走这笔税银不容易,只有几个人能做到,其中一个就是领兵在凤翔追捕叛军余党的安义侯。”
徐清欢心中一片清明,这就是前世这桩案子的结果,父亲的死恐怕就是因为这笔税银,苏怀定然相信父亲是冤枉的,可证据确凿他无法为父亲伸冤,所以从大牢里出来之后,他不想再入仕,宁愿就此归家养老。
前世曹大老爷也算立下大功,踩着父兄的性命重新入仕,虽然朝廷碍于颜面,对父亲的罪名秘而不宣,但是曹大老爷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安义侯是个罪人。
一切都对上了。
徐清欢再次问徐三老爷:“你一定很恨我父亲吧?当年你算计好了从赵冲手中接下这些银子之后,立即就运出凤翔,却没想到我父亲破城如此之快,打乱了你的计划,造成你无法在约定地点拿到这笔银子,这笔仇你自然要报。”
徐三老爷极力控制,额头上却依旧青筋浮动。
徐清欢向前走了两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徐三老爷看得更清楚一点。
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