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凤翔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徐清欢皱起眉头,她宁愿去打发周玥,也不愿意与这个人交手。
“大小姐,”凤雏见徐清欢看得认真,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下面到底有什么好玩的,都没有人卖包子和猪头。”
“有,”徐清欢忽然道,“这就来了。”
她刚提到那人身边的三教九流,果然就来了一个。
凤雏眼睛立即一亮,刚要问徐清欢在哪里,只听有个清朗而悠长的声音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紧接着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人缓缓地走上楼。
衣袍微展,露出些许仙风道骨的神采,店中的伙计忙上前躬身招呼,一副崇敬的模样,像是看到了活神仙。
“大小姐,我去把帘子落下来吧,吵得很。”凤雏咬着肉干,十分讨厌有人干扰她进补。
凤雏还没动手,只觉得鼻端一阵檀香的味道,紧接着那道人已经走了进来。
“你是谁?来做什么?”凤雏一脸警惕地挡在清欢身前,又将小肉干藏在身后,这下才觉得妥帖了些。
道士笑道:“贫道这是从这路过,”说着眼睛一抬看到了徐青安忽然面色大变,竟然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你……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徐清欢静静地喝茶。
徐青安完全被道士吸引住了,这么多年在外从来没有人一眼就看见他。
道士上前几步,指如疾风,势如闪电般勾住了徐青安的手:“小友,你是我遇见最有道缘之人,若是有一日你想登游蓬莱,贫道定然为你引路,”说着他顿了顿,轻轻拍了拍徐青安的肩膀,“既然相识贫道便送你一句话,人生多有不如意,终有一日登庙堂。”
徐青安只觉得心中热血翻涌:“道长是说,有一天我能够光宗耀祖?”
道士不再多说话,只是微微一笑,暗藏玄机。
徐青安想起父亲那阴沉的脸,怒吼着叫他:蠢材。
等他登上庙堂之日,就是父亲打脸之时。
道士伸出手掐算:“只不过,最近家宅不得安宁。”
徐青安忙不迭地点头:“确然如此。”
道士叹口气:“恐怕是血光之事。”
徐青安再一次点头。
徐清欢伸出手开始剥瓜子,白白胖胖的瓜子仁儿很快就在桌面上堆成一座小山,不远处正在打瞌睡的鹦鹉仿佛闻到了香气,睁开眼睛抖了抖身上的羽毛。
徐青安道:“若是道长到家中坐坐,再仔细看看风水气运自然再好不过。”
道士嘴角微微一翘,眼睛里含着的雾气好像更重了些,身上不染半点凡尘,他只需几句话,就能让人欲罢不能,将他奉为座上宾,这样的情形他早就习以为常,只不过有个人有些例外。
他转头看向一直不说话的徐清欢,刚要准备上前说话,却听得“哇”地一声,紧接着“扑啦啦”拍打翅膀响动。
道士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只鸟儿从他头顶飞过,他还没来得及分辨是什么鸟儿,一泡热腾腾的东西就落在他的耳朵上,滑腻腻地滑落下来。
“啪嚓”在他肩膀上四处飞溅。
徐清欢和凤雏不约而同地瘪起嘴,露出嫌恶的表情,双双向后躲去。
道士不好的预感从心中升腾而起,他压制住要跳出喉咙的心脏,紧张地吞咽一口,才有勇气转头去看,只见热腾腾的鸟粪,娇艳欲滴地正和他对望,他胸腹顿时一阵翻腾,热血冲上头顶,慌乱地用袖子去擦,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如谪仙般的气度。
“道长,不好意思,”徐清欢将瓜子仁递到鸟儿嘴边,“我这只鸟没别的毛病,就是谷道太松,动不动就难以自持,不过既然道法自然,这鸟粪也是如此,想必您不会挂怀。”
说完话,徐清欢带上幂篱,带着众人下了茶楼。
身后仍旧传来道士“哇哇”大叫的声音,好久好久才算平息。
这里离徐家不远,徐清欢有意没有坐车,几个人缓缓向前行。
“那道长,”徐青安颇为失望,“我还想请他去家中看看,为如婉超度超度。”
这人岂会像周玥那般好打发,只怕一会儿定了神就会跟上来,否则他也就不是前世大名鼎鼎的张真人了。
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为他的主子搜罗钱财,就连成王养小老婆的银子也不放过,满口的谎话连篇,进得皇宫,去得烟花柳巷,一身骗术了得,好在他也算有些良心,不会骗穷苦的百姓,虽然骗走她一箱的嫁妆,她对这张真人也没有多少的恼恨,直到知晓张真人身后的主子,就是那满手血腥,杀人不眨眼的奸人……
她对这杂毛老道才正式没有了兴趣。
徐清欢停下脚步,远远的果然看到张真人跟了上来。
张真人从来没遇到这样的情形,收拾了鸟粪,他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见到徐家的女郎他定然要问问,他们之间是不是有善缘,否则她怎地会知晓他惧怕粪汁。
他刚要扬声喊住前面的人,只见那胖胖的丫鬟停下来,向他招了招手。
果然是徐家的女郎对他的道法有了兴致。
张真人迟疑了一下,那丫鬟招手不断,他才终于上前。
那是一条很窄的巷子,四周没有任何人,大户人家的女眷问些事向来这样神神秘秘。
徐家女郎也转过身来,清脆的声音响起:“凤雏,你还记得小时候被人抢了一个包子吗?”
凤雏点点头,凶狠的表情从脸上挤出来:“我小时候好不容易讨来个包子,还没咬到嘴里就被人抢了,若不是遇见夫人我就被饿死了。”
“那人你恨不恨?”
“恨。”
徐家女郎又去看身边的徐青安:“哥,方才这道士说要引你去蓬莱,你可知何意?蓬莱求仙问道,那是要你出家做道士,又说你终会登庙堂,庙堂并不是你想的朝堂,而是庙宇,他是耻笑你即便有心上人,她也不喜欢你,不好成就婚事。”
看到徐青安怨毒的目光,张真人忽然打了个冷战,抬脚就要溜走,却发现巷子口已经站了徐家的护卫。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去吧!”
张真人眼前一黑,从天而降的一条棉被将他牢牢地罩住。
“小姐,这就是抢我包子的人吗?”凤雏打的兴起不由地抬起头来问。
“不是。”
“哦!”凤雏打的更起劲儿。
徐清欢道:“那有什么关系,你反正没看清那人的模样,将他当做那人就好了。”
“小姐说的有道理。”
徐清欢抿嘴一笑,她也想知晓那人命张真人接近她意图何为,只不过那需要慢慢地去探查。
可是重活一世,她少了些耐心,大仇可以慢慢揣摩,小仇却能一解烦忧,就当她讨个利钱回来。
既然他想要接近她,那就换她的方式。
徐清欢抬起头看看天,这凤翔到底有怎样的一条大鱼,让这些狼闻到了腥气一个个地寻来。
……
徐家。
徐三太太紧紧地捏着帕子:“他们真的将实情告诉了徐二老爷?”
周妈妈原原本本地将徐二老爷到曹家说的话都讲给徐三太太听:“小姐将奴婢安置在老太太身边,就是要在最重要的时候送来口讯,奴婢一听不得了,他们这是起了歹意,要一起对付您,您可要想个法子……”
徐三太太冷笑:“看来是真的要鱼死网破了,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这次在他们害我们之前,我们就要先下手。”
“谁。”
周妈妈话音刚落,外面的下人就喊了一声。
紧接着是曹如贞的声音:“是我……我做了盘点心,想端给二姑母。”
“太太现在抄佛经不见人,小姐将点心交给奴婢就好了。”
屋子里周妈妈松口气:“如贞小姐早晚要知晓,您还是早些告诉她,让她也有所准备。”
徐三太太看向窗外。
第二十三章 秘密
徐三太太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
那年她因为怀了双胞的缘故,疼了一天一夜也没将孩子生下来,赵善急得满头大汗,攥着她的手掉了眼泪。
她舍不得赵善,这才拼了最后的力气,让两个孩子呱呱落地。
他说了,以后再也不让她受这份苦,一家四口好好地过日子,她也舍不得他太劳累,吃糠咽菜也无所谓,平平安安的就好。
他吃苦耐劳,她也帮绣庄上做些小活计,两个人的日子也算越过越好。
可是朝廷到处抓捕叛贼余党,万一找到了他们……她不敢去想后果,他思量了一夜,终于拿定主意,举家去往西北讨生活,那里虽然贫瘠,路上也不免颠簸,但是朝廷为了耕种会招揽流民,他们也有机会得到户籍,也就不用再这样四处奔逃。
就在他们路过凤翔时,她望着两个稚子想起了母亲,想要回去探望一眼。
可她没有说出口,生怕奢求会换来变故,可他看在眼里,悄悄地让人送信给大哥,将大哥领了回来。
灯光下,兄妹相见泪眼模糊,他就倚在门口一脸笑容。
大哥悄悄地将她和孩子们带进曹家,母亲在屋子里焦急地等待,她进了门就跪在母亲脚下,他也陪着她跪下,将私奔的错全都揽在身上。
一切没有她想的那么可怕,母亲训斥了她几句,只说已经帮她退了亲,如今到了这步田地,她带着孩子跟赵善离开也好,母亲为她准备了盘缠,三位嫂子连夜准备了许多孩子的衣物,嘱咐她到了西北安定下来,要想法子送信回家,她们凑在一起哭了半晌,有喜有悲,喜的是家人愿意接纳赵善,悲的是他们就要分离。
大嫂、二嫂都跟她夸赵善,如果不是赵善,他们可能都要在黄泉路上团聚,城中被捉到的女眷,有一些死状十分凄惨,叛军玩弄过了之后,将她们赤条条地挂在树上,一把火烧死了。
赵善坐在门槛上默不作声,即便救过人,他还是觉得洗不清身上的罪孽,如果一切能重来,他当年绝不会在赵家村加入叛军。
那时赵善以为叛军只是为民请命,只要朝廷答应开仓赈济,他们就会罢手,却不成想一切并不是那么简单,叛军首领赵冲野心勃勃,想要推翻朝廷做个草根皇帝。
叛军进了凤翔城后,四处烧杀抢掠,他见叛军如此残暴,彻底起了背离之心,本要悄悄地从叛军中溜走,却没成想遇见了受伤的曹四老爷,他将曹四老爷救下,准备再找机会离开。
也是那时候,叛军搜查曹家,曹四老爷怕女眷藏身的密道被发现,挺身而出,吸引叛军注意力,却因此被叛军围攻,赵善想要营救却已经晚了,曹四老爷临终托付赵善帮他保护曹家人,而赵善也是一诺千金,为救曹家女眷几次遇险,最终保住了所有曹家人的平安。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在她心中赵善就是最出色、最值得依靠的男子,赵善却觉得如果没有这次相救,他可能一辈子都难以原谅自己做过叛军,说不得就会自戕谢罪,他并没有将自己当成曹家的恩人,反而感激曹家人带他出了苦海。
事情直到这里还都是圆满的,他们还都是有情有义,活生生的人。
如果她和赵善就此离开曹家前往西北,可能没有人会下地狱变成恶鬼。
可人生就是如此,不会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那一天,曹大老爷带回了消息,朝廷赦免了部分叛军的死罪,将他们发放边疆充作军户,这举动表明朝廷不会为此事牵扯太多人。
曹大老爷已经入仕,他想要出面为赵善作证,当年赵善不但脱离叛军,还冒险救人。
赵善本非叛军中有名的将领,就算朝廷依旧判罚下来,也不会太重,虽然要受些苦楚,但总算不用遮遮掩掩的四处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