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珉宇随他望去,转回头来跟陈维砳说:“付爽是一个很阳光漂亮的女孩。”
陈维砳目光转回,盯着金珉宇时刻笑着的一张脸问他:“你喜欢付爽?”
金珉宇立马点头:“我特别喜欢她。”
陈维砳心口剧烈地跳着,紧握拳头突然感到一阵疼痛,他低头一瞧,是手上结痂的伤痕被撑破了。他无心管伤痕,心里只回荡着付爽在星空下跟他说的话,徒感一阵无力。
金珉宇见这个大男人低着头紧握拳头一言不发,浑身透着一股无力感,又像是积压了一股怨气无处可发,再结合他这些天紧紧跟随付爽身边,又将自己当成情敌看待,就知道他一定特别爱付爽,才会千里迢迢到这偏僻的保护区来找回自己的女孩。
肯尼亚的天空再次亮了,离陈维砳要走的日子又近了一天,而他和付爽之间的关系仍没有得来缓和。
今早志愿者完工任务后,回营地休息了两个小时,下午启程去了当地的小学看望小学生。
非洲的小孩普遍都干瘦如柴,却有着一双好奇灵动的大眼睛,见到不同肤色的人就会盯着一直笑,不认生,也特别好相处,跟非洲的这片土地一样热情好客,和你熟悉后,还会要求你抱抱他们,或者背背他们。
付爽坐在一片黄沙地里陪这帮小孩玩石子,他们英文学得很流利,一直问付爽叫什么名字,名字的含义是什么。
付爽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教他们中文,或许是她的名太难写,非洲的小孩们都摇摇头,有点学不会。
有一个头发卷卷的非洲小男孩捧着一块石头问她,这个用中文怎么写。
付爽便在黄沙地上沙沙写下了“石”字,望着这个字眼,她又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写作业时,桌旁总会留有一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她在发呆,忽然面前的黄沙地里砸过来了一块石头,她抬眸望去,陈维砳正身披着光芒,站在树荫外盯着她,手里还抓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破篮球。
“把他们带过来,我教他们打篮球。”陈维砳说完,夹着篮球往平地上走去。
付爽用树枝胡了地上的字,揽着一帮小朋友,带他们去了简陋的篮球场地跟陈维砳学打篮球。
这个小学的篮球场很简陋,大概就是用来课间活动的,篮球架都生了锈,篮筐上也早没了网布,只有光秃秃的一圈。付爽坐在台阶上朝那片嬉闹的地方望去,她以为陈维砳是见到小孩就会躲的人,可照眼前的情况看来,陈维砳颇有耐心,一直在教他们怎么用手指转篮球,那帮小孩就跟在他身后嘻嘻哈哈地闹腾。
付爽望久了才记得把相机拿出来替他们拍照,画面里,陈维砳的身后跟了一帮小孩追着他不放,还企图抢走他手里的球,可他不停地能躲过他们精准投篮。不知那帮小孩跟他说了什么,随后,付爽看见他一个个举起那些小孩,让他们尝试了一把自己灌篮的感觉。
付爽低头看照片时,脚尖前靠来了一枚篮球,她缓缓抬头,看见陈维砳正在跑来,依旧像以往那样,弯腰撑在膝盖上盯着她,滚烫的汗滴在她鼻尖,恍惚他们又重回到了学校的篮球馆。
“我好渴,你带水了吗?”陈维砳呼出的热气很干。
付爽望着他大汗淋漓的模样,擦着鼻尖上的汗,从包里抽了自己的水杯给他喝。
陈维砳嘴角划过一丝笑容,挨着她身旁坐下,将脚边的篮球抛给那帮小孩继续玩。
陈维砳很渴,把付爽杯子里的水都喝光了。她回头看他,他的下巴上有水滴,在阳光下像一颗藏满了回忆的玻璃弹珠。陈维砳察觉到异样,看向她时,付爽已经收起目光,拿走了空水杯。
陈维砳擦着下巴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家?”
付爽把水杯放进包里回:“八月底。”
陈维砳八月底在南城有一场重要的比赛,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职业篮球赛,他无比希望付爽能来现场观看,替他加油,可他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我下周一就要走了。”
付爽在包里翻纸巾,忽地手顿住了,陈维砳来肯尼亚有一个多星期了,每天都在她面前不依不饶地转悠,但凡她在哪,身边总有他的影子出现。
她哦了声:“知道了。”
“你会想我吗?”
付爽的耳旁仿佛有一阵狂风拂过,直钻进她的心灵质问,她会想他吗?
付爽不知如何作答,起身跑去了场中心解救那枚被当做足球的篮球,替陈维砳继续教他们。
陈维砳抹了把脸上的汗,盯着付爽和那帮小孩玩闹,他脑海里都是在学校篮球馆的那些个夜晚,他们一起打球,陈维砳教她投篮,教她转身动作,教她带球跑,总之看家本领都教给了她。很久以前他不懂付爽为何热爱看篮球赛,可现在他心里很清楚明白,因为爱一个人,就得爱他的全部。
所以,他不相信付爽心中没有他。
☆、70
付爽和陈维砳留在小学直到小孩放学后,才乘了最后一辆车返回营地。
肯尼亚的雨季就要来临,夕阳落山后,气温逐渐下降。付爽关了相机,裹紧身上的卫衣抱着胳膊,朝前问司机能否把天窗关上。
越野车的年限已久,天窗关上后仍然往里灌着风,她正哆嗦时,身上忽然多了一件外套。她回头看,陈维砳身上只穿着下午的那件短袖。
“以后包里多放件外套。”陈维砳叮嘱她。
付爽裹了裹身上的外套,耳畔的头发在风中肆意吹拂挡着视线,他们彼此在昏暗中相望着,直到付爽推走了他伸来的手。
大家都累了,一路上闭着眼睛睡觉。等到了保护区营地,食堂已经没有晚饭了,于是纷纷去了厨房自己做餐。
金珉宇特地带了韩国的拉面和泡菜过来,他这时正在厨房煮面,付爽就挨在他身边煎鸡蛋,两人配合着做晚餐,在陈维砳眼里,他们十分有默契,仅管他不想去承认。
陈维砳自己在纽约训练时,也学了点做饭,跟同宿舍的队员身后琢磨,不过收效甚微,不怪他没这方面的天赋,姜凯琳一直以来做饭都没进步过。
陈维砳在另个灶台上炒蛋炒饭,付爽煎好蛋望去,他炒饭时身子一直挺着,下意识地拒绝油烟靠近,手里的铲子如同铁锹,翻滚着那些鸡蛋,炒得一塌糊涂。
金珉宇靠过来望了眼笑着:“陈维砳,你和我们一起吃拉面,我煮了你的。”
陈维砳回头看金珉宇,他手上端着两碗面,下巴朝灶台那撇去,真的有一碗放在那。
付爽端着餐盘掠过他,等他出来后,金珉宇和付爽已经在边吃边聊天。陈维砳坐过来,坐在四角桌的一面,左边是付爽,右边是金珉宇,一直来回望着他两。
“你们在说什么?”他真的忍够了。
金珉宇赶紧打住:“不好意思,说起韩语就停不住。”
付爽把餐盘里剩下的最后一份煎蛋推给陈维砳:“多了一个,你吃吧。”
陈维砳拣起送入口中,食之无味地嚼着,听见付爽问金珉宇:“Lisa说周末去野营,你报名了吧?”
金珉宇点头:“当然,这么好的机会不可以错过。”
陈维砳压根不知道这个消息,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付爽看他一眼,吃着面说:“她在工作群里说的。”
陈维砳立马掏出手机来看,Lisa是下午发的报名消息,那会他在教小朋友打篮球,浑然不知。
陈维砳什么事也没做,吃完后,他主动收了碗去厨房里洗,等他出来时,付爽和金珉宇已经不见了。
他朝外走,朗朗星空下,付爽和金珉宇正坐在营地的草地上畅快聊天,身边还有那只狗围着他们转悠,画面和谐到他不忍心去打扰。
陈维砳蹲坐在他们身后的石凳上,付爽开怀的笑容在朦胧的月色下很清晰,或许是他不舍得移走目光,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她。看着付爽与金珉宇挨在一块轻松地有说有笑,这刻他心底里也升起一股心酸。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付爽有这样的笑容,好像自从付爽离开他后,投入进自己的生活中,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开朗。
陈维砳回忆起她痛哭的那天下午,付爽说和他在一起很累,他当时不懂她为何会累,可现在他渐渐能懂得藏在她心底的疲惫。她说自己喜欢他这一路来过得太难受了,从前不懂事时靠许愿,希望他喜欢上她,长大后意识到他的心思不在她身上,他只当她是妹妹,他们没有一丝可能。陈维砳每每想来,都觉得很对不起付爽,他从前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和份量有多重,但在一起后,他渐渐地感受到付爽对他无私的爱。
她跟随陈维砳身后十几年,每当他回身时,身边仿佛都有她的影子存在,她默默地陪伴着他,守护他,却没有一声怨言。他发觉自己很愚钝,如果时间线能拉回她升大一前的暑假,陈维砳希望自己当时就能去紧紧抱住她,便不会让她在那条追逐的道路上继续下去,否定自己,承受那些对她来说被视为打击的经历。
他很感激付爽,他们在一起后,迎来了他梦想已久的全国联赛,他追逐梦想的道路上,一直是一个人拼搏,懂得他的人很少。可付爽不同,他从小学打篮球开始,身边就有付爽加油的声音起伏,他仍记得那个小女孩兴奋地握紧拳头为他加油,而这漫长的一路上,她都在。
他打全国赛的途中,付爽陪在他身侧,独自训练的每一晚,付爽都坐在地上陪着他,给他递水,擦汗,抱着他,亲他,鼓励他。她那样好,把最好的自己都给了陈维砳,从不说陪他会觉得累,浪费时间,亦是枯燥乏味,也更不向他发牢骚,所有的难过都自己扛。他以为自己尽到了做男朋友的职责,其实站在付爽的角度,他一点都不称职。他希望她受了委屈就来找他,有任何不开心的事都来向他倾诉,心里弄不明白的疑问也要第一时间问出。可她习惯了站在他的角度替他考虑,而对于自己的感受,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
付爽说自己自卑,没有自信的那刻,陈维砳的心揪在了一块,长久以来囤积在她心中的压抑,让她一次次否认自己,何尝不是这十几年来所受的不尽人意导致。可在陈维砳心中,付爽的特别就像天上那颗绝无仅有的太阳和月亮一般,照耀他前进的道路,也温暖他孤独的心房。她似乎不懂自己有这样的魅力,也似乎不懂陈维砳已经越来越爱她,害怕弄丢她,更后怕从此以后不能再与她一同前行。
陈维砳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没有真正解决过,付爽选择了退缩,陈维砳能理解她,但他不能选择退缩。
陈维砳再醒来的清晨,倒数着离开的日子,离他返回纽约的日子越近,他心中便越发不舍,祈祷着时间能够倒流。
今天分配观测任务,陈维砳吃完早饭后,先行去了营地停车场等候,那条黑突突的狗又跑了过来,他便蹲下来陪它玩了会。
等到小组的志愿者靠近时,陈维砳回头,付爽戴着一顶帽子,身上背了一个鼓囊的双肩包,胸前依旧挂着她的相机。
加上保护区的解说员和司机,他们这组一共有七个人,准备前往长颈鹿所在的大草原。一路坐着昨天的越野车颠晃到了大草原,这里白天的阳光懒洋洋,风也和煦很多,到处都充斥着舒适。
付爽摘了帽子眺望,东非大草原上的野生长颈鹿遍布,仍缓缓驻足在苍茫草原上觅食或者休息。他们就近找了停车点下车,纷纷组队前往动物群落进行今日的观测任务。
陈维砳跟在她身后,他们一起穿梭在窸窣的草丛里,靠近那批正在前行的长颈鹿。
付爽和陈维砳发现的这批长颈鹿里,雌雄不一,还有不少新出生不久的幼崽。付爽在拍照,离它们三四米的距离静静地拍摄,陈维砳记录的心思越发减少,一直盯着她,生怕她越靠越近。
付爽正想往前走几步,拍摄一只新出生的幼崽时,忽地让身后的人拉住了肩膀。
“不要靠那么近。”
付爽回头,陈维砳皱着眉毛,她肩膀上的手越来越用力,付爽轻拍了拍肩上的那只手告诉他:“没事的,它们不怕人。”
陈维砳不敢离她半步,紧跟在她身后,从头到尾都在盯着她。付爽的拍摄道路很成功,她放下相机回头找人时,发现陈维砳一直在盯着她。
“你数好了吗?”
陈维砳点头:“数好了。”
“分清了没?”付爽问他有没有把雌雄的数量记录下。
陈维砳说:“分不清。”
付爽不奇怪,他没来观测过,把相机套上脖子后,跟他讲述怎么去分类眼前的长颈鹿,雌雄的特征点,年幼和年长的区别。陈维砳没想到她能记下那么多特征,自己听一遍也大致记住了,跟她分工观测,等到那批长颈鹿群落迁移时,他们也返回了停车点。
正值午间,他们计划是在原地野餐休息,下午继续观测任务。
付爽从包里拿了上午从营地带来的三明治和水果,还有厨师做的面包片和奶酪酱。
陈维砳和解说员在聊天,一起坐在草地上晒太阳,啃着其他志愿者带来的水果。司机叫解说员用餐,没过一会,只剩陈维砳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遥望草原。
付爽啃着三明治,打开相机看照片,吃光了后,她抬头朝前方望去,陈维砳仍坐在那看着远方,一动不动。周围的人都准备休息时,付爽拿起身边剩下的面包和水果起身走了过去。
陈维砳的怀里突然掉落了几样东西,他低头看,是水果和面包,回头抬眸,果真见到了付爽。
她低头看着他:“吃点吧。”
付爽正转身要走,手腕又让陈维砳攥住了:“陪我坐一会。”
付爽不吱声,又听他说:“再过几天就走了,陪我坐坐吧。”
陈维砳说完松了手,把选择权交给付爽,付爽回头看他,他已经撕着面包吃了起来。
付爽席地而坐,把帽子摘了搁在手上,眯着眸眺望这片渐渐熟悉的大草原。
“这面包好干。”陈维砳挑剔了一声。
保护区饮食一直这样,她拍着帽子上的草回:“你爱吃不吃。”
陈维砳望她:“我又没说难吃。这些天在肯尼亚,我也过惯了这种生活,早上一出门就有工作等我,每天忙到天黑才回来,接触了很多以前不可能遇到过的经历,每一天都挺有趣的,也很充实。”
付爽静静地望着前方,微风拂过,她耳畔依然是他的声音在飘荡。
“付爽,你真的很勇敢。我没想过你会独自一人前往非洲读书,知道的那刻,心中很不安。可当我在这看到你时,我觉得自己错了,你分明有能力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每天都很开心,这样的生活挺适合你的。”陈维砳由衷地感慨,下噎着口中的面包。
来非洲读书的契机偶然,却已然成为了她成长至今最难忘的过程之一。身处这片热土,付爽时常会静下心来往前反思她的人生,也会思考着计划她接下来的方向,似乎人越长大,越希望前路清晰。
“这里真的挺好的,没来之前觉得很乱,可待久了,却又习惯了,把我以前留下的一些坏毛病都改了。唯一不好的,就是看不见我妈和我哥,我有时候还挺想见他们的。”付爽抱着腿,下巴搭在膝上。
陈维砳的喉咙让面包噎住了,如同他问不出口的那句话,压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