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夜衡坐在床沿, 独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绝美的睡觉, 不知为何,一颗心都几乎因她而融化。
忍不住伸出掌心贴上她的胸口,软软的, 那温热的心跳让他安心。
怕吵着她, 他向送饭进来的下人无声说了句, 轻些。
就连他用膳时, 都尽量不发出声音。
门外太监林德站候, 见厢房内床帐放下,显然升平郡主尚在歇息,欲言又止。
萧夜衡看向他,他先是行一礼, 又指了指大厅的方向。前者会意地吃饱之后向大厅而去。
“三皇弟!”皇帝萧景等萧夜衡一进大厅的门,对着他又是一个熊抱。
萧夜衡步履进量平稳地走到椅子上坐下。
皇帝萧景瞥着他颠簸的脚步,内心升起浓浓的愧疚,“三皇弟,是朕无能, 当年你为了护朕,被老四挖眼毁容,如今,竟让你又断了一条腿。”眼中蓄泪,随着眼皮一眨,泪落了下来,“都是朕没保护好你,朕真恨不得代你受过。”
“皇兄言重了。”萧夜衡面色宁和,“你是天子,肢体样貌怎能受损。”
“当初也可以是你登基……”
萧夜衡摇首,“臣弟从来无意于帝王之位。若换我登基,我怕是个亡国的昏君。比方说……若谁抓了颜水心,逼我退位,我会毫不犹豫地下诏禅位。”
“……”萧景意外地看着最疼爱的三皇弟,对方认真的神色,显然并非谎言,“可你并不记得她。”
“这就是可怕之处了。”萧夜衡一想到颜水心的容貌,“记忆中没有她,我都愿意为她倾尽一切,倘若我记起,只会增加我对她的痴狂。”
皇帝萧景再次沉默,半晌,只评了一句,“颜水心值得你以命相待。”这便是当一个王爷的好处了,可以任□□一个女子。不像他,贵为帝王,为了江山,决不允许有女人在他心中占太重的地位,以免被有心人抓了把柄,威胁国祚。
萧夜衡凝视兄长,“所以,父皇的江山,不能折损在我手里,我也不想担那亡国的千古罪名。而皇兄你,公私分明,有情有义,仁慈,却并不糊涂。你登基这五年半以来,凤祥国比父皇在世的时候,还要昌盛,说明,你是最适合的皇位继承人,还请皇兄以后不要再说当初是否我登基这种话。”
萧景叹了一口气,“也罢,唯今,朕只有当好这个皇帝,才不枉费你当年的牺牲。对了,你失踪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夜衡将所有的事都说了一遍,“在牢里,我腿被砍断,大小便失禁,我清楚,有人帮我解毒,照顾我,省着自己的饭食与我一道分享,为我想出竹马甲、假肢。那人带着我历尽艰辛活着离开大牢,设法混出拢季城大门、试探涂振国是否可靠……这一切的一切,我清楚,都是有一个人至终至终在我身边,我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虽然我忘了她,但我知道那个人是颜水心。”
皇帝听着两人在大牢九死一生,一路艰难险阻,一度心痛得落泪,紧张得心都崩着,“没想到,颜水心竟然这般聪慧无双,救了你数次。她之前也跟我说过牢里发生的事,讲的却是你照顾她良多。”
“看来,心儿并不想以救了我为条件,让你赏她,也不需要你记恩。”
“她如今,是朝野上下的恩人。朕必不会亏待于她。”
萧夜衡点出,“她破坏了晋王的计划,晋王必会视她为眼中钉。”
“三皇弟放心,朕定加派人手,保护升平郡主,绝不会让她有事。”皇帝萧景的视落到萧夜衡左腿上,其左肢绑着义脚,坐着无法曲膝,只能半曲,姿势奇怪。
夜衡那么骄傲的人竟成这般……
萧景内疚得几乎崩溃,“夜衡,你说,朕该如何补偿你?当初,母妃过世时,你只有两岁。父皇又向来政务繁忙,连面都难得见。其实,当年,八岁的我也曾迷茫了很长一阵子,是靠着照顾你的信念,才撑过丧母之痛。然后,又看到假惺惺的梁太珍那个贱人向父皇进谗言,将你养在她名下。虽然对梁庆珍不满,多年来,那个做作虚伪的女人,在明面上对你如亲子,甚至连朕派人暗中盯梢,都挑不出一丝错处。
朕甚至一度相信了梁庆珍真的待你如亲子,从而放松了警惕,撤回了盯着她的人马。”
说着便是痛心疾首,“是朕错了。否则,也不会让你又断了一条左腿。”泪水肆意。
萧夜衡面无表情,“皇兄不必自责,是我从记忆中,就以为她是生母,她比你看到的待我更好。二十四年来,全是装出来的假相。”心在滴血,“半年多前的那晚,我与她一道用膳过后,我失去了知觉,醒在牢中,左腿就少了一截。除了她与晋王,谁敢动本王?”
“有你在,晋王萧慎抢不了朕的江山。梁庆珍做的这一切,只是想萧慎登位。”萧景发誓,“朕一定会让晋王死无葬身之地,让梁庆珍那个贱人陪葬!”
想到提了太后的预备下场,萧景询问萧夜衡,“对于你的养母,你还有感情吗?”
“当年,父皇病重,老四萧承宇不服遗诏,抢皇位,受的就是梁庆珍之命。”萧夜衡轻笑,“皇兄认为,臣弟的一颗左眼珠,残毁的左颊,少了一截的左腿,够不够还梁庆珍的养育之恩?”
“她不配!”萧景怒吼道,“当年,我曾阻拦父皇将你指给梁庆珍抚养,是这女人手段了得,父皇糊涂,一意孤行。宫里那么多嬷嬷宫人,就算留你在母妃宫里,有我照拂着,哪个带不大你?梁庆珍那老女人若真将你当成亲生儿子,哪舍得伤你分毫,她根本不曾真心对你,她在朕心里,连你的指甲盖都不如!若非念在她当年养育你,她区区一个先帝妃嫔,朕又岂会尊她为太后!”
萧夜衡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皇兄自幼才华出众,又是皇长子,于当年来说,极有可能成为日后储君。而你向来在乎我,当年的梁妃梁庆珍看在眼里,若是她领养了我,那日后,不管是皇兄,或是不可能的我,还有她的亲生儿子晋王登位,都会尊她为太后。”
“老女人二十多年前,算盘就打得如此响。还真给她把路铺出来了。”萧景气愤,“可恶之极!”
“皇兄,是时候让她从太后的位置下来了。”
“可是,没有证据证明她害你……”
“直接放话出去,是她剁了臣弟的腿。晋王如今与我们势同水火,谁敢来要证据?”萧夜衡微眯起仅剩一只的独眸,“还有那晋王,涉嫌造反,下毒。”
皇帝萧景觉得甚有道理,喝一声,“传旨,太后梁庆珍排除异己,削去安王左腿,今,褫夺梁庆珍太后尊号,贬为庶人,押入天牢。晋王涉嫌幕后指使下毒残害天子、安王、及一干大臣,捉拿归案!”
“是!”太监林德连忙带领大票御林军去传旨。
萧夜衡眸色深思,“梁庆珍那老女人也不敢假惺惺前来安王府表演母子情深,就是怕皇兄派人捉她。此刻,她怕是与晋王一道,拥兵自重,准备反了。”
“朕与你旗下中毒的一干心腹大臣都恢复了。”萧景眼中盈起勇气,“这凤祥国的势力,朕、你与晋王萧慎各得其一,两分在朕这一边,萧慎就算起兵,也必不是对手。”
“派去撤涂振国职务的圣旨,下了吗?”
萧景了然,“你倒是了解状。半个多月之前,朕已派人革除涂振国的大将军职务,其贪污受贿,板上钉钉。没想到……”
“他不肯革职,蓄意谋反。”萧夜衡接话。
萧景点头,“朕非取其首级不可。另,颜水心刚进安王府,朕知晓你们在牢中的情况,便已派兵马去拢季城查那大牢后面埋的三百多具尸首。今晨飞鸽传书过来,拢季城县令杨德收买当地驻军,拥兵自重。”
“报!”此时,一名士兵匆匆前来,单膝跪地,“参见皇上、安王。向一干大臣下毒的奸细,抓到了几个活口,皆愿意指证晋王萧慎为幕后主使者。萧慎见所有人都解了毒,苗头不对,带领四万大军屯兵驻扎在离京城四十里之外的俐县,就连太后也同行。”
皇帝萧景一拍桌,怒喝,“岂有此礼!”
“报!”又一名士兵来报,“反贼涂振国带领一万人马从涂州一路过关斩将,与晋王汇合。”
“涂州离京师千余里,什么时候的事?”
“回皇上,是您中毒之后的事,这一万人马乔装改扮,涂镇国斩的斩将,收的收买,因满天下皇上、安王及一干大臣中毒的消息,民心不稳,许多人竟以晋王马首是瞻,从而使涂贼一路混到了京城外的俐县。”
“该死!”萧夜衡低咒了一声,“现在晋王在俐县屯了五万人马了。得即刻派兵在京城外驻扎,随时迎战。”
萧景急得火烧眉毛,“三皇弟,你觉得谁能领兵?”
萧夜衡无从推荐,“臣弟离京半年多,太后与晋王作乱,如今,忠心的未必再忠,物是人非。还是皇兄决定吧。”
“即刻命大将军章锐、副将孟均、元盛,调遣十万兵士在京城外驻守。 ”皇帝立刻下了圣旨。
兵卫拿了兵符与圣旨去传令。
萧夜衡面色凝重,“京师调遣二十万兵马碾压晋王的人马不难,关键是,晋王的岳父杨德占领了边关拢季城,若是逼极了晋王,就怕杨德那边一恼,打开边关守门,放关外的敌军进来。”
“朕也不想血流成河,敌不动,我不动。只能从长计议了……”
第83章
皇帝分外自责, “其实,你回京之后第四天,朕就从颜水心那儿知晓晋王设了那惨无人道的囚牢, 朕当即想拿下他。可惜,朕及一干大臣当时都中了毒。晋王那边又早有准备, 太多大臣武将,隔岸观火, 未必站在朕一边。所有人都以为朕会疯, 天下会易主。那时,就算朕下令,怕也只不过是空头圣旨。毕竟, 朕就算是天子, 谁又会听一个将疯之人的话?”
萧夜衡明白兄长的处境, 只是不解地问, “皇兄, 你为人一向谨慎,加上那么多大臣中毒,你当更加戒备才是,如何中的毒?”
“是淳妃给朕下的毒。她将毒粉藏在鼻腔里, 献吻,鼻腔内的毒粉通过呼吸,让朕中了招。”萧景眸色难过,“可怜 朕当时还不知情。她欲勾引朕,被拒。之后几天, 朕浑身难受,召御医诊脉,才知中毒。说起来,此毒若交欢,会立即发作。朕这半年多,忧心三皇弟你,也就三个多月前有两次宠幸妃嫔。也幸好因此,才躲过立即变疯子的凶险。”
说着,皇帝眼中浮起恨意,“淳妃进宫三年,虽无所出,朕一向宠她,没想到她竟然不惜自己中毒,而要置朕于死地。派人调查之下,才发下,淳妃进宫前,竟然是晋王在俐县的一个庄子里养的瘦马。□□好了,抹去痕迹,安了个假身份进宫选秀。也是朕糊涂,从不细查她的底细。淳妃疯了,朕没给她解药,昨儿,她疯得拿刀砍了自己的脑袋。半边脖子都断了。”
“至于那些大臣……晋王与太后早就要对付他们,提前久到数年前,通过各种渠道塞了女人、或派人混成了他们的亲信、府丁,或是直接抓了强行下毒……总之,全都没逃出当场疯癫的命运。”
萧夜衡微颔首。
“即便治好了,这么多人失去生育能力,朕就要看,晋王与梁庆珍那个老女人,怎么还这笔血债!”皇帝怒得咬牙切齿。
好在他已有四子六女,子嗣众多,以后即便不再生育,也无妨。
只是夜衡……
皇帝萧景真心祈祷升平郡主肚子里怀的是个儿子,传承安王府香火。
……
同一时间,俐县一处豪华的庄园内,晋王萧慎一把挥掉桌上的茶杯,咬牙切齿,“在冷月山庄布重兵抓不到安王也就罢。本王谋划了那么多年,眼看皇帝的心腹一个个变成疯子,就连皇帝也差点就疯了,居然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救了那帮疯子。什么药神之徒颜水心,气死本王了!”
太后在旁,也气得浑身发抖,“眼看这天下马上是你的了,横生变故,那颜水心究竟是何方神圣?”
“还能有谁?不就是礼部尚书庶女,别以为披了药神之徒的名声,就没人识得。”萧慎阴毒的倒三角眼微眯,“本王是想明白了,当初带萧夜衡那个残废从牢里出来的根本不是宛娘,而是颜水心。她可真狡猾,耍得本王团团转,害本王一直派人抓捕宛娘那个死人,她却在本王眼皮子底下逍遥!”
“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太后梁庆珍怒得脸色铁青,“还有那礼部尚书颜卿,灭他全家。”
“母后这就说错了。”萧慎撇唇,“日前皇帝将疯之时,颜卿见风使舵,投靠本王。本王手里还有他写的亲笔信。就凭这,就算皇帝中的毒解了,颜卿想再效忠皇帝,是不可能了。本王还得利用颜卿掌控颜水心。毕竟,颜水心总不能不顾她父亲及全家的性命吧。”
“那就活捉颜水心,剥她一层皮、削她骨。将她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太后一嘴银牙都快咬断了。
“报!”一名士兵快速冲进来跪下,将皇帝下的旨重复了一遍。
太后气得手里的茶盏都扔了,“萧夜衡那个白眼狼,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褫夺哀家的太后之位。气死了!”
“当初本王就不该只剁他一条腿,应该将他削成人棍!”晋王脸色一阵青白交加,“这下倒好,纵虎归山了,如今,又让皇帝如虎添翼,居然还想抓本王。本王必要将皇帝从龙椅上扯下来凌迟,将安王千刀万刮!”
“可是,慎儿。如今,连涂振国带领投靠你的一万人马,你的兵力也只有五万。皇帝已调动十万兵将驻扎在京城外,万一他攻打过来。我方不是对手。”
“皇帝不敢的。岳父杨德已拿下拢季城,皇帝怕岳父打开边关守门。否则,也不会只是驻兵,而是打过来了。”萧慎面色露出狡诈,“如今,强攻是输定了,只可智取。”
“萧夜衡的得力助手唐东进死前带领的大批人马,没死的全都降了。哀家查到萧夜衡看到颜水心坠崖之后,他不顾一切地要跟着跳崖,没把身家性命放在眼里。”
“儿臣早就收到戴旭从拢季城大牢带过来的图绘,萧夜衡离牢之前,分外喜爱颜水心。”萧慎算计着,“当今皇帝、安王与本王三分势力,倘若活捉颜水心威胁安王,本王有了安王助力,皇帝萧景也只有下台的份。来人,安排下去,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要活捉颜水心!”
……
安王府,萧夜衡与皇帝谈了几个时辰之后,向听雨轩走。
总管方毅恭敬地跟在后头。
萧夜衡眯着眸光下令,“去找几个与颜水心长相似的女子,打扮上可华丽,可仿照她。安排布设,晋王萧慎是个小人,想拉皇兄下台,只有要挟本王了。本王就陪他‘玩玩’。”
“是!”方毅领命,即刻便去安排。
萧夜衡走进听雨轩小院落的大门,颜水心小歇睡醒后,正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纳凉。
两个小丫鬟在后方站着打扇。
萧夜衡看着她即使是一身男装,依然美丽得绝色的眉目,他一颗心就被爱意充满着。
即便不记得,他仍能感觉得到,这颗心痴狂地恋慕着她。
“心儿……”他迈着微跛的步伐走到她身旁。
两个小丫鬟连忙畏惧地福了福身。
颜水心手里拿着本书在阅读,是这个时代的民间谈杂,天下大事,上头都有,她合上书本,柔柔地唤了声,“夫君。”
萧夜衡拉了张椅子坐在她对面,“怎么不看了?”
她微微一笑,注视着他的眸光中充满爱意,“没你好看。”
他心念一动,抚上自己残缺的左颊,那空洞洞的左眼窟窿,连一忙的丫鬟都吓得瑟瑟发抖,她却面色如常,从她眼中除了看到对自己的喜爱,不见其它,“真的好看么?”世人眼中,他萧夜衡怕是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