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政官一家既没有巫师资质也没有骑士血脉,但是作为一座城市的重要官员,他的直系亲属能享受到一支提升到骑士侍从实力的药剂。
梅尔维尔最宠爱的女儿即是如此,由此不幸成为了第一个死在瘟疫下的骑士——虽然她还算不上正式骑士。
随着纳尔森的话音落下,纸玫瑰在燃烧中化为了虚无。
阿芙洛依然盯着刚才玫瑰燃烧的位置,窗外风雨正盛,怒涛拍打悬崖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清晰。
她感到有些发冷。
拥有强大力量的骑士和巫师们是整个联盟的支柱,如果连这些人都会感染瘟疫……毫无疑问,整座城市将陷入不可逆转的疯狂。
虽然明知道瘟疫不可能影响到自己,阿芙洛还是下意识地抚摸着左手腕上的黑色手镯。她很喜欢这种冰凉的、有质感的黑色。
她突然想起手镯的主人就在旁边,于是有些尴尬地向麦雅笑了笑。
“我闻到了某种鸟类羽毛燃烧的味道。”麦雅上前一步,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阿芙洛的小动作。黑袍随着她这一步轻轻一荡,她说:“还有人鱼油脂,用来保存声音。很珍惜的材料,你的骑士长想必觉得事情非常紧急。”
阿芙洛微微苦笑了一下,心想一个骑士侍从,还是执政官的女儿,能不紧急么……她刚想答话,黑色礼服的管家就出现在了藏书室门口,“主人,执政官大人坚持要见您,已经在城堡里了。”
因为麦雅的缘故,城堡的仆从们这几天都知道不要进入藏书室。
可是管家的话刚一说完,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粗暴地把管家推到一边,踩翻了麦雅的两个空墨水瓶,扑到阿芙洛身边,拉住她的衣袖,“伯爵,道恩,我女儿——”
他面色苍白,整个人狼狈不堪,拉着阿芙洛的衣袖不住摇晃,嘴唇颤抖着。湿透了的衣服贴在他身上,雨水顺着衣角一滴一滴地滴落到藏书室的地板上。
麦雅盯着梅尔维尔身上滴下来的水,简直想一个巫师之手送他出门。
她喜爱书籍,连带着对存放藏书的地方都有所偏爱,类似梅尔维尔这种污渍是完全无法忍受的。
梅尔维尔毫无察觉,张皇地四处打量着,目光落到麦雅身上,这才发现她原来也在这里,一下子没了声。
他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塞满了一幕一幕关于女儿的回忆,悲伤而惶恐,可是看到麦雅的第一眼,梅尔维尔依然下意识地感到了恐惧,好像他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似的。
她就站在他面前,修长阴郁,苍白如同亡灵,又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上,给他带来了极度的压迫感和危险感。
梅尔维尔似乎觉得,黑巫师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能穿透自己脑壳,看到里面的思想。连对亲生女儿之死的悲伤都不能阻挡这种恐惧。
“梅尔维尔。”阿芙洛还没开口,麦雅已经朝着执政官的方向走了一步,问:“你做了什么?”
阿芙洛有些惊讶,不过她还是很相信麦雅的,于是主动退到一边。
麦雅又走了一步,“我从你身上感受到了恐惧,梅尔维尔。对我的恐惧。你在恐惧什么?”
她兼修精神系,因此,在保持自身冷静的情况下,能够对附近的情绪变化非常敏锐。梅尔维尔既没有精神力,也做不到巫师的冷静,他身上散发出的恐惧,在麦雅看来,就像黑夜里的明灯一样醒目。
“我……”执政官张口结舌,思路被悲伤和雨水完全冻住了,“我……”
麦雅说:“看着我的眼睛。”
此刻纳尔森刚传来瘟疫能使骑士侍从死亡的消息,梅尔维尔就跑了过来,还对她产生了恐惧……联盟公约虽然禁止巫师私自读取记忆,不过事急从权,何况她有秘法联军和北方议院的委派,也算不上“私自”。
梅尔维尔的脑袋平时就宛如一团乱麻,现在又被女儿的死亡打击得体无完肤,对麦雅来说,就像赤|身裸|体的女人一样毫不设防。
麦雅很快就找到了他恐惧的根源。
她看到执政官拦住了准备回城堡的伯爵,对她说:“……如果您喜欢斯派科特那样的,高阶死灵巫师的气质很难模仿,但是、但是我可以找到相似的,并且保证她们比斯派科特更听话……”
麦雅猛地中断巫术,把自己从执政官的记忆里抽了出来,剧烈地呼吸着。好在巫师袍足够宽大,没人能看出来她胸口的起伏。
因为中断得太过突然,她头脑里一片眩晕。
麦雅忍住打断巫术引起的眩晕感,对阿芙洛说:“我去找纳尔森看看情况。”
阿芙洛:“?”
她刚想问,麦雅竟然真的转身就往藏书室外走去,经过门口的时候,顺手从一个书架上取下了自己的黑色斗篷,扬起来往肩上一裹,然后顺着旋转楼梯匆匆下楼,斗篷下摆随着她的脚步一摇一荡。
阿芙洛:“……”她不是很明白麦雅在想什么,只好看向执政官,“梅尔维尔,你做了什么?”
梅尔维尔刚从巫术中清醒过来,扶着书架才能摇摇晃晃地站稳。他自己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甚至连麦雅读取了哪一段记忆都不知道,不过麦雅的突然举动,倒是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摇了摇头,嘴唇依然苍白,却不再颤抖了。
“伯爵,我是来跟您讨论瘟疫的。”他轻轻地说。
阿芙洛盯着他看了片刻,确认梅尔维尔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梅尔维尔有问题,麦雅刚才就会直接告诉她,而不是转身离开……她这么想着,目光却滑向窗外。
她走到藏书室的另一边窗口处,在层层叠叠的城堡建筑缝隙中,恰好看到一骑从吊桥上飞驰而过,很快远去。
她伏在马上,黑发从兜帽中垂下,被风吹得乱舞。她身上的黑色长斗篷在暴风雨中猛烈地扬了起来,如同一面黑色的旗帜。
麦雅伏在马上。
她很少骑马,却在今天选择了这种方式,甚至完全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单骑比马车要快,而她恍然觉得,只有速度足够快,才能把那种一团乱麻的情绪远远甩在身后。
马背在她身下随着奔跑一起一伏,暴雨让视线一片模糊,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斗篷猎猎飞扬的声音……可是她却不由地又想起了那个懦弱的执政官。
上位者的感情八卦总是更能引起人们的兴趣,尤其是背离主流的感情,连梅尔维尔都会产生那样的想法……
她脑袋里的眩晕感依然没有消退,骑马在雨幕中飞驰,心里却没来由地浮起了另一种心悸的感觉。
这种心悸竟然有些熟悉。
好像她有一次在实验室里扔掉一张脏污的羊皮纸时,也有过这种,毫无来由、莫名其妙的心悸。
阿芙洛·道恩,麦雅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隔了一层,仿佛哥帕市的迷雾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