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齐妃娘娘在后宫以盛宴款待汴都城内上了品的官眷贵女们。
牧老太君年纪大了,不想凑这个热闹,便留在家里,倪氏便带着牧斐与秦无双一道去了。牧家两辆马车停在下马碑前,牧斐扶着倪氏下了马车,半夏扶着秦无双下了车。
下车后,牧斐往秦无双这边看了一眼,恰值宫里的领事内侍这时迎了上来,互相见过礼后,便在前头领着他们一众人入了宫门。因宫内的规矩,秦无双品阶不够,不能带丫鬟入内,半夏便只能留在二宫门外候着。牧斐见秦无双形单影只地落在后面,又折回来二话不说就拉着秦无双的手一同走。
秦无双扭头看向他,用眼神询问他此举何意?
现如今,整个汴都里的都在传他牧斐将要与秦无双退婚,继而娶九公主司玉琪,他这个正主竟然有理也说不清了。既然如此,他正好借着此次进宫,光明正大地拉着秦无双的手出现在世人面前,以此来宣告——他要娶的人只有秦无双,根本没有什么九公主司玉琪。
可这样的话叫他一时说不出口,只好目视着前方,硬邦邦地说道:“宫里规矩多,你还是紧紧地跟着我,免得弄出笑话来,丢了牧家的人。”
原来是嫌她笨手笨脚丢了牧家的人。
秦无双听了,有些气恼,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斜瞪了牧斐一眼,然后快步追上倪氏,落后半步与倪氏一起前行。
牧斐吃了个憋,只好挠了挠头,紧赶着追上去,跟在二人身后,目光却始终追随着秦无双的背影。
宴会的地点在景福殿。
快进入大殿时,牧斐三步并两步迅速上前,强行拉住秦无双的手并她一起并肩进入大殿。
秦无双不明所以,正要抽手,牧斐忽然附耳,带着几分央求的提醒道:“这么多人看着呢,别闹好不好,就当给我一个面子。”
明明是他在闹好不好?不过一看满大殿的人的目光正好朝门口看过来,秦无双只好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由着牧斐拉着她的手走。
一路上,牧斐牵着秦无双的手,大摇大摆的在众目睽睽下步入了景福殿。
立马有人指着他们窃窃私语起来。
“不是说牧小爷要娶的是九公主吗?怎么公然带着另一个女子赴宴来了?”
“嗐,你刚回来,有所不知,牧家早就和秦家三房的嫡女订婚了。”
“那牧小爷拉着的女子便是那秦家三房的嫡女?”
“正是。”
“看来牧小爷要娶九公主的事情八成是谣言。”
“人家都把正妻都带来了,娶九公主的事情当然是假的了。”
谈话纷纷入耳,秦无双这才明白牧斐为何一进宫便强拉着她的手不放了,他竟是在公然暗示世人她才是他未来的正妻……
一时心潮起伏不定,秦无双趁隙看了牧斐一眼,只见他满面春风的像个开了屏的花孔雀似的。
秦无双微微垂下眼眸,掩饰住眼里飞快升腾起的笑意,将手中微微抗拒的力道收放成顺从。
牧斐显然也感觉到了,扭头飞快地看了一眼二人相扣在一起的双手,又猛地抬头看向秦无双,黑曜石的眸子里一瞬间如满天繁星跌落,亮的出奇。秦无双抿着唇,唇角微勾,垂着眼眸,并不去看他。
天知道,牧斐此刻的内心是有多么的欣喜若狂。
因殿内坐席分男女宾,是以,牧斐安顿好倪氏与秦无双落坐之后,便去了男宾那边落座。落座不久,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坐席上,倪氏开始与同桌命妇贵女们海聊起来,期间也有人问秦无双与倪氏的关系,倪氏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秦无双是她未来的儿媳。众人又开始打听秦无双的底细,倪氏不想继续说下去,便转移了话题。
素日里秦无双很少与这些命妇贵女们打交道,被她们问东问西的,一时很不适应,目光无所适从地乱瞥了一眼,恰逢不远处的首席上,坐着的薛静姝正朝她这边看过来,见秦无双终于看见了她,薛静姝高兴地向她挥了挥手。
秦无双正要挥手回应,却见薛静姝身边坐着的一位雍容华贵的妇女,抬手拉回薛静姝的手,面容严厉地对她低声说了句什么薛静姝只好垂下头去,摆出一副高门淑女的规范,正襟危坐。
这里是皇宫,处处都得讲规矩。
秦无双也只好整肃仪容,正襟危坐,下意识抬头瞥向男宾席,却见牧斐不见了。
又木着脸听着坐席上之人将她评头论足了一番,倪氏脸色越来越差,秦无双也实在坐不住了,便想出去透透气。
出了景福殿的后角门就是迎阳门,穿过迎阳门便是后苑。秦无双原是想去后苑转转,谁知,刚一出景福殿就有人喊住她。
“秦娘子。”
秦无双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宫装打扮的小宫女。
“你是?”
那宫女恭敬上前,冲她屈膝福了福,微笑着说道:“奴婢是宝慈殿里的宫女,太后娘娘打发奴婢前来请秦娘子去宝慈殿一趟。”
太后年纪大了,身子越来越惫懒了,宫里一切与太后无关的盛宴她一般都不出席。秦无双原是打算等宴席结束后,转道去宝慈殿拜见一下太后娘娘,不成想太后娘娘竟先派人来请她了,如此之急,估摸着是太后有事要与她说。想着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便点了点头,道:“走罢。”
那小宫女却是往带着她往迎阳门方向走,秦无双顿住脚步问:“去宝慈殿怎么还往后苑走?”
小宫女回身答道:“奴婢才从前头来,听殿前司护卫说官家在福宁殿里与几个外使在谈事,福宁殿一带已经被禁军围了,前面的路暂不让闲杂人过了,奴婢只好从皇仪门绕道宣佑门进来的。眼下,唯有从后苑穿到宝慈殿最快。”
秦无双想了一下,也对。景福殿在后/庭东北角,宝慈殿在后/庭西侧中,若想从景福殿去宝慈殿先得沿夹道南行至庆寿宫,再穿过福宁殿前大夹道才能到达宝慈宫。如今景福殿前不让过,折道便就更远了,的确只有从后苑穿到宝慈殿后门入最快。
入了后苑,她们往宝慈宫方向走,走着走着,途径一处亭子,突然听见里面有人喊了声:“牧斐!”
秦无双下意识顿住步子,转身循声往那亭子望去,只见那亭子临着荷花池,地势微高,四下黑暗,唯有亭子四角悬着四盏明角宫灯,照得内里场景一览无余。
亭子里,站着一男一女,男子面向湖而立,身材修长,着一袭蓝袍墨色竹叶纹,头上带着羊脂小玉冠,正是牧斐今日的打扮。
他对面,站着盛装明艳的九公主司玉琪,二人正在说着话,牧斐微微将脸别开。宫灯下,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侧颜如往日一般,俊美的让人过目不忘。
就此时,司玉琪突然扑进牧斐的怀中,牧斐垂着手,低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司玉琪则偎依在牧斐的怀里,削肩时而耸动,似在哭泣。
片刻之后,从秦无双的角度正好看见牧斐抬起手,似在回抱司玉琪,二人紧紧相依在一起。
冬至的夜风,卷着清冷的暗香袭来,冷得秦无双只觉得如坠冰窖,浑身发寒,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第055章
秦无双牵了牵唇角, 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自嘲, 然后转身微微仰头, 视野模糊地看了一眼悬挂在枝头上的冷月。再低头时, 却见领路的小宫女正瞅着她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她愣怔了一瞬,忽然觉得有异香扑鼻,低头一看, 见那小宫女手时紧时松地捏着一个鼓囊囊的布包。
不好!
心中警铃大作, 她迅速捂住口鼻向后急退了两步。只是为时已晚, 不过一瞬间,她的身体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瞬间被抽空,紧接着眼前一黑, 整个人便软了下去。
然而亭子里的牧斐丝毫没有觉察到这边的动静, 他再次用力推开投怀送抱的司玉琪,警告道:“公主殿下, 还请自重, 微臣已经说过, 微臣喜欢的人是微臣的未婚妻, 微臣是不可能娶公主殿下的, 您这样做只是在自取轻贱。”
司玉琪却抱着牧斐死不放手道:“我堂堂一公主放下尊严求你娶我,你就这么对待我?我有哪里比不上那个秦无双的?”
牧斐觉得再讲理下去,已是不通,便做最后劝诫道:“公主殿下,还请放手, 不然休怪牧斐对公主殿下无理了。”
“你敢!”司玉琪仰头怒视着他。
牧斐再次抓住司玉琪的双臂,这次力道大的紧如铁钳般,疼得司玉琪下意识松开死抱住牧斐不放的手,紧接着用力向后一推。
司玉琪趔趄着后退,一时间,鬓发散乱,珠钗歪斜,花容失色,险些跌坐在地上,亏得慌乱中摸到扶栏稳住了身体。她似不相信牧斐竟然真的会推她,遂一脸失望地瞪着牧斐,“牧斐,你会后悔的!”
牧斐回瞪了她一眼,拂袖转身就走了。
回到景福殿后,牧斐下意识瞄了一眼秦无双的座椅,但见椅子上空无一人,唯有母亲正与人说着话。他忙四下里寻了一眼,却发现整个大殿内,到处都没有秦无双的身影。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再联想起司玉琪突然派人叫他出去,跟他袒露心意一事,这丝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了起来。
他第一反应是重新折回亭子,司玉琪已经不在了。在亭子里来回转了转,他的思绪变得纷纷扰扰,一时没个着落,皱眉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也许是他想多了,秦无双可能只是去方便了一下,眼下说不定人已经回去了,想罢,他又准备折回景福殿想看看秦无双回去了没有,却在回去的路上捡到一只银鎏金镶玉嵌宝蝶赶菊簪。
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上,——这是秦无双的珠钗,入宫前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珠钗落地,人却不见了。
这里是后苑,秦无双的簪子落在这里,可见她人一定在这里出现过。牧斐当即六神无主起来,他握住珠钗原地焦急地思索了一番,决定先回景福殿看看,若是秦无双不在就去找太后帮忙,毕竟宫里她老人家的势力最大。
正要朝景福殿去,甫一抬头,却见有一人逆着光影站在他的去路上,牧斐立马驻足瞅着那人不动,喝问:“谁在那里?”
见牧斐发现了他,那人便走近了一些,光影移转,露出一张俊秀却锋利的容颜,竟是司昭。
司昭一只手背在身后,端庄而立,“牧公子。”
牧斐没想到会是司昭,敛去脸上急色,拱手做辑道:“原来是三殿下。”
司昭开门见山道:“小王瞧着牧公子急色匆匆的,可是在找人?”
闻言,牧斐心口一突,听司昭的意思似乎已经知道秦无双人在哪儿,他忙摁下心中焦急,警惕地反问道:“三殿下可是知道什么?”
司昭沉吟道:“……倒是知道一些。”
牧斐当即恳求道:“还请三殿下如实相告,牧斐定当感激不尽。”
司昭竟然很快坦言道:“小王方才路过此处时,正好见两三个宫女将秦娘子迷晕带走了,瞧着她们的方向像是往知春岛那边去了。”
知春岛?那是后苑太液池畔西北角的一个偏僻小荒岛,属于人工堆凿的平坦假山,岛四周种满了荷花,一到春天,这里的荷叶最先展露尖尖角,因而叫知春岛。究竟是谁将秦无双迷晕后带到那个地方?他们又要对秦无双做什么?牧斐眸色一沉,他亟不可待地冲司昭仓促一抱拳:“多谢。”
说完,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后猛地煞住脚。
司昭为何要告诉他这一切?
复又转身,眯眼盯住司昭问:“三殿下为何要帮我?”
司昭从容道:“小王此前欠你一个人情,你可以不记,但小王不能不还。”
原来司昭是故意暗中留意此事,就是为了寻机报答上次他在宝津楼多管闲事,牧斐这才放下戒心,然后郑重地对司昭拱手做辑:“大恩不言谢。”说完,风似的卷向知春岛去了。
冬夜的风,凉浸入骨。
秦无双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一块大冰上面,冻得全身都麻木了,遂睁开眼一看,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青,黑青中一轮冷月在层层叠叠的乌云中若隐若现。
“小美人,你终于醒了。”
斜刺里突然传来一阵桀桀的笑声,吓得秦无双猛地一哆嗦,下意识想要坐起来,然而她使劲全身力气却发现浑身无法动弹,她甚至连转头的动作都难以做到。
心中骇然一惊,怎么会这样?
“我劝你还是不要瞎折腾了,你中了软筋散,是使不出来任何力气的。”说着,一张长相凶恶的脸出现在了正上方。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秦无双提着心,强作镇定地问。
那人身上穿着一见禁军护卫的戎甲,就蹲在他身旁,面带凶狠,目露猥琐地看着她笑:“我想干什么,小美人难道看不出来?”一边舔了一下嘴,一边开始用手挑向她的领襟。
秦无双慌了,目眦欲裂地盯着那人探向胸前的手,慌忙喊道:“别动我,否则我喊人啦!”
那人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双手兴奋地搓了起来,盯着秦无双的脸越发来了兴致,“你喊啊,喊得越大越好,只要你想全皇宫的宾客,都来看一看你这小美人的春光泄露的话。”
闻言,秦无双心咯噔一跳,他们竟然还在宫内。她强迫自己赶紧冷静下来,瞧见此人穿着的禁卫军软甲,心道:“这人难道是禁军?禁军竟敢在宫内如此胆大妄为,他是哪儿来的胆子?”
似找到底气一般,秦无双怒瞪着那人呵斥道:“大胆!你身为宫中禁卫,竟敢在宫内侵犯命妇官眷,你家九族不要命了么?”
那人却笑嘻嘻地说道:“实话告诉你,老子根本不是什么宫中禁卫,而是死牢里的囚犯,是有人把老子弄出来,说让老子把你这个小美人干了,就可以放老子一命。”
秦无双一听,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忍不住冷汗如珠,浑身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