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巴达维亚出航前,老威廉就给克劳利准备了两套西服。老威廉知道,想栽培这个送上门的老友侄子,就一定要和某势力搭上关系。
对此老威廉深信不疑。他本人就是靠着这点,从一个嚼着烟叶替人卖命的老佣兵,变成了如今的威廉先生,一位受人尊敬的富商。
所以老威廉很注重细节。
于是乎,克劳利从行李箱中,翻出了那两套从没有上过身的简单服装。
“很好,现在我们进城,带上衣服和羊皮纸。”
“是我想的那些羊皮纸吗?”
“是的,宴会中有关心它的人,我昨天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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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码头去鸿基堡很方便。下船后,就有瘦小棕黑,穿着整齐橘黄色马甲的安南滑杆车夫在揽客。
克劳利自从来到东方后,在不少国家和城邦都坐过滑杆,其形制大同小异。于是他很自然地和老威廉雇两副滑杆,一前一后进了城。
码头距离鸿基堡西门很近,只有300米距离,刚好在城头炮火最佳覆盖范围内。
不过引起克劳利注意的,并不是城头的大炮,而是脚下的煤渣路。
掺杂了石子的煤渣路黑亮平整,从码头一路通进了城内。坐在滑杆上放眼望去,码头东边还有几条同样的煤渣路通向内陆。路面上有川流不息的安南人推着小车,将黑色的煤炭顺着坡板推进船舱。
“威廉叔叔,明国很冷吗,为什么港口在大批输出煤炭?”
“并不冷,至少在澳门和大员并不冷。”
克劳利的问题有点深奥,十七世纪的老威廉怎么可能有工业化和煤炭之间关系的认知。想了想,老威廉最终说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或许是军火工厂和铸币工厂的原因吧。伯爵需要很多火枪和大炮来维护领地安全。”
克劳利再次扭头,看了一眼规模庞大的运煤队伍,暂时压下心头疑惑,接受了老威廉的说法。只是他私下又小小修改了一点:“不是维护,是扩张领地。”
很快,滑杆队伍来到了崭新的鸿基堡西门。
现如今的鸿基堡,至少在外围,已经是一座正规的明式城池了。通体由红砖砌成的城墙大气而又厚重,即便不算城头的火炮,也给人一种敦实安全的感觉。
城门口照例有军队在把守,而且人数不少,沙袋和铁丝栅栏一应俱全,战备态势很明显。
原因嘛,还是这个年代信息传递缓慢所造成的。
虽说不久前在国都升龙府签订了合约,但是条约从签订到生效中间有个过程,这就导致安南人目前依旧没有撤军——上次短暂交手溃败后,安南人随即从峥江一线抽调了不下三支,总数约万人的军队部署在了鸿基外围。
进出城门的人数不少,城门口的盘查也很严。
总得来说,本地土著想要进城的话,难度会高。而明人进城就很方便,因为大家都是有证件的。
关于证件,普通人是加了盖章和编码的硬纸卡,而像老威廉这种的,则拥有外交部出品的牛皮封面a级护照。
a级护照数量稀少,都是颁发给经过认证的各路荷奸葡奸西班牙奸。护照上的内容和后世区别不大,尤其是彩色大头照片,颇为传神。
持有a照的老威廉轻松带着克劳利进了城。
考虑到军事方面的原因,鸿基堡总面积并不大,这样利于修造和防守。事实上,鸿基堡连大明许多小县城都比不上。准确的说,这里就是一座大号军营。
克劳利进城后,一眼就将堡内看了个通透。
整个鸿基堡划分了4个功能区:军营,军械,仓储,以及行政区。齐整划块的城池内部,统统用笔直的煤渣路分隔开,看上去简洁明了。
“崭新的城堡。”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克劳利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自从他来到鸿基港,入目所见之处的道路,尽皆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上没有一片垃圾,
更不用说像伦敦城里满大街的粪便和尿液了。
要知道,这里可是一处繁忙的港口。他从英国来到东亚,一路上见识了太多港口城市,然而没有一座能像这里,干净整齐,仿佛自己家的客厅一样。
意识到问题所在,克劳利感慨地说了一句:“威廉叔叔,这里的主人很喜欢打扫庭院......一种令人尊敬的东方思维。”
老威廉哈哈大笑:“这里只是一座刚到手的简陋殖民点。等我们到了大员,你就能看到真正的人间天国了!哦,我的上帝,原谅我,天国居然在黄皮肤人居住的东亚!”
说话间,老威廉用手杖戳着轿夫的脊背,指点他们去了行政区。
对穿越势力再熟悉不过的老威廉,哪怕第一次来鸿基堡,同样轻松地找到了某势力旗下城市的标准配套设施:澡堂。
克劳利自然不会拒绝洗澡这项服务。
现在已经是十七世纪三十年代,文艺复兴的思潮深入人心,欧洲主流思想已经在向务实的资本主义过渡,中世纪那一套肮脏的生活理念正在被人们质疑且摒弃。
不要说在鸿基,自打克劳利来到炎热的南亚,就没少洗过澡。
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如今在城市卫生方面早就和大员看齐了,城里新建了好几座澡堂。
有些东西是封锁不住的,哪怕穿越者严密控制了知识传播途经。
荷兰人是十七世纪最聪明的种群之一,他们长期生活在大员,亲眼看着大员堡在穿越者手中一步步变成繁华都市,亲眼看到这座城市从没有发生过流行性疾病。
在这个过程中,关于如何不让聚居人群得黑死病,得痢疾;关于公共卫生和大规模传染病之间的联系,已经被红毛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即便是东施效颦,也能起到很厉害的效果。这是个比烂的时代,稍微注意一点公共卫生,城市就能得到不错的回报。
冒着黑烟的锅炉房,全天候给行政区提供洁净的饮用开水以及洗澡水。克劳利他们打发走轿夫后,进澡堂门,只花了一点小钱,就洗了个大铁莲蓬头淋浴。
之后,克劳利换上了一套棕色薄棉布西服,并且在老威廉熟练的帮助下,系好了一条蓝色领带。
虽说有点不习惯,但是克劳利毕竟是受过贵族教育的人,挺胸抬头保持气质这些基本形体礼仪他统统具备。西服上身,再配合他的小胡子和略胖的身材,一股浓浓的老式绅士味道就出来了。
两人从澡堂出来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四点钟。老威廉拄着拐杖安步当车,径直往行政区中心走去。
行政区中心,现在已经有一座方形大院。大院里是一座红砖砌成的二层小楼,两边有八字形的裙楼,很像早期苏联建筑。
检查登记出示请柬后,通过两道岗哨,老威廉带着侄子进了大院。
传说中的宴会还没有开始,不过老威廉他们来的时间刚刚好:宴会之前的交接仪式即将举办。
映入克劳利眼帘的,首先是会场。
约有百十张木制椅子摆在了大院中间的煤渣坪上,中间留出了通道。
椅子对面是一溜长桌摆成的简陋主席台。
椅子方阵,此刻已经有了七成上座率。其中不但有长袍软帽的东方人,后边还坐了不少白肤碧眼的欧洲人。另外,位于方阵最前列的一些人,顿时让克劳利明白了身上这套衣服的来路:大家款式一样。
下一刻,老威廉轻轻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自己的侄子,然后低声说道:“克劳利,睁大眼睛。我会给你指出那些大人物,他们是东方最有力量的人,是我们财富的来源!”
“明白了,威廉叔叔。”
接下来,老威廉先是去了方阵后排,和一票以荷兰人为主的外商打招呼寒暄,并且顺便给大家介绍了自己的远方侄儿。
这之后,老威廉带着侄儿坐在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开始一一给后者指出方阵中各路人马的身份:哪些是明国传统贵族,哪些是本地安南土著贵族,哪些是穿越众......这个不用指认,大凡穿越众,在安南的这个季节,都穿着薄西装或者夹克,人高马大姿态威福,很好辨认。
不久后,随着客人到齐,一个简单的交接仪式开始了。
先是穿越众邵强上台,微笑着讲了几句。接下来,客串司仪的他,又引导着两个安南人来到了台前。
这两个安南人一文一武,一老一年轻,分别穿着官袍和盔甲。
之后,另一个一个穿越众上台,在观众们友好的掌声中,和那位安南老官员交换了一份文书模样的东西。
再往后,另一个穿着陆军将官服的穿越众上台,象征性地将一把火绳枪交给了满脸笑容的安南将领......此处双方有一个定格,面向观众,估计是为了方便拍照留念。
接下来,今天最隆重的一幕出现了:嘉宾们集体起立,和主人一同来到场地侧面。
这里已经早早放着一个罩着篷布的大体积物事。克劳利私下估算,篷布下面的东西,应该和和家乡的四轮马车差不多大小。
神秘的物事上还挂了一块红布,貌似就等领导来剪彩了。
领导当然不会错过剪彩的机会。
很快,在一片惊呼声中,一门体型狰狞、炮管短粗,口径足有170毫米的大型臼炮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如此猛烈的凶器,自然不是无名之辈。除了牛逼的六轮车架外,炮身上还用汉文刻了三个张牙舞爪的邪字:葛龙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