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的眩晕感逐渐退去。
外面的交谈声越发清晰, 两个词被反复提起。
“拍卖会” “收藏品”
玻璃缸被人托起来放到另一辆车上，和库洛洛对话的那个人应该是这里的负责人，话里话外都在保证拍卖会的严密, 绝不会有宝物失窃的可能性。
大概三十分钟后，汽车停下来。
罩住玻璃缸的那块黑布被刷地一下扯开, 刺眼的光线瞬间照进来, 你下意识抬手挡了挡眼睛，从五指的罅隙间看见负责人面露惊艳的表情。
在他身边站着的是库洛洛, 姿态闲适，双手漫不经心地插在兜里，阳光投下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 整个人笼罩着一种堪称优雅的气质。
在这片粲然的日光中, 你对上他的眼睛。
青年的面貌还是一如既往的稚气精致, 幽暗得如同深渊的瞳孔注视着你, 唇角一弯, 眼里忽然漾出淡淡的笑意，但细看还有冰冷的漠然。
“太好了……太好了！”
负责人突然窜过来, 挡在你和库洛洛之间, 隔着玻璃兴奋地叫道：“真的是存活的深海人鱼——它一定会成为这次拍卖会最特别的压轴商品！”
遮挡视线的黑布再次蒙住玻璃缸。
你垂下眼帘, 感受着慢慢恢复知觉的身体, 直到被搬进一个隔音极好的特殊房间。
“注意巡逻，绝不能让拍卖品出现任何问题。”
低沉的男声发出警告，而后数道声音统一开口应答，紧接着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依次撤离，厚重的大门摩擦地面的声音缓缓响起。
轰隆一声沉响。
负责人夸张的笑声与其他声音都被拦在外面。
等你的耳边彻底安静下来后, 你一把掀开盖在玻璃缸上面的黑布, 终于看清现在所处的位置。
这里大概是拍卖会场里存放宝物的地方, 各式各样的收藏品放置在你的周围，借着微弱的壁灯依稀能看清它们精美的模样，甚至还有消失多年的古王朝的权杖被摆放在一只红丝绒的盒子里。
整个房间很大，没有任何窗户，只有呼吸孔，除了那扇厚重大门外没有第二个可以出去的地方。
然而外面守着数量众多的保镖，硬闯出去肯定行不通，这具身体除了力气大以外没有任何优势，还会暴露人鱼会变化人形的秘密。
你的手臂搭在玻璃缸边缘，尾巴不耐烦地微微甩动，目光定格在紧闭的大门上面，眉头皱起。
难道真的要等拍卖会结束后才有机会？
你烦躁地想着，忽然听见大门那边传来极轻的动静，立刻将黑布重新罩在玻璃缸上面，蓦地沉入水底，下一秒，大门传来被推开的沉重声响。
……
负责看守宝物库的保镖将枪放下来，伸出大掌一把将前来负责记录拍卖品的男人拍进去，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个亲近的笑容。
“要好好核对清楚啊！帕斯特！”
被称作帕斯特的男人给他拍得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摔进去，身后顿时响起善意的哄笑声。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里的记录表。
“知道了，知道了！”
然后打开墙壁上的灯光开关，在大门重新关闭后依次记录起宝物的情况。
虽说在拍卖品入库时就已经记录过一遍，但以防万一，再拍卖会真正开始前需要再度进行核对，这是拥有绝对信任的人员才有资格办的事。
核对的流程进行得很快，没多久就轮到新来的那条深海人鱼，帕斯特撩开黑布看了一眼，确定人鱼还在水里熟睡后就放下黑布。
然后在记录表相应的位置打上勾。
将自己的名字签署在角落，刷地一下合上纸。
“呼，终于完成了。”
所有的拍卖品都核对完毕，他背过身伸了个懒腰，“叔叔也真是的，不能找点信任的下属吗。”
虽然他这样说，但其实很享受被信任的感觉。
帕斯特嘿嘿笑了两声，正打算离开这里，走出几步后突然后颈一痛，紧接着嘴巴倏地被人捂住，来不及发出声音就晕倒过去。
……
昏迷的核对员被装进足以藏人的宽口瓶，嘴巴被黑布死死塞住，手臂也被黑布缠起来，无知无觉地躺在即将拍卖的收藏品里。
你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然后屈膝捡起掉在地上的记录表。
变成人形后，那条“使用人类能听到的声音频率后，人类会得到人鱼友谊”的潜规则就从脑海里消失了，似乎只针对人鱼的身体形态。
你走到居住多日的玻璃缸前，微微俯身靠近。
玻璃缸浮动的水波里映出一张陌生的男性脸，你扯了扯这张脸，做出几个表情，确定不会出现纰漏后将遮挡的黑布重新拽下来。
走到大门前，敲门。
几秒后，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保镖大力拍着你的肩膀嘲笑：“帕斯特，这次怎么花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偷看了那条人鱼很久！”
你感觉肩膀一沉，笑道：“嗯，的确很漂亮。”
保镖丝毫没有发现不对劲，接过记录表低头检查，目光停留在角落的签名字迹上面，确认无误后将记录表重新交给你。
“晚上拍卖会结束一起去喝酒啊！”
外面阳光耀眼，庭院里落满金色的光点。
道路两旁的保镖站得笔直，还有人来回走动巡逻，整个拍卖后台都充斥着戒备森严的气氛。
你看着远处的铁门，微笑道：“好啊。”
抬脚走向出口，温暖的风迎面吹拂过来，短发扫在颈窝有点痒痒的感觉，你随意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声音被风携着传到身后。
“有空就一起去。”
夜幕降临。
令人期待的拍卖会终于开始。
库洛洛被主办方安排在私人贵宾室里，身边坐着的是被他留下来一起看拍卖会的侠客，耳边游戏胜利的音效滴滴滴响个不停。
主持人热火朝天地介绍着拍卖品，库洛洛对那些东西没什么兴趣，一只手托着下颌，另一只手拿着一本书安静地翻看着。
现在他翻看的是那本《古巴纳遗迹》，前两天刚从房间角落找出来，兴趣还很浓厚。
在库洛洛读到古巴纳的建造历史时，主持人骤然提高嗓音，通过会场里的音响放大到每个人耳朵里：“今天！我们还有最后一件特殊的拍卖品！”
“这是迄今为止的唯一一条，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郁郁而终的深海人鱼……起拍价，五十亿戒尼！”
场内的价格节节攀升，库洛洛慢慢地将手里的书本往后翻过一页，从始至终没有抬过头，注意力全都放在这本更有新鲜感的书籍上面。
他会坐在这里，单纯是因为剩下的丁点好奇。
不论从哪个途径查到的资料，都表明深海人鱼被抓住后会憎恨人类，但这条人鱼不仅没有对他表露恨意，甚至连弱小的莱恩特太太都没有攻击。
那当它知道自己被人拍卖时……
会不会表现出强烈而愤怒的攻击性行为呢？
库洛洛稍微有一点好奇。
拍卖很快进行到尾声，最终被一名开发矿产的富豪成功买走，接下来就是揭开黑布露出人鱼真面目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员都很期待。
然而——
黑布下的玻璃缸里空空如也。
“这是怎么回事！？”
场馆内一片喧哗，主持人也愣住，立刻通过无线电报告给拍卖会的主办方。
库洛洛终于抬起头，掌心盖住嘴唇，深黑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惊讶的情绪：“哦？”
侠客立刻关掉游戏，打开贵宾室内的电脑，手速极快地在键盘上操作起来，屏幕上闪过复杂的代码，只听滴的一声，音响里传出声音。
“……什么！人鱼不见了！？”
“……不仅如此，我们还在拍卖出去的宽口瓶里发现了被绑起来的帕斯特先生！”
“……保镖不是亲眼看见帕斯特走出去吗！？”
“……抱歉，现在还不清楚原因！”
对话声很快结束，负责人急匆匆地离开房间，这是一场堪称灾难的大事件，拍卖品中途消失，处理不好的话他们的口碑会严重下跌。
“团长，没有了。”
侠客关闭电脑，回头看着沉思的库洛洛，脸上扬起幸灾乐祸的笑容，“人鱼小姐应该是跑掉了。”
库洛洛的指尖轻叩扶手，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合上那本书：“原来是这样，深海人鱼拥有变幻人形的能力，甚至模仿人类的长相，类似人面猿。”
它打晕帕斯特，变幻成他的长相。
然后成功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离开。
会场已经乱成一团，在场的富豪们都对这次拍卖会不满意，负责人焦头烂额地来回安抚，已经顾不上从后门离开的库洛洛和侠客。
他们一前一后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
库洛洛两手插在兜里，臂弯夹着书，语气淡淡的：“能变形逃跑，但在只有莱恩特太太在的时候又没有离开，大概是猜到我们会顺手杀掉她……”
毕竟那只人鱼非常聪明。
不仅会慎密地思考，甚至还能跳出魔兽的固定思维范围，从另外的方向去看待问题。
会被它根据他们的行事作风猜到也不意外。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唇角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呵，一只被人类关起来的魔兽，竟然会反过来担心人类的下场？”
夜风撩起库洛洛的耳发。
清俊的脸上只有漫不经心的淡漠，那双黑幽幽的眼睛里映不进半点灯光。
“居然被一只魔兽骗了。”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仰脸看着夜空中璀璨的星点，脸上浮现出不甚明显的纯真和黑暗，似乎觉得稍微有点可笑。
侠客闻言开口道：“需要把它抓回来吗？”
库洛洛侧过头，平静道：“不需要。”
当他面向清透的月光时，那张精致的脸就像雕刻出来的石像一样冷漠，瞳孔也仿佛是金属制成，反着光，显现出无尽的冰冷。
他说：“我已经不感兴趣了。”
拍卖会场距离小镇的位置不远，他们没有乘坐交通工具，慢慢走回去，夜晚的小镇极其安静，只能偶尔听见一两声虫鸣。
小别墅的室内还保持着上午离开前的模样，桌面上还堆放着简单的食物，面包，饼干，地面上洒出来的水渍已经消失。
“团长，下次集合是什么时候？”
库洛洛随意将那本《古巴纳遗迹》扔在沙发上面，熟练地拆开一袋面包，歪了下头：“下一次的任务目标我还没决定好。”
说话间，他余光扫到前两天被他放在桌子上的《古丽娜弥女帝·上》，伸手将它拿起来，压在书籍下面的白纸就这样轻飘飘落地。
原本他不想理会。
但忽然瞥见白纸上面似乎有黑色字迹。
库洛洛手快地一把抓住，扫到纸面上的名字，漂亮得宛如艺术品的手蓦地顿住。
那双幽暗的瞳孔，无意识慢慢睁大。
下一秒，指腹猛地用力，脆弱的白纸立刻凹出几道不规则的折痕，眼里映着的薄光骤然熄灭，深幽得如同海底诡谲危险的漩涡。
侠客从门外走进来：“窝金和信长已经打完架，都觉得无聊得不行，所以…………团长？”
站在客厅里的库洛洛慢慢转过头。
黑黢黢的瞳孔里是一种让侠客极为熟悉的，流星街特有的森冷眼神，像一头恐怖凶猛的野兽。
突然，库洛洛浑身突然缭绕起浓郁的念力，紧接着凝聚在他的左手，一本封皮显示着“極”的古怪书籍出现在他的掌心。
须臾间，书籍骤然疯狂翻页。
纸张的哗啦声不绝于耳，最后倏地停在其中一页，念力从书页里涌出，齐齐堆积在客厅里。
“嘭”地一声闷响。
一具水晶棺材出现在他们面前。
棺材里躺着一名女性，面貌仍然是年轻时的模样，乌黑的长发沿着肩颈流淌下来，柔顺地搭在她的胸前，只是早已停止呼吸。
【永不腐朽的时间】
【具现化出来的棺材，放入其中的物品会被冻结时间，放入前是什么形态，取出后就是同样的形态，不会发生任何改变，但生命体只能单独放入】
侠客看见那具棺材，握住手机的手一顿，眉头微微皱起来，走上前：“库洛洛……”
尾音在他看见白纸上的字迹后乍然消失。
一种堪称压抑的沉默在客厅里渐渐蔓延开来。
每个人的字迹都是不同的，而这张白纸上的“库洛洛”在字符尾部带着一笔独特的小勾，这种写法侠客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那个人……
他们曾经的老师，早已在多年前死去，现在就躺在库洛洛召唤出来的水晶棺材里。
为什么她的字迹会出现在这张白纸上面？
侠客眼神微沉，碧绿色的眸在昏暗的光里渐渐浮现出晦暗的神色，倏然想到几天前被他们留在房子里的那条人鱼，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库洛洛盯住棺材，啪地合上书籍。
那具由念能力具现化出来的棺材随之消失，唯有压抑的念力还笼罩着整个客厅。
侠客单手跃过沙发，打开客厅里的电脑。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但彼此间又存在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默契。
屏幕的蓝光闪烁在侠客的眼睛里，像一颗冷冰冰的蓝绿色宝石，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复杂的代码，十几分钟后精准锁定某个人的信息。
“找到了。”
侠客的脸上拉开一抹冰凉的笑容，“‘帕斯特’这个身份的账户在上午十点左右向另一个银行账户转账一百万戒尼，被转账的账户在一小时后购买了一张飞艇船票。”
库洛洛缓步走过来，幽黑得恍若深渊的眸子盯住屏幕上的内容，他抬手虚虚掩住自己的嘴唇，混乱的念压在一瞬间被他全然收回。
“目的地？”
但有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黑暗气息。
森冷，压抑，让人毛骨悚然。
侠客弯起碧绿的眼眸：“天空竞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