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被密集的雨幕遮掩着,已经看不清初春山野的几抹新绿。这雨来势迅猛,挟着阴云的沉重,狂风的冷清,暴雨的震人心魄倾盆一般瞬间充斥了整个世界。随着雨滴的声声追讨,这看似杂乱无序的曲调又开始逐渐融合,雨便自成雄壮的乐章,占据天地之间,为万物献上自然伟力的合奏。
枯藤缠绕着亭榭的横木,又加之被雨淋得浸透,有一种说不出的落魄。亭口的台阶也被雨浇湿,显得更加明滑,倒映着附近高大的柏树,但影像总是让骤雨一次次地打散,不成模样。
亭子是津栈公园唯一的一条,从公园中心起始,一路曲折延伸到公园外的冰清湖边,又与湖上四五十米的断头桥连在一起,算得上是闻名整个辉县的景观,可在今天也免不了一时的冷落。
骤雨仍然持续着已有的势头,丝毫没有减缓的感觉。津栈公园内迎进来一把颜色驳杂的格子雨伞,这雨伞版式确实是有些跟不上潮流,但也算是经典。
伞下是一位面目清秀的少年,头发没有经过烘烫的打理,简单的修剪干净利索,印堂开明,似汇聚了一身的刚健,粗眉俏眼与挺峭的鼻梁撑起了整个俊朗的面庞,两颗黑略胜白的眼珠在不知什么角度透出星辰般的光泽,也透露出少年的蓬勃朝气。
他迈着从容的步伐,缓缓行走在这漫天的大雨之中,恰声张着一份自己的倔强。
脚下的位置慢慢向着长亭的方向靠近,看来这刚还显得冷清的胜地又将迎接一个新的主顾。
走上短短的三两个台阶,少年停在了长亭的檐下刚好避雨的地方,转身面向这雨中的津栈公园,稍带沉重地做了个深呼吸,旋即又不紧不慢地收起了手中的雨伞。
这雨大的有些出乎了他的想象,不过现在他也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他把伞撂到在亭子右侧的木质栏杆上,向着亭子深处走去。
不为赴约也不赶仓促,没有周围热闹的场景,也再不用顾忌或有或无的眼睛不经意的注视,这也就省去了一切不必要的麻烦,可以全然地投入于个人对美的追求,这便正是少年这般青春追求的纯粹,也正是少年冒雨前来的目的。
雨中的长亭不再像晴天下的那般光线充足,它是昏暗的,透露着一种寂静,这寂静并不是不带声音的,而是缺少着让人洞悉的鲜活的生命力,这也使得少年感到一阵莫名的孤独。
本想着如此之场景定能令人心悦神怡,可曾想会是这般的索然无味,顿时少年对这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少年不再想走下去了,他用背靠着长亭的木柱躺坐在了长亭的栏杆上。难道自己冒雨而来的深情就是为了收获这漠然的失望吗?现实与诗意之间的落差竟是这样让人惶惶而无从接受,莫非又是所谓无病呻吟,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深究的问题,这一切为什么都会如此的矛盾,没有解答。
这空荡的长亭此刻只留下美丽的面具和丑陋的真相。
雨声仍此起彼伏的回响着,只是少去了轰鸣的雷声,不再那么撼人心神,变得温和了许多。
长亭周围的柏树不同于其他未吐新绿的树木,还是一派生机,在雨水的浇灌下,柏树更加焕发光彩,显露出更加油亮的绿色。柏树的树干不是十分笔直的那种,这尤其表现在它的末梢,总是出其不意的一折,形成弯弯曲曲的模样,同时也透出一分刚硬,给柏树增添了一种奇特的韵味。
柏树的四季不见枯荣,并不代表着永不凋落,而是柏树用生生不息的生命掩盖了时光的蹉跎,纵使岁月轮番更替,也改变不了它的颜色。凭着这炽烈的热情,柏树将走向生命的尽头。
少年凝望着那刚硬的一折树梢,回想起了往事,这是他关于柏树的回忆。
“你别跑,敢用柏子打我,吃我一下”一个孩童站在柏树下摘下一颗绿色的柏子向另一个孩童扔去,事先他还反复的摆动着手臂进行瞄准,最后很用力地扔了出去,结果他的猎物移动了位置,柏子落空了。
“都打不到我,再来呀,我就不信你今天还能打着我!”猎物躲开了柏子,一副得意的模样,说着话还撅着嘴,后来又转过身去拍打着屁股,嘴中也流出欢快的笑声,好不自在。
这一系列不友好的举动,彻底激恼了猎人,那孩童两手抓向柏枝,没两下就捋下五六颗柏子,大喊着“柏子齐发!”就向着猎物扔去,猎物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绝招,没来得及躲闪就被打中了。
一颗柏子直接被丢进了猎物的嘴里,这酢人的滋味瞬间被舌尖的味蕾感知,猎物再也笑不起来了,他吐出嘴里的苦涩玩意,两臂摇摆着非常生气,他想此事不能就此罢了,他一定要让猎人付出代价……
啊!小时候的快乐是多么的简单,想到什么好像就是什么,那像现在这样到处都充满了阻碍,心中也多出了许多防备。而这些多出来的东西又恰会在不经意间成倍地催发,撕毁人的心绪,让一切将要发生的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时光带来了成长,也伴随着失去,这也使得我们总是在行动之前充满顾虑,在结局之后蓦然懊悔。
但还是存在一定的特例,像那寒山垂钓的孤影,像那独饮醴泉鹓雏,仍持着一副沉稳的姿态,坚守自己的主张,直面现实的惨淡。是这一分未减的勇气才显出了坚持的可贵,是这不顾一切的执着才留下了世间最铿锵的词言。
或许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只不过诗意也要包含世间的愁苦,也要承受俗念的声讨,这才得以体现诗魄之雄健,诗魂之坚韧,诗情之纯正。
柔软的风拂过面颊,一滴水珠打在了少年的鼻尖。不知是什么时候,雨已经消去了之前阔大的声势,被裹着一层云纱的阳光抽去了最后一丝力量,
雨似仍在拼命挣扎着,在空气中还挟杂着寥寥的雨滴,可这声声哽咽却抵不住灿烂光芒的照耀,终于还是被从远处传来的几声汽车鸣笛声搅得销声匿迹。
斜阳穿过驳杂的云层,将阴暗的长亭逐渐照亮,就像婚房里的新娘被缓缓揭开艳红的盖头,亭中的寸寸土地开始寸寸充满光明,重新又获得被暴雨淹没的活力和炙热,这也同时触动着少年澎湃的鲜血。
少年循着光芒延伸的方向逆行而去,原来的拘束似乎在这一刻尽然解开,一颗心接受了诗意的考炼也该有热切的奔赴。就在下一刹光明附在了少年身上,为少年披上了金色的华衣。少年便索性随着跳动的心跳跃起来,向着亭子尽头的冰清湖赶去。
他似乎已经看见了湖边随风拂动的垂柳在暴雨的洗礼后自由地舞蹈,在远处的山涧里几只松鼠窜出树洞感受明媚的阳光,一行西行的白鹤横穿过离山头丈许的落日,逐渐消失在天的边界。此刻,少年像一只欢快的雏雀,向着触手可及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