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出来, 你惊讶得微微睁大眼睛。
就连窝在你怀里的小男孩也不抖了，甚至还偷偷摸摸地将你挡在他眼前的手指扒开一条缝，从指缝中偷看伊尔迷的表情。
你察觉到奇犽在动。
结果低下头就刚好撞见他的小动作。
奇犽宝石蓝的眼睛对上你的视线, 缓缓眨了两下, 随即脸上露出一抹好奇又八卦的笑容。
你无奈地松开手, 两指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最后将手搭在男孩的肩膀上面, 看向伊尔迷：“既然你已经找过来, 那你或多或少也猜到点什么了。没错, 当初用的那个并不是我的身体。”
闻言, 那对无机质的黑色玻璃珠凝视着你。
伊尔迷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神色, 只是歪了歪头, 语气毫无波澜：“嗯。我后来猜到了。”
奇犽一愣, 忽然插话道：“是因为我吗？”
你还没开口说话，伊尔迷的眼神就落在银白发男孩的身上，语气平静道：“是哦。小奇的情绪变化真的很容易看透, 作为杀手你还不够称职。”
“……”
奇犽倏地捏紧拳头，但没有出声反驳伊尔迷的话, 只是默默地垂下头不再看他, 然后闷闷地把头埋在你的肩膀上面, 小声地对你道歉。
“……对不起。”
你安抚地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没关系，这种事情无关紧要，况且还有别的原因也说不定。”
重新将目光放在伊尔迷身上, 你勾唇轻笑。
心里对他说的那句话惊讶过后，就只剩下好笑, 甚至还隐约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等了我很久？”
你的身体前倾, 贴近餐桌后单手托着下颌, 真心实意地发问：“可是伊尔迷，难道你已经忘记我是因为谁才会消失这么久吗？”
他睁着漆黑的眼睛，仿佛你说的人与他无关。
然而……
流星街分别时率先动手的是他；后来试图将你带回揍敌客的也是他；到现在，明白那个强制的方式行不通、就换成这种示弱方式的人还是他。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啊。”
你想到从前发生过的事，偏着头，懒洋洋地笑了起来，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声音却陡然低凉下去，“你该不会是把我当傻子吧？”
“……”
气氛陷入一阵沉默。
奇犽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从手指的罅隙间窥觑你们两人的脸色，餐厅还没有恢复电路，所以光线幽暗，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你没有温度的笑容。
以及伊尔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那双幽黑的瞳孔就像是与周围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只有借着窗外的薄光才能注意到。
大概是几秒，亦或是十几秒后。
青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朝你走近一步，倚在你旁边的奇犽在看见他的动作后瞬间绷紧身体。
不过你没有躲开，仍然保持着之前单手托脸的动作，看向伊尔迷的眼神里带上些许嘲弄的意味。
“露西亚。”
伊尔迷微微俯下身，眼下笼罩着一片晦暗的阴影，那股宛若黑暗般的冰冷气息慢慢向你靠近。
最后在你防备的目光中停在不远不近的位置。
“你答应过会和我走。”
你感到匪夷所思：“现在你还要说这种话吗？”
放下手，背靠座椅直视他的目光，“既然已经知道我不是答应你的那个人，它就没有任何意义。”
顿了顿，你继续问：“还是说，你认为不论是不是我亲自答应的都应该履行交易？”
说完，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别做梦了。”
可是伊尔迷并没有对你的话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垂下眼帘，任由浓重的阴翳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像一只从黑暗里走出来的沉默的幽灵。
“……我现在说的不是那个交易。”
青年平静地凝视着你，“我说的是更早以前。那个时候答应我的人就是你。”
你的目光微怔，然后疑惑地皱起眉，仔细回忆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过这种话，但一无所获。
就在你猜测是不是伊尔迷编造出来的时候，他忽然笑了，唇角缓缓拉开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答应和我一起离开那里。”
他的话音刚落。
你猛然想起当初说这句话时的情景。
“……”
那是在你们离开死斗场之前的事。
当时，同个房间的女孩已经离开，除巴顿克外的两名男孩也已经死亡很久，偌大的选手房间里只剩你和巴顿克两个人。
自从你用糖纸帮他折过五角星以后，在没有比赛的时候，男孩经常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发呆，茶几上摆着五颜六色的糖纸。
他也不说话，只是等你出来后默默盯着你。
直到你发现他的视线，主动走过去问：“怎么啦，是想要我帮你把它们也折成五角星吗？”
眸色深黑的少年凝视着你，慢慢点头：“嗯。”
你无奈地叹口气，只好坐在他的旁边，将那些干干净净的糖纸一张张抻平对折，鲜艳的颜色就在你的手指下逐渐折叠变形。
虽然你问过他为什么糖纸一点也不黏，男孩又压根没有给出答案，但你大概能猜到。
八成是他自己将它们都用湿纸巾擦过一遍。
光是想到那个画面你就觉得好笑，一面折着糖纸，一面忍不住笑出声来，坐在你身边的男孩困惑地歪了歪头，不明所以地朝你看过来。
“你在笑什么？”
你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实话，如果被他知道你的猜测，这个小少年很可能会炸毛，所以你只是一本正经地说：“突然想到一些高兴的事情。”
“……？”
他相当费解地移开视线。
在你折纸的时候，男孩会坐过来看着你折。
奇怪的是明明已经看过很多遍，但当他自己上手的时候总是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有一次，他直接放下糖纸盯着自己的手沉思，眼睛里的疑惑不解几乎满得要溢出来，就像是在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他的手，为什么会这么僵硬。
你当时趴在沙发上笑得停不下来。
结果睁开眼就发现他蹲在你面前，目光幽幽地凝视着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森森的怨念。
墙壁嵌入的灯光微微亮着。
一枚又一枚的糖纸五角星出现在茶几上面。
在折纸的时候，你偶尔会感受到他的目光朝你投来，然后将视线放在你的动作上，大概几秒后，他又会再次抬眼盯着你的脸。
你先假装没发现，等他再看过来的时候，猛地转头逮住他的视线：“你是在看我吗？”
“……”
他被你唬得一愣，僵硬地撇开脸，没有说话。
你顿时哈哈大笑。
糖纸在你手里晃晃悠悠地轻颤起来。
不过几分钟后，男孩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然后稍稍仰起脸，这次的确是看向你，黑幽的瞳孔里映出你的面容：“你不愿意加入黑.道，对吗？”
你头也不抬地说：“嗯，不打算加入他们。”
“……”
男孩没有再说话，你抽空瞟了他一眼，眉毛难得地皱起来，就像是遇见了什么让他犹豫的事情。
半晌，当你快折完那堆糖纸时。
突然响起一句极轻的话：“……可以和我走。”
然而你的注意力放在手里的动作上，没听清他的话，等折完某个部分时才意识到男孩刚才似乎说了什么，这才转头看向他。
“你刚才说什么？”
让你没想到的是，小少年的表情比你更困惑，仿佛想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说那句话——虽然你压根就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恰好房间角落的广播叫到你参加比赛，你将折好的五角星推到男孩面前，起身就准备离开房间。
在你看不见的背后，从困惑中清醒过来的男孩盯住那堆糖纸几秒，眼睛里似乎没有丝毫情绪，但认真去看又能发现瞳孔深处的轻微颤动。
忽然，他回头叫住你：“露西亚。”
男孩的声音是一种干净的少年音，混着他说话时特有的清冷感，叫你名字时尾音会无意识下沉。
你站住脚，转头看他：“嗯，怎么了？”
男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遥遥看着你，就像是一只安静乖巧的黑猫：“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你以为他指的是离开死斗场，随意扬了扬手，露出一个笑容：“那当然啊，我们不是马上就到三十场了吗？距离三十二场胜利已经很近啦。”
可是在听见你的话后，男孩的表情有些奇怪。
睁大的双眼慢慢阖拢，嘴唇张了张，看起来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他在沉默几秒后，什么也没说。
……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长时间的昏暗环境让顾客再次产生不满，安静的餐厅里逐渐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就像飞虫振动着翅膀。
你回过神，对上伊尔迷的眼睛，突然就明白他当时的沉默：“所以你指的根本不是离开死斗场，而是指和你一起离开流星街？”
伊尔迷看着你，承认道：“嗯。”
你牵起唇角，轻声道：“那不是更好笑了吗？”
你的手就按在柔软的座椅上面，五指陷进布料里：“你后面又问过我三次愿不愿意和你离开流星街，说明你心里也明白我答应的是离开死斗场。”
“但我的本意是流星街。”
伊尔迷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是吗？可是如果你当时就说清楚自己指的是流星街的话，我肯定也是会拒绝你的。”
说着说着，你就笑了起来：“现在拿这个来和我说有什么用呢，我又不会承认。”
没想到，伊尔迷对你说：“嗯。我知道。”
在你鼻腔里哼出一声疑问后，他慢吞吞地站直身体，声音平静无波：“我只是把它说出来而已，没有打算用它逼迫你什么，不用担心。”
……是吗？
你下意识地不信伊尔迷的话，如果他没有这个打算，那为什么还要把过去的事情提出来？
突然，餐厅重新亮起灯光。
你被晃了下眼睛，抬手挡在自己的眼前，目光下移，就发现奇犽正满脸震惊地盯着你。
“露西亚，你和大哥……”
你抬起手扯住他的脸：“什么也没有。”
奇犽小朋友任由你扯，茫然地点了点头。
周围的温度莫名冷了几分，这时你抬眼看向伊尔迷，那双幽深的黑瞳在灯光下显得更暗，在他的身后是端着菜盘走过来的服务员。
接下来的发展更加匪夷所思。
伊尔迷竟然直接在你和奇犽的对面坐下来。
在你问他想做什么的时候，他歪了歪头，食指慢慢点着侧脸，深黑的猫眼凝视着你，表情看起来似乎有点疑惑不解：“不能一起吃饭吗？”
你还没说话，奇犽先惊恐地后仰：“？！”
眼看服务员已经走过来，伊尔迷也没有什么具有攻击性的表现，你微微一顿，说：“可以。”
你想看看他到底打算干什么。
奇怪的是，吃饭的过程中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好像刚才的对峙和冲突都不曾发生一般，甚至还能相当自然地点评：“啊——这里的味道还不错。”
……
气氛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和谐。
奇犽全程都保持着“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现在我会坐在这里”的震惊表情，但你却感觉十分古怪，有一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违和感。
特别是当你发现伊尔迷又更换一副态度后，这种微妙的违和感变得更甚。
十几分钟前他刻意模仿的小时候在死斗场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又变回更早以前你还作为女仆呆在枯枯戮山的那段时间里所常见的模样。
那时你还没有死斗场的经历，什么都不知道，伊尔迷隐藏得极好，态度淡漠、冰冷，把你当成一件有价值的工具，根本看不出他曾经认识你。
现在这种态度的确很好。
可以让你们维持住一个互不干涉的氛围。
但是正常来说，一个人的态度是不可能短时间内转变这么快的，尤其是他以前还想强行控制你。
现在的他…更像是装出来的。
碰过壁，知道某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路；同理而言，发现前面两副态度行不通就换一个态度。
不过……
你捏着勺子的手微微收紧，垂下眼，盯着餐盘里被你搅得乱七八糟的食物。
伊尔迷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或许你的猜测是错误的，他的确不打算再做什么了，毕竟直到现在你也没感受到危险的气息。
你抬头看向伊尔迷，青年顿时察觉到你的眼神向你看过来，灯光熠熠，像星子洒在他的眼睛里。
如果他真的不打算再做什么的话……
那就趁这个机会和他了结吧。
吃完饭，你们同时站起身，银白发男孩郁闷地耷拉着脑袋，一看就知道是不想和伊尔迷一起走。
你笑了一下，将伞柄塞进奇犽的手心，然后低头他说：“奇犽，你先回去，我晚点去找你。”
小少年愣了一下，在你转身前倏地抓住你的手臂，语气有点慌张：“露西亚，你要去哪里？”
你轻轻摸着男孩的头发：“一点小小的私事。放心，我会回来的，最迟明天晚上会回来见你。”
而后，你转身朝已经站在餐厅大门处的伊尔迷走去，经过他时仰脸看他，他也刚好低头看着你。
你平静地对他说：“伊尔迷，跟我来一下。”
大雨后的街道有一股湿润的泥土气息，还混杂着冰凉的水汽，你不疾不徐地走在前面，伊尔迷以同样频率的步伐跟在你后面。
你故意带他走过几处偏僻的地方，提防他随时可能出现的攻击，但他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脚步声放得很轻，就像一只温顺无害的大型猫科动物。
那股微妙的违和感再次浮现出来。
沿着脚底爬上背脊，逐渐渗透四肢百骸，让你不敢对伊尔迷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你试探开口：“刚才还以为你会动用念针。”
你弯起眼睛，笑容饱含深意，“是觉得如果我像上次一样反噬而死，更换身体后就找不到了？”
伊尔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不是。”
清冷的嗓音扩散在空气中，携着冰凉的水汽，“露西亚，我没有打算对你用那种念针。”
“是吗。”你不置可否。
忽然，目光扫到不远处的蛋糕店，脚步一顿，你朝那边走去：“我对自己承诺过的事情都有印象，例如我曾经答应过离开流星街后会去找你……”
“不过你现在应该不需要了才对——说起来那个时候你应该也是不需要的，是我一厢情愿。”
闻言，缀在你身后的伊尔迷眼神微沉。
你走到那家蛋糕店前，驻足，回身看他：“而且那些承诺在你对我出手以后就已经不作数了。”
伊尔迷那双黑黢黢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你，你转头走进那间蛋糕店，由于现金在吃饭时用光，你只好用那个还剩八十几万戒尼的账户付款。
“这是当初请你吃过的那种蛋糕。”
你站在街道上，将拎在手里的招牌蛋糕递给伊尔迷，风从街道的另一边轻轻吹过来，勾起你的发梢，柔软的黑色线条荡在你的视线里。
将站在你对面的伊尔迷分割成不同的板块。
你会和他认识本来就是一个特殊的巧合。
现在到结束这个巧合的时候了。
“我们以后就没有关系了。”
“……”
伊尔迷没有说话，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垂眸盯着手里的蛋糕，目光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周身的气势愈来愈冷冽。
你脸上带着笑，但整个人都警惕起来。
——果然。
伊尔迷的态度是装出来的。
但是没关系。
这个位置很适合逃跑，转角就是商场，钻进去后立刻改变面貌去到不同的地方，到时候就……
“露西亚。”
伊尔迷突然开口，“你的眼睛一直都很漂亮。”
他将蛋糕放在一旁的露天桌椅上，微微睁大深邃的墨黑眼睛，眼下渐渐浮现出晦暗的阴影：“特别是在你决定将对方当做敌人时，是最漂亮的。”
可是……
不听话，总是想着逃跑。
他好不容易才想出既能控制身体、也能保留自我意识的好办法，结果宁可念力反噬也要逃走。
既然这样——
方才维持的乖巧表象全然泯灭，青年就站在商铺投下的暗影里，形同鬼魅：“虽然那双眼睛没有神采，我会很遗憾……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这个瞬间——
你的第六感在内心疯狂叫嚣着离开！
整个人猛地窜出，但在你即将进入商场时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极度危险的预感，已经踩上阶梯的右脚瞬间转向，蓦地冲进另一条稍显空旷的街道。
下一秒，几排诡异的圆头念针齐刷刷钉入街道上行人的后颈，他们的五官与四肢全都诡异地扭曲起来，然后齐齐朝你离开的方向追去。
“就算变成傀儡……”
伊尔迷的五指间夹着数枚念针。
像糖果似的圆形针头上面包裹着浓郁的恶念。
被控制的行人疯狂地追赶目标，而那张精致的脸上缓缓拉开一抹森冷而愉悦的微笑，眼里仿佛有无尽暗潮涌动，像从橱窗里走出来的恐怖玩偶。
“我也一定会把你带回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