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一点都不担心顾攸宁会往外头说。
人只要有软肋就有了顾虑,而东院那个小病秧子就是那丫头的软肋。
“那您真打算让大姑娘进姬府?”
听她说起这个,徐氏面上也露了几分无奈,“我倒是宁可她嫁个普通人家,过得安顺些,偏她死了心要喜欢那个姬朝宗,我有什么法子?何况……”她想到昨日顾廷抚的那番模样,放在引枕上的手慢慢弯曲起来,眼中也好似突然涌现了火焰一般,“你是没看到顾廷抚昨天是个什么样子?只要想到以后他都得这样待我,我这心里就快活极了。”
翠荷听到这话,心下一惊。
垂眸看去,见她面上表情扭曲至极,似是带着无限的快意……而这样的表情,在东院那位大夫人故去时,她也曾在夫人的脸上瞧见过。
走出院子。
顾攸宁捧着盒子往东院走,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倒是碰到陶氏。
陶氏好似也没想到会在这碰到顾攸宁,待看到她来的方向以及手上的东西时,心下便清楚了,她主动过来给人问了安,“二小姐。”
顾攸宁点头,“陶姨娘。”
待看到她这一身打扮,心里又涌现出一股不大舒服的感觉。
她没有要同人多聊的意思,朝人打了招呼便想离开,左右从前碰到也都是这样,可这回,陶姨娘却跟了过来,“二小姐,妾身想替三姑娘给您道个歉。”
“嗯?”
顾攸宁停下步子,侧眸看她,有些不解她的意思。
陶氏低着头,温声道:“三姑娘性子直,平日里又有些不大懂规矩,总是无意间冲撞了您,您且看在她比您年幼的份上,不要和她一般计较。”
看来是因为昨日的事。
顾攸宁心里想着,不过她还真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她这三年受过的冷言冷语多了去了,顾筠那些话,还真算不了什么,而且她如今这样,有什么和人计较的本事?摇头好笑,“姨娘多虑了,我原本也没记在心上。”见人松了口气,又问,“姨娘还有事?”
陶氏摇了摇头,让开路,眉目恭顺地请人先行。
等到顾攸宁走后,琼香上前扶起陶氏,拧着眉不解道:“姨娘同她这么客气作甚?如今这位可不似从前了。”
“你不懂。”
陶氏目送着顾攸宁离去的方向,半晌才又吩咐人,“回头同芝兰坞的人说一声,日后碰到这位二小姐客气些,尤其是阿筠那边……”想到顾筠的脾气,她又叹了口气,“罢,她那边,我亲自去说。”
后头几日,
倒是没人再来吵顾攸宁了。
她索性便关了门继续作画,和杜掌柜约定交画的日子快到了,她也没时间再耽搁了……有次吃饭的时候,倒是听四喜说起姬家送了些东西过来,旁的倒是什么都没说。
她听了之后也没什么反应。
……
这日。
难得开晴。
顾攸宁让人套了马车出门。
她没有让人把马车停到惟芳斋门口,而是如往常一样在西华门大街的方向下车,然后戴着兜帽抱着画卷朝惟芳斋的方向走去……而就在她走进惟芳斋的时候,外头也有一辆马车,正往城门口的方向驶去。
第11章 谭太医
惟芳斋在京城的地位可谓是数一数二,统共三层楼,不仅卖字画,也卖古玩、珍宝,定期还会开办一些展览,供京城的达官贵人赏玩。
顾攸宁从前是这家店的常客,如今却成了这里的卖主。
这个点,
店里还没什么人。
穿着一身青布长褂的杜掌柜在柜台后看着账本,听到脚步声就抬了头,他跟顾攸宁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这会看到戴着帷帽抱着画卷进来的白衣女子,还是立刻就认了出来,笑着放下手里的算盘,迎了过去,语气温和地说道:“想着您这几日也该来了。”
又看了一眼她手里抱着的画,笑道:“咱们上二楼说话?”
顾攸宁点点头。
杜掌柜便让人看好店里,亲自领着顾攸宁上了二楼的包间。
惟芳斋能够在京城闻名多年且无人能比肩的原因,不仅在于它总能寻到一些别人寻不到的古字画,还因为他接纳过许多有才之士,这些有才之士起初并不出名,可一手字画却颇具灵气,风格也总能自成一派,杜掌柜在他们最落魄的时候慧眼识英雄,等他们出彩了,自然不会忘了他从前的恩典。
如今字画界颇为出名的一些大家都同他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往来。
至于杜掌柜接纳顾攸宁的原因——
有灵气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她曾是那位顾首辅的孙女,当年那位顾首辅的字画千金难买,流于世上的也是少之又少,偏他的风格最难模仿,正是惟芳斋最缺的一类,而顾攸宁从小受人指导,风格与其颇为相似,因此等顾攸宁找上门的时候,杜掌柜在见到她手中的画时,当即就欣然接纳了。
他没看错。
这几年顾攸宁的那些字画卖得格外好,几乎每每挂到店里就会被人抢售一空,甚至于还有人早早下了预定,不拘什么类型、风格,全凭她定。
这会看着顾攸宁,杜掌柜就像是在看他的摇钱树一般,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等顾攸宁要把那些画打开给人先过目一番的时候,更是笑着拦了一把,“不用了,我们都合作那么多次了,我还信不过您?”
说着,便把事先准备好的银票都给人递了过去。
顾攸宁也没坚持,只是看到他递过来的银票时,轻轻拧了眉,“多了。”
“不多,”
杜掌柜笑道:“您的字画如今卖得是越来越好了,我们店里的挂牌价格高了,给您的价格自然也要比从前翻上一番。”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顾攸宁的面部表情,见她先前蹙起的柳眉慢慢舒展,心下也稍稍松了口气。
如今顾攸宁的字画卖得这么好,也有不少人来同他打听这位“悠山散人”的消息,就连那些画界的大家也不时过来下帖子,想通过他们请人参加交流会。
他若不把人笼络住,被其他竞争对手抢了去,那可真是连哭都没地方去哭。
“对了,”
想起一事,杜掌柜把怀里的帖子拿出来,同人说道:“过阵子城郊的杜园要开办交流会,那位李成元先生特地给您下了帖子,想请您一道参加。”
听到李成元的名字,顾攸宁是有些诧异的,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不了。”
见她如往常一般拒绝,杜掌柜也不意外,但还是低声劝了一句,“那位李成元先生可是画界的顶梁柱,那些王公贵族谁不争着想求他的画,他若是帮您说几句话,您日后字画的价格只怕比如今还得翻上几番。”
这世道就是这样。
懂行的人看画功,不懂行的人看名气。
说句不好听的,那位李先生即使在白纸上随便点个墨都有一堆人争着抢,保不准还得说一句有意境,可放在顾攸宁身上,即使她画得再好,但名气若不高,价格翻了天也就到这了。
杜掌柜和顾攸宁做了两年的买卖,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也知道她缺钱,这会是真心实意给人建议。
顾攸宁抿了抿唇,心中似乎有些意动,但最终还是拒绝了:“不用了,我平日也不是很方便出门。”
而且,
她也怕麻烦。
钱多自然是好,但若是因此惹了旁人的眼,接踵而来的麻烦也足够让她头疼了,这样……她还不如多画几幅画。
钱虽然少,但至少不会有什么麻烦。
想到她的身份,杜掌柜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是没再劝。
“那我下个月再来。”顾攸宁说完这句就戴上帷帽站了起来,她今日还得去善汇堂替小满重新配药。
杜掌柜知道她不喜欢别人知道她的身份,平日就连马车都是停得很远,便问道:“要给您叫车吗?”
顾攸宁摇摇头,“不用了。”善汇堂离这不远,她打算直接步行过去,同杜掌柜告辞后,她独自一人走出惟芳斋,沿着街道朝善汇堂的方向走,余光瞥见街道两边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才恍然想起又快过年了。
家里出事后,她就没怎么过过年了。
顶多和小满、嬷嬷他们在东院烧一顿团圆饭吃,不过到底是个喜庆日子,她心里估量着配完药之后还能剩下多少银钱,打算回头给小满他们带些吃的,再买几块布,做几件新衣裳。
她虽然名义上还是顾家的小姐,每个月的月例也是有的。
但例如那些衣裳首饰,却是偶尔才能拿一次,便是有也都是别人挑剩下的……顾攸宁并未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她从前喜好打扮,样样都要最好。
如今只想着生存,哪还有这些心思?对于如今的她而言,衣裳够穿、首饰够用就行。
也没必要因为这些事闹到徐氏面前,平白惹人笑话。
这样一笔笔计划着,也就到了善汇堂。
门前的伙计早就认识她了,见她进来还是忍不住眼神放光,一边请人去后堂,一边放低声调同人说着,“孔大夫那边还有个病患,您先坐会。”
“多谢。”
顾攸宁朝人点头道谢。
年轻伙计顿时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说了一句“没事没事”,又给人上了茶,这才小跑着离开,等到布帘处又忍不住偷偷躲在外头往里头看。
“看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老迈沉稳的声音。
伙计吓了一跳,白着小脸转过身喊人,“孔,孔大夫。”
老者看了里头一眼,又看了伙计一眼,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皱了眉,“下去吧。”等人走后便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顾攸宁见他到来,立刻起身喊人,“孔大夫。”
“嗯。”
孔大夫点点头,自行坐到了桌子后,打开盒子把早先准备好的药拿了出来。
看到这几只药瓶,顾攸宁的脸上终于扬起一些高兴的笑,她平日总是冷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如今笑起来却显露几分这个年纪才有的天真,孔大夫看她这幅样子,抿唇道:“你以后别来了。”
顾攸宁一愣,目光怔怔地朝人看去,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孔大夫看着她,沉声道:“你自己清楚你弟弟的身体,这些药根本就不能治愈他的身体,而且他这阵子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些药已经没什么用了……”他顿了顿,又道:“你一个姑娘家,实在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
顾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他怎么会不知道?
这些药用人参、灵芝制造而成,一瓶就要几百两银子,偏偏那位顾家的小少爷还得日日服用,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从哪里赚得银钱。
但肯定不容易。
他一个开门做生意的大夫,实则是不需要管这些事的,病人需要药,他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