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洛在凌乱的书堆里躺了一会儿才出门, 没多久就提着一个塑料袋走回来，随手丢在桌面上，再粗暴地直接把桌子拖到你面前。
你扫了一眼, 全都是面包。
和你记忆里深海人鱼的日常食谱毫不相干。
而负责捎带食物的当事人完全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他将落在沙发旁边的人鱼科普书捡起来, 坐在沙发上, 一手翻开书页, 另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面, 指节微屈, 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布料。
“找到了。”
库洛洛唇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手臂一扬，直接将那本书朝你扔过来，完全不管你能不能接住：“人鱼的食谱……呵, 这里可没有那种东西。”
古旧的书本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被你一把抓住, 纸张在这种粗暴的传递过程中发出细微的撕拉声, 边缘被撕开一条很长的裂缝。
握住书的手微微一顿, 你垂下眼，轻轻将歪斜的书页扶正, 视线下滑看见对应食谱的那段介绍。
[深海人鱼, 喜爱鱼虾以及海藻植物，偶尔集体捕猎大型鱼类, 对人类的食物没有明显偏好……]
你的指腹划过这段介绍，表情平静地继续往后翻页，另一只手里响起塑料袋摩挲的声音, 紧接着洒满巧克力粉的面包被你塞进自己的嘴里。
人鱼的牙齿很尖利, 咀嚼带壳的东西或者是难以咬断的植物很方便, 相比起来人类的食物过于柔软，嚼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所以人鱼才会对人类的食物没什么偏好。
但不代表不能吃。
在你进食的过程中，库洛洛就坐在你对面的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面，乌黑的碎发散落在额角的位置，他面露微笑地看着你。
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户透进来，投下一片灰暗的阴影，那双黑幽的眼睛里只有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和探究，像是在看精美的雕制品，而不是一个生命。
[如果没能吃到合心意的食物，人鱼的情绪会变得极其低落，甚至有可能会危害身体健康……]
你的视线在这段文字停留片刻，认真思考了下要不要装出虚弱的模样，但巧克力面包的甜味很快夺走你的注意力，你再次拿出一根抹茶面包。
……反正已经和普通人鱼不同了。
在这种食谱的小问题上面也没必要再纠结了。
看着你将明显不符合人鱼常规食谱的面包吃下肚后，也没表现出任何异样，库洛洛眼里的兴味愈加浓厚，迫不及待地想要实验更多的东西。
“不挑剔食物吗……有意思。”
他起身走过来，抽走你手里的科普书，随意地往后翻动几页，被撕坏的那页纸张在他的动作下来回飞舞，接着连同整本书一起被扔到一旁。
[人鱼偶尔会浮出海面晒太阳，但它们不喜欢长时间处于阳光下，更喜欢呆在深海里……]
沉重的玻璃缸忽然被库洛洛单手抬起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院子里落满温和的阳光，巨大的玻璃缸被库洛洛搬到院子正中间的位置，阳光穿过水面，浮动的水面瞬间泛起粼粼耀眼的波光，连带映出的阴影也是水波荡漾的形状。
你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趴在玻璃缸边缘享受难得的阳光，感觉浑身上下都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只不过人鱼的确不适合久在阳光下。
半小时后，你露在外面的手臂明显开始干燥，摸上去有明显的滞涩感，这是一种缺水的信号。
刚好你被晒得昏昏欲睡，索性沉下水，不管旁边观察你的库洛洛是什么表情，闭上眼开始睡觉。
周围很安静，只能听见氧气被输送进来时发出的咕噜咕噜的气泡声，晃动的水波温柔拂过你的脸颊，恍然有一种躺在母亲怀抱里的错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
你睁开眼睛，蓦然对上一双沉甸甸的黑色。
太阳隐没在山峰里，残余的光染红整片天空，那张清俊精致的面孔带着温和的笑意，看上去文雅至极，吐出的话语却仍然满含探究。
“竟然睡着了吗？你连阳光也不讨厌啊。”
“……”
你张开嘴，对他吐出一个巨大的水泡泡。
库洛洛的眼睛微微睁大：“哦？你有话要说？”
他直起腰，很快就拎着白板走过来，一副对你想说的话非常感兴趣的模样：“你打算说什么？”
你默默接过笔，慢吞吞地写下一段文字，然后翻转白板，将这段文字展现给库洛洛看：
[你好，现在到晚餐时间了]
库洛洛：“……”
他看起来似乎有点惊讶，手掌虚虚盖在嘴唇上面，困惑地开口：“人鱼是根据时间多次进食吗？”
你把白板拿开，点了点头。
将你带回客厅，库洛洛再度把那本被他扔得破破烂烂的人鱼科普书捡起来。大概是翻到底都没找到对应的资料介绍，他啪地一下将书本阖拢，黑黢黢的视线从书页转移到你身上。
在你拿起第四根长条面包后，他轻轻地笑了起来，仿佛是在真心实意地赞扬你：“你真能吃。”
“……”手里的面包突然就不香了。
那天之后，库洛洛把书里介绍的人鱼不喜欢的东西通通在你身上试了一遍，然后观察你的反应，但你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无动于衷。
他倒在沙发上。
将科普书翻到最后一页——
[人鱼是一种很记仇的魔兽，它们被抓住后会颠覆和善的表象，每当人类靠近就会疯狂反击]
[并且它们会将对人类的憎恨转移到整个种族，也就是憎恨每一个人，所以无论是不是当初抓它的那个人，它都会表露出仇恨的目光]
库洛洛的目光淡淡的，抬眼和你视线相触，意味不明地勾唇笑了下，按在书页上的拇指慢慢滑动起来，落在最后几排文字上面。
[但如果遇见无法反抗的强者，人鱼会暂时按耐住自己的想法，直到弱小的人类来到它面前……]
[它就会果断杀死对方]
你被库洛洛这个眼神看得莫名其妙，尾巴无聊地左摇右摆，正烦躁着不知道还要被困多久时，院子外面忽然想起一名老夫人的声音。
“库洛洛，我做了些奶酪，你要试试吗？”
你将头放在自己的臂弯，想着库洛洛大概会拒绝，毕竟他的房子里多出一只魔兽这种事怎么想也不适合被普通人发现，谁知道他竟然站起来。
“请稍等，莱恩特太太。”
在你疑惑的目光中，库洛洛将那本可怜的科普书再次扔到一边，起身走到院子里。午后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却驱不掉他骨子里混乱黑暗的气息。
他打开大门，语气温和地向那位友善的老夫人问好，黑色的眼睛看向她，笑容真挚而纯粹。
“您想进来坐坐吗？”
……
外面的交谈声你听不见，只有门扉被关闭又打开的声音，你没在意，只能是库洛洛返回来，就继续趴在臂弯里发呆，没想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啊！”
你回过头去，年迈的老夫人就站在库洛洛的身边，手里提着一只精致的篮子，惊愕地看着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依稀还能看见年轻时的美丽。
“库洛洛，这是……”
“深海人鱼。”
年轻人微微阖眸，惋惜地轻叹一声：“我将它从坏人手里救下来时，它受伤严重，经受不住路途颠簸，这才打算让它养好伤再送回大海。”
说到这里，那双在阳光下仿若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睛，微微黯淡：“可是它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我想过很多办法都没有用，所以……”
库洛洛的眼里浮现出晦暗的阴影：“能拜托您靠近些，跟它聊聊天吗？莱恩特太太。”
你皱起眉，不明白库洛洛打算干什么。
莱恩特太太当即答应：“没问题！”
她将小篮子放到一边，一步步朝你走来，眼睛里流露出慈祥的目光：“别害怕，孩子，你现在已经安全了……库洛洛，我该怎么和她沟通呢？”
“它会使用纸笔。”
库洛洛站在后面，看着莱恩特太太和你越靠越近，唇角的笑意毫无感情：“您只需要靠近它。”
善良的老夫人对上你的视线，那张本就慈爱的面容更加柔和，脚步也不由得加快几分。
你稍稍抬起头，认真将这名老夫人从头到尾扫视一遍，发现她的确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想不通库洛洛特意让她过来的意图是什么。
“孩子，你好，我叫米蒂·莱恩特。”
老夫人停在你的身边，那双爬满皱纹的手像阳光一样温暖，她轻轻握住你的，生怕太用力就会将你吓住：“我做了些奶酪，你想试试吗……”
……
库洛洛安静地看着这一幕，温馨的场面丝毫映不进他的眼底，他将那本人鱼科普书翻到封底的位置，角落清晰写着作者的名字：
一星幻兽猎人，吉里拉克；
常年专注研究深海人鱼的各种生活习性。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这个名字上面，几秒后，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将这个名字彻底记住后，把这本破书撕成两半直接扔掉。
“居然被骗到了。”库洛洛对自己感到好笑。
他随手翻开身边的另一本书，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慢慢地，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这时，莱恩特太太已经说到自己的家事：“我的丈夫是一名常年在外的遗迹猎人，他在回家前曾经打电话给我，说找到一本古巴纳遗迹的书……”
老夫人黯然一笑：“可惜他没能回来，被人杀死在半路上，提到的那本书籍也不知所踪……”
她微微垂着头，眼里闪烁起怀念的泪光，那是她永远深爱的人啊，不过这缕泪光又很快掩饰在温和的笑容下面，她提起了和库洛洛相识的过程。
“当时有人想要趁机找我麻烦，库洛洛恰好经过帮了我的忙，没想到过几天发现他就是租了这栋房子的客人，真是让人高兴的缘分……”
库洛洛翻书的手忽然停顿了下。
黑幽的瞳孔微微睁大，脑海里掠过一个短暂而模糊的画面，唇角的笑意慢慢扩大几分。
他放下书，缓步走到二楼。
莱恩特太太还在说着自己的故事，你只是扫了一眼库洛洛，又重新倾听起老夫人的话语。
库洛洛来到休憩的卧室，弯起嘴角，目光在不大不小的空间内来回巡视，然后停留在一个狭窄的角落，那里因为久久没有打扫已经布满灰尘。
“啊，找到了。”
他抬脚走过去，途经窗户时影子从脚下延伸出去，在那短暂的几秒内逐渐拉长，又逐渐缩短，最后彻底融进角落的阴影里。
黑发黑眼的青年站在房间角落的位置。
那里放着一堆抢来的杂书。
他将上面的一些书推到旁边，伸手将压在最下面的书拿起来，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纯真。
“差点忘记，这本书我还没看啊。”
暗褐色的厚皮封面嵌着几道金边，上面依稀残留着少许血迹，在时间的侵蚀下已经暗沉发黑，古老的文字彰显出书籍的名称。
——“古巴纳遗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