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的沉默在实验室里漫延开来,石阳很有眼力见地挪着小碎步想离开这,把空间留给四目相对的两人。但他还没走多远,就被清醒过来的文乔拦住了。
“你去哪?”文乔问了他一句,也不需要回答,直接对宫徵羽道,“你最好出去看看,康总和老陆打起来了,大家都在拉着,但拉不住。”略顿,她漫不经心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嚷嚷着要来叫你,好像全公司只有你可以拉住康总一样。”
宫徵羽慢慢放下了手里的香水,起身脱掉了身上的白大褂。
他迈开长腿,走到文乔身边,不解释为什么只有他可以拦住康怡,直接道:“带我过去。”
文乔没说话,她调头就走,似乎哪怕说了那些话,也对他的答案并不关心。
其实只有宫徵羽可以拦住康怡这件事并没什么难解释的。
康怡是jr大中华区的总裁,是康董最宠爱的独生女,她这样的身份是可以为所欲为的,谁敢在她气头上跑去找死呢?没有人敢。
哪怕是文乔,她想上前拦住康怡,挡在陆觉非面前替他出头,林荫也不允许。
林荫那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她说哪怕文乔站出去也没用,她只会把挨打的人从一个变成两个,如果她真的想解决问题,就该冷静想想谁能让康怡放下愤怒,停止过激行为。
所以文乔出现在了这里,在其他人的踊跃建议之下。
很快他们就赶到了事发现场,就在香水部的电梯前,康怡和陆觉非碰了个面对面,不知陆觉非说了什么,总能尽力忍耐的康怡竟然动起了手。
她连总裁的身份和尊严都顾不上了,撸胳膊挽袖子,一手扣着陆觉非的胳膊,一手重重压在对方的后背上。
文乔和宫徵羽赶到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陆觉非面色苍白,却一点都不肯示弱,他还在咬着牙放狠话:“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收回我说的话,如果你认为暴力能够解决问题,那你就尽管来吧!”
康怡眼睛都红了,她助理早把围观的人赶走了,可这里的气氛远比文乔去找宫徵羽时更严峻。
“你说得没错,暴力的确不能解决问题,但暴力可以解决你!”
康怡加大了扣着陆觉非胳膊的力道,陆觉非痛呼一声,脸色更白了。
文乔实在看不下去了,哪怕林荫还想阻拦她,她还是义无返顾地冲了上去。
“住手!”文乔突然出现,厉声呵斥康怡,这让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的康怡非常震惊。
她抬眸望向文乔,文乔很不客气地想要将她拉到一边,康怡冷笑一声,反手就要把她推开,她身手敏捷,非常专业,显然是练过,文乔被她碰到绝对会吃亏。
陆觉非见此也顾不上疼了,用尽力气挣开康怡的桎梏,康怡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更别提去推文乔了。
“你没事吧?”陆觉非顾不上自己胳膊疼,立刻走到文乔面前关切地询问。
差点摔倒的康怡看着这一幕,一直隐忍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宫徵羽在恰当的时候走到了康怡身边,轻轻抬手扶住她的肩膀,距离克制并且绅士。
康怡恍惚地望向他,他适时地垂眸与她对视,两双眼睛碰到一起,康怡哭得更厉害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干脆直接扑到了宫徵羽怀里,宫徵羽胸口干净的衬衣很快潮湿一片。
他漫不经心抬眸去看其他人,文乔被陆觉非和林荫围着嘘寒问暖,似乎没注意到他这边的情况,但他好像又捕捉到了她一闪而逝的目光。
“因为什么?”心知在康怡这里暂时得不到答案,宫徵羽直接问了她的助理。
助理义愤填膺道:“宫先生,今天这事儿可不怪康总,全都是因为陆总监说话太不饶人了!”
陆觉非闻言回眸道:“我需要对一个对我百般纠缠让我甚至无法正常生活的女人有什么好态度吗?”
康怡听到他的话哭得更厉害了,几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宫徵羽很温柔地为她顺着后背,无视陆觉非的难听话,继续问助理:“他都说了些什么?”
陆觉非忍不住插话:“我说了什么你直接来问我不就行了?何必去问一个外人?”
宫徵羽很有耐心道:“因为只有外人在这件事上的发言不会有偏向的成分。”
林荫看了半天,也忍不住插嘴道:“但你问的是康总的助理,她是康总的人,难道不会偏向康总吗?”
宫徵羽望向林荫,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直看得林荫十分不好意思。
她可是很清楚他和文乔的关系,他们之前还因为文乔的原因见过不少次。
最后还是文乔将林荫拉到了身后,宫徵羽才将目光转开。
文乔静静地注视着宫徵羽温柔安抚康怡的动作,曾几何时,扑在他怀里尽情哭泣的人是她,被他温柔以待,用手轻抚后背的人也是她。
“你不了解康总的助理,林荫。”宫徵羽回应了林荫的话,“她是个非常冷静理智的人,能让这样的人也如此愤怒,陆总监大约真的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所以……”他侧目看着助理,“他到底说了什么?”
助理冷漠地瞥了一眼陆觉非,后者总算稍微皱起眉看起来有些忧虑了,但即便如此助理还是不满意,她冷声道:“我认为一个正直的绅士是绝对不会对辛苦追求自己的女孩说出‘你能不能别犯贱’、‘你不就仗着自己有个有钱的父亲吗’、‘你坐上总裁的位置有多少是靠自己实力’这种话的。”
助理用毫无起伏的话陈述了陆觉非曾说过的话,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包括文乔。
文乔微微睁大眼睛,她望着陆觉非,眼里有些惊讶。
陆觉非感觉到了,微微叹息道:“我也是被她纠缠得太烦了,她还一直跟我重复文乔不可能完成毓彤这个项目,她迟早会被赶出jr,会被整个行业的人看不起和封杀,她不停跟我强调这就是我喜欢的人会得到的下场,她逼着我和文乔分开和她在一起,我说的话是过分了,可难道她就对了吗?”
康怡确实不对。
陆觉非有错,但也不是全错。
文乔缓缓收回视线,垂眸看了一会地板,慢慢说道:“我可能要让康总失望了。”
一直在哭的康怡抹了抹眼泪,眼含疑惑地看向她。
文乔盯着地面说:“我不会搞砸这个项目的,我无法理解康总拿公司那么多资金和人力来赌一份感情的想法,我只能说,结果可能会让你庆幸也让你失望。我不会让公司赔钱,我会尽自己的全力把毓彤这个项目做好,我不会被行业内的人封杀和看不起。”
说完最后一句话,文乔觉得闹剧也该到此结束了,便拉着林荫走了。
宫徵羽缓缓放开了康怡,康怡只能依靠自己站住,她紧握双拳,眼睛赤红,她想说什么的,但陆觉非抢了先。
“康怡,我心平气和跟你说一句。”他面无表情道,“你不是一直问我文乔到底哪里比你好吗?现在我就告诉你,文乔她好就好在,没你那么疯狂。”
康怡瞪大眼睛望着转身就走的陆觉非,石阳躲在角落里为这修罗场瑟瑟发抖,而宫徵羽站在康怡身后,在康怡震惊迷惑的时候,轻轻补了一刀。
“他这话倒是没有说错。”他冷淡地说,“你的确太疯狂了。我愿意相信你内心没有你嘴上说得那么龌龊愚蠢,我想你也许只是被陆觉非的狠话逼急了才那么说,你的本心没那么恶毒,但康怡,如果你永远无法控制自己,永远任由自己任性,你早晚会毁在这一切上,康董知道这些,也不会放心把jr全部交给你。”
言尽于此,宫徵羽说完话也离开了,康怡被留在原地,陪在她身边的只有助理。
她望向助理:“我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得那样……”
助理是她的人,自然不想看她难过,但她也像宫徵羽说得那样,是个十分冷静理智的人。
“其他的我不做评判,但宫先生说得一个字都没错。”助理语气复杂道,“康总,你应该改改你口是心非的毛病,毕竟你现在处于社会当中,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人不买财富和权势的账的。”
回了办公室,宫徵羽就坐在办公桌后一言不发。
石阳后续跟进来,动作很轻地关上门,盯着自己老大看了许久,深吸一口气开了口。
“哥,你刚才做得不对。”石阳严肃地说。
宫徵羽看向他,没说话,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已经足够吓人了。
石阳这次壮着胆子道:“你凶我我也要说,你刚才怎么能抱着康总安慰呢?你没看到康总要推乔姐吗?你看陆总监,第一时间就跑去安慰乔姐了,你怎么不去看看乔姐呢?你应该保护乔姐啊!”
宫徵羽不带任何情绪道:“她是为了维护陆觉非才险些被康怡推开,理应陆觉非去保护她。以及,她当时站的位置即便被推开也不会摔倒,后面有玻璃支撑。”
石阳无语道:“哥,你真的很直男。”
宫徵羽瞪他,石阳叹了口气说:“你不就是看乔姐维护陆总监不高兴才故意不管她的吗?找那么多客观理由干什么。”
宫徵羽沉默了一会,转开视线望着其他方向道:“即便就像你说得那样,那又怎么样。”
“能怎么样,你只会越来越没戏呗。”石阳的话很残忍,但好像也打击不到宫徵羽了。
“我本来也没什么机会。”宫徵羽难得坦诚,“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了,在外出的时候。”
石阳睁大眼睛:“你全说了?那乔姐什么反应?”
宫徵羽没说话,但沉默已经是他此刻最体面的回答了。
“……难怪你今天什么也没做,忍得很辛苦吧?”石阳戳穿他,“我都看到你迈步了,但又退回去了,其实哥你担心乔姐担心得要死吧?”
宫徵羽难得没有反驳,他靠到椅背上,良久才语气复杂地说:“担心又能怎样。心有不甘,也终是无以为继。”
“可是,哥……”石阳认真道,“我是没谈过恋爱,不清楚具体该怎样,但我知道真心是应该让人看见的。你的确做错了,受到委屈和惩罚也是应该的。但你应该让乔姐看到你的真心,哪怕她一次又一次拒绝,哪怕她的言词让你受伤。你不应该轻易放弃的,毕竟在最开始,是你先伤害了她。”
想到要离婚时文乔的无措和沮丧,想到她的痛苦和日夜辗转,宫徵羽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就这样放弃很不应该。
他抬眸望向石阳:“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石阳想了想,轻声道:“跟着你的心做就好。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别克制,别忍耐,心里话憋久了,人会生病的。”
宫徵羽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紧了紧,嘴唇动了动,最后保持了沉默。
在沉默之中,他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都没看接了电话,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说:“宫先生,赖老先生已经醒了。”
第五十七章
医院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vip病房里很安静,赖老先生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随着秋日渐深而变了颜色树木枝叶,眉宇间是散不开的愁绪。
当病房门响动时,他总算收回视线望了过去。
宫徵羽慢慢走进来,将门关好,与看向他的老人对视片刻道:“只有我一个。”
赖老先生看起来有些失望:“看来宫先生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他勉强笑了笑。
“您的情况不太好。”宫徵羽的话很直白,他走到病床边拉了椅子坐下,面无表情道,“发现您晕倒时已经耽误了最好的治疗时机,虽然现在也算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谁都不敢保证未来会怎么样。”
赖老先生微微颔首道:“我知道,大夫都和我说了,这次还要多谢宫先生,如果不是你帮我支付了昂贵的住院费和医药费,我可能已经死了。”
宫徵羽不在意道:“这都不算什么,如果您肯收jr因为得到授权而支付给您的报酬,那么这些医药费根本不算什么。”
一提起那些图样,赖老先生的表情就凝重起来,甚至放在身侧的手都在颤抖。
宫徵羽正要再说些什么,病房门再次被人打开了,有人踩着高跟鞋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无需回头宫徵羽都知道来的人是谁,他根本没告诉文乔赖老先生醒来的事,也没打算再用这个当做理由要求她和他一起出来。哪怕石阳劝说了他,他还是没能立刻调整好心态,毕竟那一夜文乔的话太令人记忆深刻。
现在她怎么过来了,如何得知的消息,是否会怪罪他,他一无所知。
“你来了……”看见文乔,赖老先生眼前一亮,提起精神打了个招呼。
文乔看了看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门口的男人,走上前道:“是的,抱歉来得有些迟,您感觉怎么样?”
赖老先生如实道:“我年纪大了,身体本来就不好,就算现在暂时没生命危险,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恢复健康了。”
文乔立在病床边,位置靠宫徵羽很近,但不是为了靠近他,而是为了更方便和赖老先生说话。
“您一定可以康复的,现在医疗技术非常发达,如果国内治不好,我们就出国治疗。”文乔坚定地说。
赖老先生微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很高兴了,我是不会出国折腾的,我年纪到了,即便苟延残喘也毫无生活质量,还是不要太执着了。”略顿,他眼中浮现出几丝遗憾,“只是有点可惜,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坚持到年底的发布会……”
他这话让文乔想起了无疾而终的三位樊女士,她对第二位樊女士有种种猜测,却又不敢确定。
就在她迟疑的时候,宫徵羽从西装里侧口袋取出三张照片,一手挡着西装衣摆,一手伸过去递给了赖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