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论上讲,凡是大江大河的入海口,必定是资源丰富的渔场,像舟山群岛就是明显的例子。
然而这一条在17世纪是不适用的,对于带着声纳探鱼器的机帆船来说,海峡中处处都是渔场。
只需要在台湾岛周围沿着“黑潮”,也就是日本—菲律宾暖流走一圈,事实上根本不用走多远,85吨容量的冷舱就会被肥大的鱼身塞满。
演练完拖网捕鱼后,两艘船就抓紧回航了。至于更加复杂和危险的双船拖网模式,这个暂时还做不到,需要股东们日后自己摸索。
回航的路程还是比较轻松的。于承德在搞定甲板上的事儿之后,又抓紧去船舱里学了一波仪器操作。然而效果并不好:要让一个文盲老渔民弄懂各种电子仪器,这个需要时间和耐心。
迎着傍晚的夕阳,在内部喇叭的沟通下,操舵的船长和轮机工配合默契,很轻松就将胖头鱼号停在了赤崁的鱼码头。
下一刻,充满浓郁资本主义风情的一幕出现了:船长和轮机工,吊车工这些技术担当就像美帝那些下班就扔下工作走人的牛逼工人一样,说说笑笑地走下船,头也不回地直奔赤崁大道,路上讨论着去哪家馆子搓一顿。
而理论上的东家老板资本家于承德一伙人,却开始了艰苦的劳动。
他们穿上厚麻布工作服,带着子侄们打开冷舱,开始用套着绒线手套的双手,一点点将85吨的冷鲜鱼抬进吊篮。这之后鱼儿会被吊车转运到码头的铁轨板车上,然后老板们还要负责把板车推进大冷库,然后等待检验员沉重,验收,签字,然后才是去财务室凭单据领钞票
当雇员们搓完一顿鹿肉大餐醉醺醺洗完桑拿回家睡老婆时,老板们依旧在挑灯夜战:85吨冰鲜鱼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清理完的。
以上程序,20来个壮劳力通常要借着码头上的强光一直干到午夜时分才能忙活完。
由不得他们不卖命:每拖一秒,船上的煤气冷冻系统就要多运作一秒,燃料和各种损耗就要增加,资本家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可怜的于承德,他现在才知道:当“鱼获多得无穷无尽”这个自小就有的梦想当真实现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辛苦了半晚上后,疲惫不堪的人们赶紧坐着夜班车回家睡觉,到第二天下午,几个股东才回到船上开始算账。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刨除掉所有人员开支,燃料耗材,船只折旧,税费,维护费,码头费后,这一趟的净利润只有180两银子
85吨即便是冷库验收员也要承认的高质量鱼肉,临到头就赚了这么点银子。要知道,后世的火车车皮,单节的载重量不过才是60吨而已。
问题出在哪里呢?人员开支。
有200多两银子被港务局白白捞走了:“技术抽头费”。
这个费用是捆绑在轮机工这些技术人员身上的,于承德他们每多雇轮机工一个月,就要给公家多掏一笔银子:所谓燃油附加码头建设错,是技术员附加费。
算完帐后,老实巴交的渔民们这就打算起义了推翻万恶的港务局。
然而造反也是要讲基本法的,这条收费项目早就在合同上存在了,港务局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逼迫船东们早日掌握技术,把人给他们退回去。
所以最终颓唐的人们还是只能恨恨地说一句:“且让此辈再得意几日”后,认栽了。
事实上船东们的一切反应都在港务局的预料中:贷款的能玩过银行吗?
在幕后黑手的规划中,按照每次出航净利润在400两银子的基准纯利来计算,那么于承德他们每月就能归还1000两左右的贷款——渔船每次出航和休整需要10天的时间。
这样一来,如果他们能独立操船的话,只需要1年时间就可以还清贷款;慢一点的话,一年半左右也就搞定了。
到了那个时候,股东们就可以攒银子分家:再过一年左右,就会有一半的人凑够资本去买新船。
那么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于承德拢共花费三四年的时间,就可以拥有胖头鱼号的全部股权了——这就是设计者规划好的路线,初生的婴儿资本家们还需要跌跌撞撞走上一程后,才能逐渐强壮起来。
股东们在发了一通牢骚后,就开始干活了:今天要把船开到船厂去检修和补充消耗品。
当船停在船厂,老实人于承德就带着船员们去搬燃料了。什么燃料?青鱼号。
除了一点应急用的煤炭外,机帆船上日常用的燃料都是木料。所以说,人都是会变的:理论上已经被港务局收购的青鱼号残骸,最近又成了一个老渔夫心心念念的情怀之源。反正废料场破船不少,沾点公家便宜也没人管
于某人一边打着看望老伙计的旗号,一边公然把老伙计的残骸就这么搬到了新船上,然后再把老伙计彻底劈碎,以便下次出航时用起来方便一点——这么多天过去,老伙计也被太阳晒得差不多了,刚好合用。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即便是婴儿形态的资本家,那也是资本家,毛孔里也是流血的。
可怜一个千里迢迢跑来大员投奔髡人的老实渔民,就这么迅速蜕变成了一个老赖,所以说,第一桶金都是带着原罪的。
月光如洗,碎银般撒在大员港外的海面上。伴随着一阵阵海风吹过,银鳞般的波涛起伏不定,与此同时,漂浮在海上的帆船也在随波逐流中。
“哦,上帝,那就是传说中的‘光城’吗?这真让人惊讶。”阿隆索·德·罗哈斯·巴尔加斯站在船头,一边用单筒望远镜眺望着远处灯火辉煌的城堡,一边惊讶地说到。
阿隆索是一位留着大胡子的葡萄牙贵族。他的祖先是著名的阿隆索·德·罗哈斯骑士,其人曾经在13世纪跟随阿拉贡国王攻打盘踞在瓦伦西亚的,所以在阿隆索那隐藏起来的长长一串本名中,“罗哈斯”这个荣耀的贵族姓氏才是最重要的一环。
身为澳门市议会的资深议员,阿隆索这次是受市议会委托,正式来大员和这里的主人建立外交关系的。
而此刻的阿隆索,正在午夜的卡斯凯什号武装帆船上眺望着大员岛上的皇城。
卡斯凯什号是一周前从澳门出发的。按照向导的规划,船只先是乘着南风北上去了厦门,然后从厦门港跟在几条戎克船身后渡过了海峡。
由于沿途灯塔的存在,所以船队一路上没有受到多少困扰,卡斯凯什号于9月底的一个午夜,顺利抵达了大员。
通常情况下,船只在黑夜中来到近岸地带的时候,是不能轻易移动的:谁也不知道前方有没有礁石和暗滩。
但是由于那座发出明亮光焰的城堡的缘故,带路的几艘戎克船很快便参照城堡和大员航道口的灯塔算出了自己的位置,于是那几艘戎克船就在黑夜里一股脑的冲进了大员航道,扬长而去。
留下了不明路况,大而笨重的卡斯凯什号在航道口外吹风。
好在即便是黑夜,这里也不孤单。一艘通体被涂抹成大红色,发射着明亮光柱的交通指挥艇很快便靠了过来。
光柱从很远的地方就开始对着卡斯凯什号乱扫,强烈的光线让被刺到双眼的水手们惊呼起来。讽刺的一点是:人们并没有吼出异教徒和魔鬼这些词眼。毕竟在无边的黑夜中出现白色光线,是符合圣经中各种圣洁场面出现时的描述的。
下一刻,交通艇上发出了巨大的人声。
葡萄牙人既然是从澳门出发的,那么船上自然不会缺少中文翻译官。翻译官大声回话后,交通艇上很快就传来了指令:原地等待,明日一早再进港。
排水量为3吨的卡斯凯什号在这种情况下是相当笨拙的,与其冒险在灯光指引下进港,不如明日一早再说,左右也不差这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卡斯凯什号的舷梯上就有短头发的引水员登船。阿隆索议员尽管这之前已经从商人们的嘴里得到了不少信息,但是依旧在进港的时候看花了眼。
接下来就是复杂的驻泊过程了。卡斯凯什号首先停泊的,是紧邻着航道出口的北线尾岛码头。
所有短期驻留的外来人员都会在北线尾岛上待着,这样会极大的降低卫生部门的防疫压力。卡斯凯什号上的大部分船员在这里就下船了,他们很快就会喜欢上这里的——海盗酒吧的朗姆酒,音响舞台,钢管舞娘早已在东亚水手之间闻名遐迩了。
这之后卡斯凯什号又被交通艇拖带到了台江对岸的赤崁码头区卸货。
因为澳门和大员之间的贸易并不互补,所以葡萄牙人为了这次的外交行动,也是费事筹措了一番货物的。
好在澳门就卡在珠三角咽喉,只要有银币,想要临时筹备一些“粗货”也不难。所以当阿隆索特使出发之时,卡斯凯什号已经按照商人们的建议,装满了稻米,水牛皮,粗铁料,煤炭这些据说是在大员比较受欢迎的货物。
当然了,各国商船和大员贸易时用来填补贸易逆差的银币,卡斯凯什号上自然也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