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澄园。
扶风问她:“姑娘是要先四处逛逛,还是先回房?”
顾攸宁这会其实并没有闲逛的兴致,何况手里还揣着个烫手山芋,便道:“回房吧。”
扶风轻轻应了一声便领着她去了姬朝宗的屋子。
不是头一回来,只是两回心境完全不同,上次匆匆忙忙,心思也乱得不行,哪有闲情雅致看风景?可这回……她看着四周的环境,明明已经快初秋了,可这个地方却还是草木葱郁、百花盛开,不远处的流水上还飘着一只竹筏。
扶风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心思玲珑,若是见她对什么地方多看一眼,便会柔声说几句,直到陪着人到姬朝宗的屋子前才停下脚步,“我去吩咐人给您准备午膳。”
却是没有要一道进去的意思。
顾攸宁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自己推门进去,上回她来这边目不斜视,也只是窥了个皮毛,如今才发现姬朝宗这人果然奢华,地上铺的,墙上挂的,还有那些摆设物件,皆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不过她打小也是看惯好东西的人,只是看了一眼也就收回了目光。
打起帘子继续往里头去,原是打算把自己准备的一些贴身衣裳找个地方放好,可进去后却有些愣住了……她不清楚姬朝宗以前这里怎么样,但显然今日已被人重新布置过。
被褥、床幔皆是大红色,枕头放了两个,还添了一个女式用的梳妆台,上面放着不少珠钗首饰,还有香膏、香露。
揣着这抹震惊的心情,她一步步往里头走,才发现就连衣柜也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姬朝宗的衣裳,一半却空着,俨然是等着她来布置准备。
顾攸宁来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此时忽然就如晨光破晓、雨过天晴一般,变得明媚起来。
“喵。”
外头传来一声猫叫。
顾攸宁循声看去,待见到那圆滚滚的一只,本就舒阔的眉眼更是绽开一抹笑。
作者有话要说:老姬——
一个学习能力特别快的男人,尤其是在某些事情上
第56章 他的安慰
东宫。
昨儿夜里一场雨, 今早起来的时候,这天便没之前那么闷热了。
姬朝宗过来的时候,萧成君正坐在湖边的凉亭里, 挽着袖子低头煮茶。
凉亭帷幔被风吹得轻轻翻动,而他一身白衣, 袖手煮茶,看着不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周储君, 反倒像是闲云野鹤般的神仙人物……听到脚步声, 他掀起眼眸,温润的眉眼在瞧见姬朝宗的时候又展露了几分笑意。
“来了。”
“嗯。”姬朝宗提步进了凉亭, 随手把手中的乌纱放到一旁,就握过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萧成君笑看着他, 等人喝完便又替他重新斟满, 嘴里笑说一句, “前几日嘉言进宫和我抱怨了一句。”见他长眉微挑,脸上却无意外之色, 便又笑道:“他说你给他提了一个好大的难题,还说咱们姬大人如今跟从前恍若两人,让我回头瞧见一定要好好看看。”
“我瞧着……”
他边说边打量起姬朝宗这张脸, “还真是。”
姬朝宗任他看着, 也未解释变没变的,只是闲闲一句, “我看他如今真是闲散日子过惯了,才这么点事就觉得难了。”边说边放下手中的茶碗,问他,“你最近身体如何?”
“还是跟以前一样,戒燥戒怒戒嗔戒怨。”
萧成君说起这话的时候, 神色依旧是从前那副温润的样子,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他这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旧疾,不管是太医院里的医官还是外头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只能尽量调理他的身体,让他忘嗔忘怨、不带悲喜的过着日子。
只要心情舒畅,这病倒也不会让他如何。
可这世上的人哪里能当真一点嗔怨悲喜都没有?又不是诸天神佛,绝情断欲,肉.体凡胎总有自己所求之物……萧成君笑笑,没有说什么,问他,“你和嘉言查得怎么样了?”
说起这事,姬朝宗的神色突然沉寂了不少,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们查了三年前的卷宗,暂时还没发现什么。”
这几日他把都察院里关于顾廷轩那桩案子有关的公文全部翻阅了一遍,又让京景明把大理寺的那些卷宗也都拿出来了,可他们翻阅许久也未查出什么端倪。
“这桩案子,当初我也查探过。”
萧成君抿唇道,“信件、龙袍全都是真的,那上头的字迹我也特地着人让钻研此道的先生翻看过,的确是同一人的笔迹。”
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其中肯定有阴谋,他相信顾廷轩的为人,便背着父皇特地让人在私下也查阅了一番,可那些证据无一不指向顾廷轩。
余光瞥见姬朝宗微拧的眉,萧成君又劝道:“这事当年算是重案,三司会审的时候肯定不敢有所纰漏,既然你们发现宁王身边的人不对劲,不如便从他身边着手,看看能不能有其他的发现。”
姬朝宗点头,“我已经派人去宁阳查探了。”
说完又看着萧成君,低声嘱咐,“这事,我自会和嘉言查探,你别牵涉其中。”
不仅是因为萧成君的身体,也是因为他的身份……他和京景明分处两司,查探旧案,自有理由可说,可萧成君身为储君,如今朝堂因为他的身体本就各有想法,就连今日早朝也有人因为萧成君不在而再次提议要更换储君。
不管是继后所生的九皇子也好,还是已经长大成人的祁王和宁王。
大家都认为比起体弱多病的萧成君,这三位皇子更有继任大统的资格……而其中,宁王因为这几年的功绩,呼声是最响亮的,就连先前,他去含渊殿拜见陛下,那个男人也拿此事问他的意思。
如果让旁人知晓太子也牵涉此案,那么这就不仅仅是为功臣平反那么简单了。
兄弟阋墙,储君之争。
纵使那个龙椅上的男人是他的父皇,却也容不得他不去多思。
萧成君一向聪敏,又岂会不知道姬朝宗的意思?可他也只是笑笑,“我幼时曾授顾先生教导,未能在三年前替他家人平反,本就枉顾师生情谊,如今既然有新的证据,我又岂能坐视不管?”
姬朝宗沉声,“殿下!”
“留行。”
萧成君却神色平静,看着他笑道:“我这辈子几乎没怎么做过随心所欲的事情,这四方天地和我这具残破的身体把我束缚得太久了,我不希望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此一生。”
“我知道他首先是大周的天子,然后才是我的父皇。”
他一边斟茶,一边继续缓缓说道:“也知道如今这个当口查探此案,还事关宁王,必定会有其他争论……可这世间的公道,难道因为前路之难就不去追寻了吗?”
察觉到姬朝宗目光松动,他捧起手中的茶盏,朝人一笑,“这个天下,我可以不要,却也不能交给这样的人。”
他生性温润,不仅是因为这个身体,也是因为他的秉性。
可再温润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坚持和执拗。
纵使因为此事要被父皇猜疑、忌惮,他也还是会继续坚持自己的选择。
姬朝宗便是知晓他的性子,才会今日特地来此一遭,原本是想劝他,可看着他这幅执拗的样子,他沉默一瞬,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说道:“如今事情还未定论,你也别轻举妄动。”
“我已经着人去宁阳打探,正好不久后便是万寿节,届时宁王肯定得回来。”
“万寿节……”萧成君眉眼微动,声音突然轻了许多,似喃喃自语,“那个时候,傅家兄妹也得回来吧。”
傅家的长辈当初全部战死沙场,只留下一双儿女,天子念他们姐弟羸弱可怜,便封了郡主、郡王,还赐了封地,让他们可以在襄阳永享荣华富贵。
知道他跟傅望月的那些纠葛,姬朝宗也没多说。
好在萧成君也只是恍了那么一会神,便又恢复如初了。
两人就先前之事又讨论起来。
傍晚。
姬朝宗忙完公务回到澄园,临近初秋,这天色也不似从前那般明亮了,廊下、院子里都已点上灯笼,他把手里的乌纱递给杜仲,问小厮,“人呢?”
小厮忙恭声答道:“夫人在厨房。”
姬朝宗听到这个称呼,神色一顿,他侧头去看小厮,拧着眉问,“你刚……叫她什么?”
“啊?”
小厮一愣,抬起头,讷讷答道:“夫,夫人啊。”他见扶风直接把人迎到了主子的屋子,杜护卫也让人置办了不少东西,可见那位顾小姐日后便是这座宅子的女主人了,自然该称呼夫人,可看主子这个样子,难不成……?他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起来,声音也颤颤,“小的是喊错了吗?”
本以为自己要挨一顿罚,刚想跪地求饶,没想到刚才还皱着眉的男人突然笑了起来,心情很好地开口,“没,就这么喊,以后让院子里的人都这么喊。”
他说完便朝厨房走去,脸上一点不见来时的疲态,留在后头的杜仲有些纳罕地上下打量了一眼小厮,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小子今天倒是挺机灵的。”
说着也摇头离开了。
姬朝宗以前还从来没来过厨房这样的地方,别说是在澄园了,便是在国公府,他也是从来不曾踏足的,这会远远瞧着一干婆子站在外头,不由皱眉,沉声,“在干什么?”
突然听到这么一道声音,围在外头的婆子们都吓了一跳。
连忙朝姬朝宗行了礼问了安,领头的一个婆子正是管厨房的管事,这会便同人解释道:“顾小姐和扶风在里头准备晚膳,也不让我们伺候,我们……”
姬朝宗皱了皱眉,看了一眼烛火通明、烟气十足的厨房也没说什么,只是在路过她们要往里进去的时候才落下一句,“以后叫夫人。”
众婆子:“……”
等人走远了才反应过来,忙应了一声“是”。
……
顾攸宁并未察觉到姬朝宗的到来。
她一身素衣常服,腰间系着围布,正在灶台前忙活,不大不小的一间屋子都是热气和烟气,伴随着油锅里噼里啪啦的声音,顾攸宁冲扶风说道:“扶风,把切好的肉给我。”
“啊……”
扶风看着自己切好的那堆肉块,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脸上也难得有些不知所措,犹豫地把那盘肉递给她:“这样,可以吗?”
顾攸宁还在炒菜,闻言回头看一眼,瞧见那些肉块便忍不住弯起眉眼笑了起来,“不是让你切肉丝吗,怎么切这么大块?”大概也瞧出实在太为难她了,她又笑道:“你过来替我炒几下,别让菜粘锅就行,我来切。”
扶风的脸在这满室热气的照映下,显得有些红。
也不知是被这热气所感染,还是不好意思……她打小舞刀弄枪,杀人都不怕,可今天在厨房却屡次出丑,这切菜简直比她刚进姬家历练的时候还要难。
和人换了位置,扶风一边炒菜,一边去看身边的顾攸宁。
那双一看就是该怡花弄草、弹琴作画的纤纤玉指,此时正握着刀切着肉丝,两厢交映下竟然也没让人觉得奇怪,反而让人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又见她刀功十分熟练,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忍不住问:“姑娘怎么会做菜?”
她知道有些大家族是会让闺中的女儿学做几道菜用于日后成亲嫁人时锦上添花的加分项,但闺中小姐哪个喜欢这油烟味?大多都是底下的丫鬟、婆子做好,最后由她们翻炒几下便算是自己做的了。
可顾攸宁这幅熟练的样子俨然不是为了成亲嫁人所学。
这也没什么好瞒的。
顾攸宁一边低头切着肉丝,顺带把旁边的菜也都先切好,省得之后再匆匆忙忙的,一边还知道叮嘱人,“你舀半碗水放进锅里。”等人应了声,才又和她说起,“早几年身边没什么人,有一回嬷嬷和半夏都病了,承瑞又还小,我便只能自己下厨。”
“最开始的时候我连火都不会烧,就简单一锅粥,我就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手上还被烫了好几下。”
“后来熟练了倒也好了。”
说起这些陈年旧事的时候,她眉眼挂着笑,可传入别人的耳中却仿佛能让人瞧见一个羸弱可怜的少女……就连扶风这样冷心冷情惯了的,此时听着这番话也忍不住拧了眉,面上也显露了几分心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