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住的男人依旧卷缩在屋内一角的小床上，阿良走了过去，拍了一下，男人又往里卷缩了下身子，并未抬起脸，更别谈起身。
阿良啧啧称奇，也没见男人出去觅食，居然这么多天，都没饿死。
男人是一月多前来到客栈的，来的时候，就只一身破烂棉袄棉裤，满脸胡须，不修边幅，看不出实际年纪，浑身上下，一股酸臭味。
阿良本来死活不让男人进来，毕竟做生意不是做慈善，此间客栈虽小，是他赖以生存的根本。而且当时客栈房间已住满，没有空余房间给男人住。
但酸臭男人，居然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金子，是的，一锭金子，足足有二两重。
条件是住半年。
阿良见过金子，但没办法鉴别金子，毕竟，这个世界有人，有妖，有法术，谁知道这金子时是不是一坨狗屎变的呢。记得阿良第一次接待一名靓女住店，在给靓女吹了声口哨后，那女子倒是给面子，转头对着阿良娇笑，嘴角裂开，露出皓齿，然后嘴角继续裂开，直接开到后脑勺去了，吓得阿良两股战战，几近晕厥。后来才知道那美艳女子，竟是一头蛇妖成人，故意作弄阿良罢了。
这世间，能幻做人形的妖兽，只要遵纪守法，不为非作歹，在官府登记造册后，都是被当做人看待，享有人权，受帝国律法保护的。
所以在阿良接过金子后，很是怀疑了半天，但又实在找不到人可以鉴定。城里钱庄？光是金子来历，如果说不清楚，估计都吃不了兜着走。只得绞下一角，几经周折，拿到城北的一处当铺，竟然真死当了二十两银子。
看在金子的份上，阿良动了恻隐之心，在自己房间角落里安置了张小床，让那男人住了下来。
阿良不是没有怀疑过男人来历，但看男人那瘦骨伶仃的样子，仔细查看了男人的路引，又掂了掂怀里的金子，还是没问什么，只是刚开始几天，夜里睡觉的时候，怀里都揣着那把破柴刀，而那把破柴刀，白天就在门口水沟边的砾石上磨得铮亮，并当着男人的面，舞动过几次听来的侠客把式。
到后来阿良也和那男人聊过几句，按男人的说法，他是叫荀东一，从青豫城东北边的北风城，跟着一个商队，前往南边的落叶城。只是途中遇到了妖类袭击，商队的人伤亡殆尽，只有他不幸又万幸跌入河中，抱住了一段枯木，在河中漂浮了半个月，才到的青豫城。
阿良对此半信半疑，但也没细想，自己现在也就一普通少年，客栈常年生意一般，抹去开销，收入堪堪持平。男人真要骗自己害自己，图啥？更何况男人给了金子，那他说啥就是啥呗，自己开门做生意，有钱便是娘，不，是爹。
到后来，即使客房有了空房间，荀东一也没提出要搬出，阿良也乐得装傻，平白多挣个客房的钱，何乐不为？
进了伙房，将妖肉剁成小块，直接扔进锅里，开煮了起来。
用城里老人的话来说，妖族天生地养，吸食日精月魄而得以化形的，浑身都是精华，能不洗就别洗。水煮开了，打下浮沫即可。
随着时间的推移，厨房里逐渐弥漫开一股香味，肉的香味。阿良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铁锅，看着上下翻腾的肉块，不停的吞咽口水。
突然传来一阵肚鸣的声音，阿良转头一看，竟是同住的那男人，站在了门口。
“良小哥，今天开荤呢！”那荀东一笑道。
“不是，你睡晕了头，哪有荤，我身上也全是皮包骨，只有屁股上还有点坐肉，你要不来啃两口。”阿良头也不回，漫不经心的答道。
“那你锅里是啥，不是肉是啥？”
“嘿嘿，是肉也是，菜羊肉，你敢吃吗？”
“菜羊肉？菜羊肉不是这味！”那荀东一说道。
少年阿良心里一突，但旋即释然，就男人那模样，弱不禁风，平日里也木纳胆小，怎么可能吃过菜肉。自己也是听回龙巷的狗剩说过，东市那边偶尔有歹人谋财害命不说，竟是将苦者洗净剥开，充做羊肉出售，只是售者与买家皆心知肚明，说作菜羊肉。皆是胆大心黑之辈，比如那市井混混黑道流氓，为显摆那江湖胆气，买来做吃食，又或是本身性格阴毒狠辣，嗜好此物。
而青豫城虽然规矩不多，却极为保护本城人士，一旦有迫害杀害本城人士者，一经发现，从重惩戒。而对于外来人士，则不在此禁令保护范围内，但敢来青豫城经商的人，哪个不是一堆武者仙师保护。
所以这菜羊肉，都是那些歹人，寻着不幸落单到落叶城，或人少拳头软的商队，才能弄上几头，故而竟是一个紧俏物，一旦有了，片刻之间，便售卖一空，价格还不便宜，有时候竟不比真正的羊肉便宜。
“想吃也行，得给钱。”阿良想了想说道。
“没钱，钱都给你了！”荀东一答道。
“那吃个锤儿，我又不是你爹！”
“爹！”那荀东一竟真喊道。
阿良跳了起来，转过头，破口大骂，“荀东一，差不多可以了，要不是我收留你，你早给做成了菜羊肉，拉出的屎都又育出两颗青菜了。”
“真没钱，要不，我卖艺与你，换几口吃食！”
“啥？”阿良疑惑道。
“学得文武艺，买与帝王家，我传授你一门修炼法决，保证你今天练气，明日金丹。”
“滚，有钱吃肉，没钱等吃屎！”少年阿良头也不回骂道。
低头掏出来那本五罡拳谱，看着拳谱，幻想着自己拳打猛虎，脚踢蛟龙，只用那余光盯着灶中火候。
蓦然间，那铁锅竟飞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朝着荀东一而去。
阿良目瞪口呆，下意识伸手去拽那铁锅，烫得狗叫一声，慌忙用手捏住耳朵。
回过神，转头看去，那荀东一洋洋得意，朝着阿良笑着。
“狗日的东东，不，东哥，你真会仙家法术？”
“哈哈哈哈这哪算仙家法术，雕虫小技而已。”荀东一说道，眉眼飞扬，嘴巴笑裂到耳根。
说着谦逊的话，发出骄狂的大笑。
阿良咽了下口水，“那我能学会？”
“有啥不会，保证上手即会。”
“那快教我！”
“慌甚？皇帝还不差饿兵，吃了肉再教不迟。”
言罢，那铁锅竟自行倾斜，里面的肉与汤汁，倒了一大半在荀东一面前的碗里。
阿良见状，连忙拿起抹帕，抢过铁锅，将剩下一小半，倒在自己碗里。
接下来两人无言，只有那烫嘴的吸气声，喝汤的咕咕响。
一个是饿久了，一个是眼馋仙家法术，两者皆是狼吞虎咽，倾倒下肚。是不是美味佳肴，都得吃后再回想。
将那两个比脸还干净的碗拨到一旁，阿良眼神熠熠的盯着荀东一，充满了渴望。
哈哈哈，我马上也是仙人了，熙凤巷王屠子家的小女儿阿娇，不得立马纳头就拜，求着和我好？阿良馋那丫头身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看着嘴角莫名淫笑的少年，荀东一打了个哆嗦，突然觉得吃下肚的肉，很是烫嘴。下意识的捂住了屁股。
“赶紧的，仙家法术，教与我！”
只见荀东一笑嘻嘻的，将放在身后的手，摊在了阿良年前。
啥意思？手里空空如野，啥也没有啊，难道是有啥寓意？考验我眼里，或者说慧根？
“东，东哥，啥也没有啊？”
没有吗？荀东一想了想，将手对向了窗户，现在呢？
就着午后的阳光，阿良终于看清楚了，荀东一手里有一团近乎透明的丝线。一端绕过了屋梁，系在了铁锅的两支耳朵上，刚才阿良只顾着抢食，竟没注意到。
阿良一下子失望透顶。眼神也一下子暗淡了下来，这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转头就往卧房走去，临近了床铺，一下子就倒了下去。连骂人的心气，也没了。
“唉，别走啊，这可是仙家之物，冰蛛丝，而且还是元婴境冰蛛结巢破境所织。在山上可是千金难买的宝物，有那…”
阿良翻了下身，背对着荀东一，狗日的，用江湖杂耍手段，糊弄自己！
约莫是吃人嘴软，良心上过意不去，荀东一腆着脸，跟了过去，“阿良，别生气啊，虽然哥哥不是修行中人，只是以江湖杂耍手段，吊走了铁锅，但这东西真是好东西啊，这可是哥哥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宰妖，…”
阿良打断荀东一，喉咙里含糊道：“荀东一，肉你也吃了，让老子睡吧。我不怪你，是我想太多，哪有那么多仙家法术，即使有，也轮不到我学。”
青豫城位于落叶妖原边缘，经常收到妖族侵袭，故而人人尚武，稍有资质的，在九岁前，都会集中到官府创办的学院里，或修真，或习武。其中姣姣者，更是每月发放银两，还可以倒过来补贴家用。
阿良在九岁时，也参加过学院的测试，测试的结果，很显然，没有修真资质，也没有炼武根骨，就普通人一个，和青豫城绝大多数人一样。
没办法，能否修行，都是靠老天爷赏赐。
阿良也无数次梦到自己呼风唤雨，一口气喷出，剑光如虹，杀人于千里之外，一拳捯出，山崩地裂。但每次一觉醒来，眼睛一睁，映入眼帘的还是熟悉的屋顶，没有变成吞云吐雾的剑仙，也没有变成力拔山兮的武者，倒是睡久饿久了，起床都很是费劲。
阿良有点伤心，打算睡一觉，也许能做个好梦。
但荀东一还不依不饶，在背后推搡着他，让他不胜其烦：“荀东一，别烦我了！”说完，手往后用力打了过去，却什么都没打到，自己却发力过猛，一下子翻转过来。
咦，这是什么？阿良睁大了眼睛，又闭上眼睛，使劲揉了揉，然后再睁开。
一只小小的老虎漂浮在空中，距着自己约莫半丈远，因为只有拳头大小，对着阿良呲牙咧嘴，做势猛扑，因为个子太小，显得没了百兽之王的凶炎之气，倒像一只奶猫，十分娇憨可爱，嗯，用前世的话说，就是奶凶奶凶的。
“荀东一，这是什么？”
“嘿嘿，仙术啊！”荀东一一脸欠揍的奸笑。
阿良有点怀疑，但眼前的事实又做不得假，那老虎竟自己在空中走动了起来，围绕着荀东一，似乎是在向他撒欢讨好？
阿良目不转睛，“荀东一，这怎么回事？”
“嗯，这是那只妖虎的部分魂魄，被我以秘术摄取了出来。”荀东一漫不经心道。
荀东一向小老虎招了招手，小老虎竟乖巧地到了他手上，又被他递向了阿良。
阿良忙摊开双手。嗯，感觉像一团棉花，软软的，有点重量，又似乎没有重量。
“东哥东哥，他是活的吗？”
“嗯，这说来复杂，今日分食的妖虎，已经能够化为人形，故也有三魂七魄，道家有云：人死魂飞散，体亡魄离殇，这妖虎被人杀死，魂早已消散在天地之间，魄却依附肉体而存，这只小虎魂魄，其实是个人妖合物，是我以秘术摄取了它的部分魄，再揉以我的部分分魂而成。”
阿良看着手上的老虎，似懂非懂，但觉得万分新奇，这可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仙家法术。
“那这术法有什么用呢？这么小只老虎，看上去一点威力都没有啊？”
荀东一没有说话，只是左手掐诀，那小虎竟嗖的一下，没入了他体内，消失不见。
嗷呜，一声低沉的虎啸，原地没了荀东一，却出现了一只老虎，只是尚有衣裤套在身上，故而没有半分王霸之气，倒是显得有点滑稽可笑。
阿良目瞪口呆。
只见那猛虎一爪掏在地上，一阵火花闪过，铺着青石板的地面，竟被划出了三道痕迹。
旋即围绕着阿良，慢慢踱步，血盆大口张开，一股腥臭气息扑面而来，似要噬人而食。
“荀…荀东一，你还是变回来吧。”阿良终于回过神来，害怕道。
蓦然间，那猛虎又变成了荀东一，只是身上衣裤，多有损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