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钟氏听来,便是自己的女儿不仅不喜欢骆垣,还费尽心思想要说服自己,同意她嫁到那博安侯府去。
这事儿要是放在以前,钟氏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就冲着救过自己女儿命这一条,都不好开口阻止,更别提自己这女儿看起来,对那博安侯也是有那等意思的,而在此之前,她早便和自己丈夫商量过,心里实则,也是早有答案的。
是以,钟氏拿定主意后,便满眼慈爱地,抚了抚岳清嘉的头:“罢了,你若当真喜欢他、与他情意坚定,那这婚事,我与你爹爹也没什么说的。这样,挑个合适的日子,让他正式上门来提亲罢,到时让你爹爹提前请好公假…你二人总是这样偷摸私会,多少,是于你名声有碍的。”
而且早点定下来,垣哥儿,也能早些死心,不至于耽误他另择亲事。
养了十多年的女儿眼见就要成为人妇,钟氏心头诸多感慨,她半宽慰半教诲道:“之前你爹爹那事儿,娘那会儿心里头存着气,也没亲自去他们府上拜谢,上回去了,倒是与康太夫人好生聊了几句…康太夫人倒也是个和善的,想来你嫁过去后,她应当不会为难你,只是天下当婆母的,惯来是爱给儿媳妇立规矩的,就算是当真疼爱儿媳妇,头那几个月,也有不少会想着法子立威的……”
“——她若有这等行为,你也莫要娇气,受着就是了,万不可回房后与夫婿说,这郎君们啊,最是不耐处理这类事了,即便他疼你,为了此事去替你与太夫人杠几句嘴,把长辈给气出个好歹来,这话再往外边一传,可就不好了,人人都要戳你脊梁骨的…”
岳清嘉这听着,自己老娘都开始絮叨她嫁到侯府的婚后生活了,不由急急制止:“娘,我也没说要嫁他啊,你怎么想这么远了都?”
钟氏怔了下:“何意?你不想嫁博安侯?”
岳清嘉红着脸,把头埋到胸口:“就是、就是想再考虑考虑,这婚姻大事,不是人生头等重要的么?我总不能随随便便就答应了吧…”
天啦噜,她哪里说得清自己的心思?
相处这么久,还有过亲密接触,要说没点感觉,就实在牵强了。
而且那侯魅力不是没有的,最近反过来撩她,那手段才是绝了,既矮得下身段、又豁得出皮相,梦里梦外,都撩得她鼻子发热。
要不是知道他就是个平平无奇的NPC,她还以为他拥有了什么超能力的外挂。
再有,她不得不承认,风水轮流转的感觉,还真的,爽度蛮高的。
这样想着,岳清嘉开始后悔刚才怂得一批,拧耳朵压根没有用力了,下回再有这种好事,下手得重点,看她不给他拧出一对招风耳来。
还是要对称的那种!
第66章 宫变
时日转瞬, 便是七月十二。
白日里还是明亮晴和的好天,接近黄昏时刻,云层便慢慢遮住了苍穹, 天色,像铅一样阴沉起来。
到了夜间, 更是天际黝苍、残星寥寥,那少得可怜的星子,在黑色的云隙中,射出不甚明亮的光。
亥时初, 长春宫内。
熟睡中的宋皇后忽然被面上一阵冰寒的凉意激醒,她微微耸了耸眉, 睁开眼来,对上的,是一双怨毒的眸子。
宋皇后辨认了一下:“灵美人?”
她顿时怒不可遏:“大胆贱婢!谁给你的胆子,竟夜闯到本宫这殿内?”
右颊骤然一紧,宋皇后这才发现, 自己的脸上竟然贴着一柄寒光森森的匕首,而那手持匕首之人,正是齐敏灵。
宋皇后险些胆破肝颤, 她竭力镇定:“你、你想做什么?我宫里的人呢?”
齐敏灵冷笑:“这刀都横到眼前来了, 我想做什么…娘娘猜不到么?”
宋皇后脸色大变,她急声劝道:“你、你冷静一些, 你可是记恨本宫前些日子,着宫人掌过你的脸?那宫人下手确实重了些,你若不忿,明日我处死她便是,除此以外, 本宫与你结怨甚少,你这是听了何人唆使,竟来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须知,你假使今日杀得了本宫,明日,你同样难逃一死。”
“——你忘了,你还有八公主么?届时你若死了,陛下定然会让越音那个贱人抚育八公主的。那贱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想想,八公主到了她手里,可还讨得了好?本宫劝你,万莫逞一时气性,害人害已。”
齐敏灵的声音寒彻肌骨:“多谢娘娘为臣妾着想,可惜…她并不是臣妾的女儿,臣妾的孩儿,早便被娘娘一服药给滑掉了,娘娘记性这样不好么?”
宋皇后震惊不已:“那药你喝了?这么说,那贱种,根本不是陛下的子嗣?!”
想到这些,她当即愠怒着喝斥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找人冒充陛下之女?看本宫不报予陛下,治你个死罪!”
她扬声:“来人!全晁呢?全晁死哪儿去了?还不给本宫滚进来!”
齐敏灵弯了弯唇,一张秀媚的脸上尽是嘲意:“娘娘怕成这样了么?竟一点威仪都不顾,你想见全公公?莫急,一会儿,你便能在黄泉路上见着他了。”
她弯下腰,轻声问:“娘娘可知…臣妾滑掉的那一胎,是如何怀上的么?”
宋皇后怒目:“不是梁旻那贱种帮你的么?否则你一个无有倚杖的小小宫妃,又怎能重得陛下喜爱?”
齐敏灵一边用刀背刮着宋皇后的脸,一边答道:“是啊,多亏娘娘把臣妾安排到那处无人问津的小小宫殿,臣妾才会轻易被七殿下算计,被歹人所辱,而后,珠胎暗结。”
宋皇后忍着那刀刮的颤栗感,把这话在脑子里过了过,而后重重怔了下:“梁旻算计你?”
她猛地福至心灵,连忙嚷道:“那你该对付的人是梁旻,不是本宫!况你受辱所怀的贱种,本宫帮你打了胎,你合该感谢本宫才是!”
这话显然是刺激到了齐敏灵,她手下一重,手腕翻转间,便在宋皇后右脸上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刺痛过后,温热的血液从宋皇后的右颊横流到耳廓里,宋皇后痛叫一声,登时双目圆睁:“贱人!你这贱人,竟当真敢伤本宫!”
这话刚说完,齐敏灵便在那口子下,再划了一道,宋皇后完全被吓傻了,自动便噤了声,生怕自己一张口,脸上再挨第三道口子。
想她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以往还未出阁时,在家里便是人人都顺着的,就连比她年岁小的胞妹,也要让她七分。
后来,她成功当上了皇子妃、太子妃、皇后,人生四十余年里,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时候多。
明元帝虽对她多有不满,但在他争储时、初初即位时,也是要借她宋府的势,因而对她多有忌惮…像今日这样胆寒的情境,她是做梦都没有想过的。
宋皇后忍着痛,颤颤巍巍地:“灵美人,你莫冲动,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本宫都答应你。你可是想当婕妤、不、你可是想当充容?只要你放过本宫,快些唤御医来给本宫治脸,本宫可保你连升三个位阶。”
齐敏灵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宋皇后,说着方才的话题:“就算是受辱所怀,那也是我的孩子!娘娘凭什么害我儿性命?还有,娘娘忘了臣妾刚受陛下宠幸时,娘娘对臣妾做了什么?”
“——那用了会烂脸的面脂,难道不是娘娘派人换的么?还有,臣妾的第一个孩子,臣妾所怀的圣上的孩子,不也是被娘娘一碗汤药给流掉了么?娘娘买通太医,控制了我宫里所有人,告知我,只是血崩才会经.血淋漓不断,我那时年少不知事,又失了圣宠,只能任凭娘娘作践,娘娘屡次害人子嗣,不知午夜梦回之际,可有心寒胆颤之时?!”
宋皇后眼神滞住,头上愈加开始冒着密密麻麻的细汗,她声音发抖:“这些、这些你是如何知晓的?”
齐敏灵声音略微发着飘:“这事说起来,还要多亏了娘娘与七殿下呢,若非七殿下派人辱我、若非娘娘给我下药,那寻来的医士,也不会诊出来我曾经落过胎…”
不难听出来这话中有恨意,是以,宋皇后像是抓住一线生机似的,急忙出声:“你既恨那梁旻,又何必要为他行事?眼下这情形你也瞧见了,二皇子殿下才会是最终的储君,将来会是这大余的新皇,你若及时止步,本宫大可既往不咎,尔后你在后宫待要如何便如何,那梁旻本宫亦是要除掉的,届时,不也是替你报了仇么?”
齐敏灵轻轻慢慢地笑了一声:“能即时便报我儿之仇,臣妾为何要放弃呢?娘娘安心,您走了以后,臣妾也会过得很好的。还有,且告诉娘娘一件事,让娘娘走得也甘心一些…”
她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宋皇后:“娘娘前脚走,你的仇人,后脚便会赶上你了,所以娘娘,放心上路罢…”
说完这话,齐敏灵两手抓握起匕首,高挥而下——只听‘噗’的一声,那匕首尽数没入宋皇后胸中,这还不够,齐敏灵着实恨她入骨,扯了枕巾便在宋皇后脖子上绕了两圈,尔后两手一用力,使劲向后勒住——
宋皇后两眼凸瞪,脸色紫胀,双手或是在空中乱抓乱刨,或是在砰砰拍着身下的床,试图引人来救自己。
只是任凭她拍得再响,这内殿动静再大,往日宫侍重重的长春宫,这会儿,却仿佛是个空荡无人的宫殿似的,连宫人走动的声响都听不到。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宋皇后的手逐渐失力,继而,缓慢地垂了下去,整个人,已是毫无气息。
再有片刻,素日威风凛凛的一国之母,俨然变成了脸色青白、死相惨烈的妇人。
齐敏灵摸上自己的小腹,喃声:“原以为这一日要等许久的…我的儿啊,娘今日,亲手为你们报仇了…”
这一生短暂,她却似历尽沧桑。
想她少时入宫,未有多久,便被迫承欢于天子,后又失宠,再被人暗中堕了胎。
她偏安于皇宫一隅,任人欺凌,本想就那般了此残生的,可又被人辱身、再遭人落胎…
天知道,在看着裴郎为他做那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时,多少次,她都想把真相告知裴郎,可那七皇子威胁她,让她不得与裴郎说出实情,否则,她在宫外的家人,便尽数会被灭口。
她背负着沉重的愧疚,日夜挣扎,直到前些时日的初荷宴上,她遇到了二皇子府上的彭侧妃。
对彭侧妃,她本是带着警惕的,可彭侧妃不仅知晓她所有的事,还知晓她当时的心思,且不知为何,彭侧妃身上莫名有种令人信服的笃定感,三言两语间,便让她慢慢放下了戒备。
按彭侧妃所说,她意动了,她鼓起勇气,与裴郎说了所有的事情真相,她以为裴郎会嫌弃,甚至唾弃自己,可她没料到的是,他的反应,当真与彭侧妃说的一模一样,不仅没有怪她欺骗于他,反而多番安慰她。
而后,博安侯府那位侯爷,便开始与裴郎有了接触。
她与裴郎合计再三,最终决定,要转而去助二皇子,待这天日换了,大仇得报了,她便能与裴郎一道出宫,双宿双飞,去作一对普通夫妇了。
齐敏灵嘴角带着痛快的笑,站起身,去了窗棂边。
疏星横渡,仍是不甚亮堂的宫禁之地,只有一轮冷冷的明月似有若无地躲在雾遮后,发出朦胧的、水银一样的光来…
同一时间,勤政殿。
已近亥时五刻,明元帝却仍埋首于案牍之中。
早已是年过四旬的人,精力自然比不上年青那会儿,多少会有些疲倦,处理起政务来,也比前几年花的时间要多些。
而其实这样的现状,本是可以避免的。
若此时东宫有主,他便可松快些,立下皇储,自然,就有人帮他了。
可偏生这立储之事,委实过于艰难。
论才德品貌,自然,是二子最为合适,按说这储君之位,其实在七子回宫之前,便能定的,而他迟迟不决,亦有他的道理。
而这当中的原因,不止是宋琼。
他广纳后宫妃嫔,固然是有心要分散宋琼精力,而最重要的,便是想生个皇子出来,看看是否能替代二子。
虽资质最佳,身份上,亦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也曾对二子寄予后望,只是,他虽亲自教二子治国牧民之道,但其实心里,并不多愿意立他为储。
二子对自己的威胁,太大了。
在七子出现之前,满朝文武便对这储君人选心照不宣,且二子在他们口中,颇得赏誉。
而就是这赏誉,让他很是忌惮。
不,忌惮还是其次的,应该说,他很是不满。
这样资质好,且得朝臣认同的皇子,若为储君,日后再继他的大位,且载誉过多、政绩佳于他,那么,他在史官笔下,定然会逊色于二子。
即使是父子,众人也很难不拿他们出来做对比,可哪个为父为君的,愿意被自己的儿子超越呢?
最起码,他是不愿意的。
而在合适的当口,七子失而复得了。
他想立七子为储,除了那份补偿之心外,再有便是,较之二子,于政事不甚晓畅的七子若是即了他的位,那是断然超不过他去的。
尤其是眼下,余国公已死,七子少了这一助力,越发是个好拿捏的,只这件事,是好事,亦是坏事。
失了余国公府的助力,自然也有些官员改旗易帜,转而支持二子,但最伤忠诚的,还是那起长了脚似的谣言。
说实话,听了那出谣言,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七子的身份,毕竟他那七子,皮相肖似莳欢,与他,却并没有多少相象的,但仅凭这一点,他如何能下评断?尤其是他若当真信了这事,转而立二子为储君,先头已险些与他撕破脸的二子入主东宫后,定然,会大肆行动。
故,他更愿意相信那谣言,全然是宋琼的诡计罢了。
而他的打算,原本是要力排重议,动用帝王的绝对权威,去将七子定为皇储的,偏生在那样的当口,他得了消息,二子与他身在锦宁的奉弟,有了书信往来。
而那书信中,或许有着他当年篡位,以及戕害几位手足的证据。
他如遇当头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