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霸等人听到柴绍这一问,也都疑惑地瞧向了何潘仁:柴绍问得对,此人若手下只有一个奴仆, 性子又如此憨直, 是怎么带着价值千金的八匹骏马,跋涉万里来到长安的?
被众人这么一看, 何潘仁的脸色愈发僵硬。柴绍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却见何潘仁嘴唇一动, 似乎想说点什么,只是话未出口, 一点红色已从耳根处迅速蔓延到双颊。他的皮肤原本白得惊人,此时被红霞一染,颜色愈发令人惊心动魄。他自己大概也有所察觉,忙低下了头去, 只是两个耳朵却还是眼见着变得越来越红,到最后,耳尖红得几乎能滴下血来。
柴绍不由一愣。他纵然对何潘仁有千般疑虑,此刻不由也生出了几分动摇:自己莫不是冤枉了他?只是他的心志自来坚定,这念头不过一转之间便被按了下去;瞧着头都抬不起来的何潘仁,依旧冷冷地问道:“怎么,不敢说实话了?”
何潘仁沉默片刻,终于咬牙抬起了头,满面都是羞愧:“我是、是没说实话。”
说完这一句,他的肩头彻底垮了下去,低声道:“我不是独自来的长安,手下也不止阿祖这一个人。我是跟我大兄一道过来的,我们商队原有几百号人。只是这一回,是我自个儿决心要出来的,没让旁人知道,我不想让他们觉得……觉得我什么事都做不成!”
原来他是头一次出门的大商家的幼子,所以才会如此打扮富贵,身携重宝,却又行事鲁莽,手下无人,所以才会如此……天真?柴绍瞧着何潘仁沮丧的模样,心里的狐疑不由渐渐消减,却又想起了一事,皱眉问道:“你是二十天前到长安的?”
何潘仁惊奇得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凌云和小鱼相视一眼,都想起了初见时何潘仁就说过,他来长安已有半个多月了,看来倒是实话。玄霸却忍不住问道:“柴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柴绍看着何潘仁,差点没叹出一口气来。几百人的大商队原不多见,何况商队的领队萨宝还姓何?自然就是了!记得当时还有市井里的朋友跟他说道,这何萨宝在塞外名声极大,是个人物,利人市的胡商差不多去了一半的人到城外接他。他也远远地瞧了一眼,果然身材魁伟,煞有气势,想来就是这位何潘仁的长兄了,他们兄弟还真是……半点都不像!
见玄霸一脸好奇,他便解释道:“二十天前来了支大商队,不但人多,带的物品也精贵,几乎轰动长安,我记得领队的萨宝就是姓何。”说到这里,他又瞧了何潘仁一眼:“你们不是去洛阳了么?”
何潘仁愈发惊讶:“郎君这也知道?”说完脸上又是一红,“阿兄说,咱们这次来得不是时候,长安已没什么富贵人家,宝物都卖不出价,所以带着大伙儿又去了洛阳,我却不大信,我走了好几千里,还没见过这样的大城,怎么就卖不了东西?正好这次的货物里有八匹马和两箱皮毛是我做主备下的,我留在长安想卖卖看,没想到却真是卖不动,尤其这八匹马,又不好拆开卖。我便想去辽东试试运气,却又不大敢走。结果还没想好呢,就中了盗匪的招,带在身上的钱和货都没了,我自己还差点成了别人的货!”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即又打起了精神,眼睛亮晶晶地瞧向了凌云:“不过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否极泰来,我可不就是否极泰来了?昨日一逃出竹林,我就遇到了这位好心的娘子,还答应带我去涿郡卖马。这样的好运气,我哪里还敢错过?因此今天莫说等上这半日了,便是在这里登上三天三夜,我也是高兴的!”
瞧见何潘仁的脸上重新迸发出了光彩,显然字字都是发自内心。玄霸不由奇道:“你就这么想卖马挣钱?”
何潘仁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倒也不是,我其实不爱做买卖,就爱自己做些小物件,这次出门,是因为大兄说,只要我能把事情办好,证明能养活自己,以后爱做什么便做什么,我……这回我就算豁出命去,也得把这八匹马卖个好价钱来!”
说到最后一句,他神色已极为认真,只是他的模样打扮,看去原是一等一的贵公子,如今却信誓旦旦地说着一定要挣钱的话,却是怎么看怎么滑稽。
柴绍心头已再无疑虑,低头咳了一声压住了笑意,随口问道:“那这八匹马,你到底想卖多少钱?”
何潘仁的眼睛顿时亮得几乎能放出光来:“八匹马,一千金,童叟无欺,绝无二价,郎君可是想买?”
柴绍忙摇了摇头,他当然是想买的,就是……买不起。
小鱼却忍不住问道:“昨日你跟我家娘子,说的不是八百金么?”
何潘仁转头看着小鱼,解释道:“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能按这个价钱算的。”说着便认认真真地算了起来,“前几年,有人曾误会我的身份,出价四百金要买了我去,如今我大了几岁,大概不值这个价了,但二百金总是卖得了的。我们何家商队做生意不能欺人,这八匹马若是卖给你们,自然得减掉我自己这二百金,也算是报答了你们的救命之恩。”
众人都听得呆住了:居然还有这种算账扣钱的报恩大法?随即便各个忍俊不禁,就连柴绍都撑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玄霸更是笑得弯下了腰。
唯有凌云看着何潘仁,脸上并没有太多笑意,突然问道:“昨日你们是怎么找到路,跑出竹林的?”以小鱼的本事,跟着司竹园的人进出了两回,都在竹林里迷了路,他们这种被迷昏抓进去的人,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地逃出来?
何潘仁原是被大家笑得愣住了,听到这话半晌才回过神来,却摇头道:“我们没有找路啊!我们是对准南边一口气跑出来的。”
这话原也在理,凌云想了想却依旧觉得有些不对:“你们是看日头辨的方向?”昨日那个时辰,日头刚过中天,方向似乎还并不明显。
何潘仁笑了起来:“不用看日头,我们打小就知道的,竹林里最好辨方向了,竹竿上最绿的地方便是南边,若是没有吹风,顺着竹叶指的方向走也是一样。阿祖背着我一口气跑到竹林边,还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瞧见你们两位娘子骑马过来,这才敢出来求助的。”
凌云听他说到一半,原是已消了疑心,但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却冷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两位娘子?”她天生个子高挑,棱角分明,声音也偏于低沉,穿男装厮混于市井,还从未被人瞧破过,更别说被人一眼就看出女儿身来。
何潘仁瞧着凌云,神色却是愈发惊讶:“这不是一瞧就知道的事么?昨日我只是没敢说破。两位只是穿了男装,又没抹脸束身,怎会瞧不出来?尤其是……尤其是娘子你,你生得这么好,一瞧便是貌美心善的小娘子,难不成还会有人把你认成小郎君?”
这、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凌云瞪着何潘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长了这么大,难不成还不知道自己是何等人物?什么一看便是个貌美心善的小娘子,他以为拍自己几句,自己就会昏了头?
眼见着凌云脸色越来越冷,何潘仁忙道:“娘子莫不是不信我的话?我怎会对娘子撒谎,娘子若是不信,我……”他四下一看,突然指向了小鱼:“这位小娘子看着小,其实年纪和娘子差不多,对不对?”
小鱼原是笑眯眯地瞧着何潘仁胡扯,听到这一句,笑容顿时收了个干干净净。玄霸和凌云相视一眼,心头都是暗惊——小鱼的年纪来历,只有他们俩和师傅知道,小七都不清楚,何潘仁却能一眼瞧破她的年纪,看来还真是眼力非凡。
何潘仁苦笑道:“我这人旁的都不成,就是眼睛还不算瞎,看东西能瞧出个好坏。娘子你看,这八匹马,都是我从小马驹里挑出来的,一匹都没看错吧?我看两位娘子,自然也绝不会错,两位娘子虽是筋骨强劲,远胜常人,身形到底……”
他话没说完,凌云已忍无可忍地挥手打断了他:“够了!”一会儿说她貌美心善,一会儿说她筋骨强劲,再说下去,真不知他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她以前还纳闷过,以陶二的口无遮拦,是如何平安活到这么大的,现在才知道,比起这位何潘仁来,陶二已经算是很会说话了,至少说的都是人话!
何潘仁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快,忙紧紧地闭住了嘴。
柴绍在一旁也是听得哭笑不得,想了想还是问道:“三娘三郎,你们还要不要带此人去涿郡了?”
凌云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何潘仁顿时白了脸,瞧着凌云,大气都不敢出了。
玄霸自打听到何潘仁说凌云貌美心善,看他便顺眼了许多,此时见他如此紧张,心里又生出了几分同情——这种自小不被家人看好,一心想证明自己的心情,他自是再有体会不过了;好在他还有阿姊,可何潘仁身边却只有一个下人……想到此处,他忍不住道:“阿姊,我们就带上他吧。”
凌云心里也已转了几个来回:这何潘仁人虽讨厌,来历却还清白,几匹马也的确难得……听到玄霸这句,她终于点了点头:“好。”
柴绍也知道此事本该如此处置,瞧着凌云勉强忍耐的模样,不由摇头一笑。
何潘仁的脸上也露出了欢喜的笑容。大约这欢喜是发自内心,他的笑容也格外明亮动人,凌云纵然不耐烦多看他,瞧见这张笑脸,也不由晃了晃神。
小鱼却是上下看了何潘仁两眼,皱眉道:“娘子,咱们真要带着他么?我瞧他怪得很,咱们莫被他骗了去!”
何潘仁讶然瞧着小鱼,忽地又笑了出来:“小娘子怕我骗人?我能骗人什么?娘子请看,我这马,价值千金,我这人,也值二百金,我都不怕被骗,娘子怕什么?”
小鱼气得说了句“你!”一时却又想不出反驳的话——论财,他们这一行里,这八匹马自然是最值钱的,论色,他们其他人加一起也比不过何潘仁,说起来,好像还真是他更需要担心被骗。
良叔听得暗暗好笑,不过能带着这样几匹好马到涿郡,他自然也是乐见其成,当下便对何潘仁笑道:“这位郎君,你这几匹马可是准备一路都跟在后面?”
何潘仁毫不犹豫道:“自然不是。我看你们人也不多,不如能换的,现在都换上我带的马吧。我的马不但跑得快,也跑得久,一日跑个三五百里,跑上十日都无须换马,咱们要去涿郡,听说路上要走二千六七百里,自是越快越好。”
凌云原是不想再跟何潘仁搭话的。听到这句,倒是回头瞧了一眼,却见他已翻身下马,招呼阿祖挪动行李,好让出马匹。玄霸早就瞧上了那匹白马,此时眼巴巴地瞧着凌云,就等她来决断。凌云心里一软,点了点头,玄霸顿时喜笑颜开,跳下马去,跑到白马边上,抚摸着马鬃,爱不释手。
小鱼也是一愣,瞧着那几匹马没做声,何潘仁却已亲自牵了那匹黑马过来,对小鱼笑道:“阿黑性子烈,跑得快,或是配得上小娘子的干脆利落。”
小鱼心头一喜,到底忍耐不住,直接一个纵身便换了马,对这黑马越瞧越爱,再看何潘仁自是顺眼了许多,点头笑道:“看不出你做事倒是大方得很,这般好马,也舍得让我们来骑。”
何潘仁笑道:“马再好,也是让人骑的,有什么舍不得?”
这话说得好生通透!凌云不由又看了何潘仁一眼,见他神色坦然,并无本分谄媚或不舍之意,心里顿时一动:此人既有这般见识气度,应该不是个绣花的草包,大概只是来自番邦,说话不知轻重而已,自己还是不要小瞧了他才好。
眼见着众人纷纷换马,良叔原是带了两个随从,此时正好一人一匹,整个队伍气象顿时焕然一新。凌云也转身看着何潘仁,真心诚意地点头致谢:“多谢你了!”
何潘仁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忙不迭地摆手道:“娘子切莫这么说,我也是想快些到涿郡。”他看着凌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毕竟我和我的马都生得……生得太招摇了些,这一路若不快点走,只怕会把盗匪都给招过来。”
凌云一言不发地拨转了马头,不,她错了,她就不该再跟这人说上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请大家看在肥章的份上原谅我又晚了……
第92章 红颜祸水
夏至这一天 , 日头出得格外早。凌云一行人穿过洛阳的城门时,清晨的阳光已照上了高高的城墙。当马蹄踏上城外的黄土, 凌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身后,上春门正沐浴在灿烂的朝阳里,愈发显得雄浑巍峨, 气象万千;而她的眼前, 一条宽阔的驿道笔直地伸向了日出的方向, 伸向了她从未踏足过的远方。
凌云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但在这一刻,心头不由也生出了几分感慨,几分怅然。
过去这四天,他们走完了从长安到洛阳的八百多里路程,虽是有些辛苦, 但道路熟悉, 驿舍齐备,诸事自然也颇为顺利;接下来这一千六百多里却全然不同——此去涿郡, 他们只能沿着太行山脉一路往北,驿路虽还是驿路, 却颇有崎岖难行之处,盗匪出没之地, 偏偏他们还骑着几匹如此醒目的骏马,带着这位一言难尽的美人……
想到这里,凌云转头瞧了何潘仁一眼,眼睛顿时被晃了一花——今日何潘仁穿的是一袭月白色素锦镶边翻领袍子, 早间出门时看着只觉素雅无华,如今被日光一照,那浅蓝的袍子上竟泛出了丝丝银光,看去当真就如月华泄地,就算在千万人中也能一眼瞧见!
凌云默默地挪开视线,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她早该想到的!
何潘仁原是在不住地回头打量着身后的城楼,大约感受到了凌云的目光,他也转头看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叹道:“之前我见了长安,便觉得是天下第一雄城,如今看见洛阳,才知道什么叫天朝气象,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在长安耽搁那么久!”
凌云原本不想说话,听到这句,却还是忍不住淡淡地接了一句:“你若想留下,还来得及。”
何潘仁愣了一下,随即便笑得露出了两排雪白的牙齿:“娘子多虑了,何某人既说了要跟娘子去涿郡,便绝不会食言。”
她多虑了?难不成他以为自己很怕他中途离开?凌云看着何潘仁,只觉得他笑容刺眼,说话刺耳,一时却不知该从哪里反驳起。倒是小鱼“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还不是因为你的马在洛阳也卖不出去!”
何潘仁顿时笑不出来了。昨日他一进洛阳,这些大宛马便引来了好几拨人过问,各个都是年轻富贵的好模样,他自然也动了心,悄悄跟他们报了价钱,那些人却突然变了脸,有人冷笑嘲讽,更有人谩骂威胁。他想了半日才明白,这些人只怕是买不起。结果这话一说,那帮人竟要拿起马鞭抽他,幸亏阿祖见势不对,冲过来抢下了马鞭,良叔也过来说了几句,他才算脱了身……
想起昨日的情形,何潘仁犹自心有余悸,拍拍胸口叹道:“洛阳什么都好,就是人不好,没钱也就罢了,说句话就要打人,真真是莫名其妙!”
良叔听得不由失笑,他对何潘仁印象倒还好,当下便耐着性子解释道:“昨日那些人家里可都有钱得很,有好几个都是国公府、柱国府的公子,若他们的父兄还在洛阳,千金买马原也不算什么,只是如今圣驾东征,留在洛阳的都是这些不成器的子弟,家里的钱自然不会交给他们乱花。不过这事说出来没面子,他们自然要找些借口,偏偏你还给说破了,他们可不就恼了?”
何潘仁恍然点头,又虚心问道:“那为什么良叔你上去只是客客气气地打了几声招呼,他们就不生气了呢?”
良叔笑道:“因为我挨个说出了他们的姓氏排行,他们便知道,我认得他们,知道他们的来历,那我自然也是有来历的人,不过是口舌小事,我既然赔了礼,便犯不上撕破脸。”至于赔礼道歉的火候,连打带消的玄机,却是不用跟何潘仁细说了,反正他也听不懂。
何潘仁却是一脸恍然:“原来如此!其实我在商队的时候,也常遇到盗匪,若是能说破盗匪的来历,多半便打不起来了,熟人不好下手嘛!你们汉人的规矩虽然复杂了些,道理却是差不多的。”
良叔怔了一下,只觉得这话听着十二分的别扭,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憋了半日也只能勉强道:“大概是……差不多吧。”
玄霸在一边差点喷笑,何潘仁惊奇地看向了他,玄霸忙一本正经地点头道:“你说得有理,说得再对也不过了!”其他人闻言都是莞尔——骑马赶路原是极枯燥的事,每每听到何潘仁的各种惊人之语,倒是颇能解闷开怀。
夏日的清晨原是一天中最凉爽宜人的时候,马儿都跑得格外轻快,说笑之间,众人便到了东出洛阳的第一处驿馆积泽驿,良叔看了看天色笑道:“咱们要不要在这里歇歇?再往前便没有驿站了,还有一段十来里的山路,出了山再走三十里就是河阳,在那里要连过三关两桥,只怕要耽误些工夫。”
凌云想了想摇头道:“咱们到河阳再歇!”
众人自无异议,这原是东出洛阳的大道,道路修得甚是平整,从积泽驿往东,过了一座石桥,再走不远果然便到了山边。小鱼习惯性地一提马缰跑到了最前面,玄霸笑道:“小鱼姊姊不用跑这么快,这种地方难不成还能有盗匪。”
他话音未了,就见小鱼猛然勒住了坐骑,往后摆了摆手,众人都忙不迭地勒住了缰绳,唯有凌云提马上前,跟小鱼并肩而立。两人相视一眼,小鱼便冲着前头的树林高声喝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回答这一声的,是两支迎面而来的利箭,带着风声直奔两人右肩。小鱼侧身挥手,袖中剑将长箭一斩两段,凌云则是挥鞭卷住了箭身,拿在手里看了两眼,摇了摇头。
树林的人大约知道已瞒不住行踪,一声唿哨冲了出来,人数足有二三十个,人人面蒙黑布,手持利刃,呈半月形围了过来。到了离他们二十来步时,当中一人越众而出,指着凌云等人喝道:“你们若要活命,便给我乖乖下马,留下你们骑的马和那个胡商,我便饶你们不死。”
居然还要留下人?小鱼眼珠一转,笑着问道:“那咱们带的行李呢?要留下么?”
为首之人被问得一愣,随即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们带走便是!”
小鱼冲凌云挤了挤眼睛:“娘子,咱们怎么办?”凌云仔细看了看这群人,回头便对玄霸道:“领头的,他左手边的,还有右边最后的,各送他们一丸,莫打脸。待会儿有人冲过来,再照着额头打。”
玄霸自来听惯了凌云的分派,对她的这番话虽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毫不犹豫地拿着弹弓提缰而上。那边见玄霸持弓上前,自是也生出了警惕之心,奈何玄霸动作太快,弓弦一响,三颗弹丸电射而出,随即便是三声痛呼,后头那声居然还颇为尖利,似乎是女子的声音。
这下便是凌云都吓了一跳,她是看出这三人的气度打扮与旁人都不同,身边之人又有环卫之势,定然是这群人的主心骨,却没想到,躲在后头的那个居然是女的。
对面自然更是炸了锅,有人上去查看那三人的伤势,也有人弯弓搭箭要还以颜色,更有人持刀冲了过来,却都被玄霸一颗接一颗的弹丸打得血流满面,偶有漏网之鱼,也有小鱼补上两鞭,转眼之间,强弱之势便已逆转。
那些人知道不对,拥簇着之前受伤的三人慢慢退后,玄霸还想追上,凌云伸手拦住了他,玄霸奇道:“这些盗匪青天白日的便如此猖獗,为何要放过?”
凌云笑了笑没做声,小鱼却是“哼”了一声:“你瞧他们那模样,像是盗匪么?”
玄霸一愣,是啊,这帮人穿得未免太过齐整了,感觉上也有点不对,若不是盗匪,那他们是……他知道了!他们就是昨日的那帮纨绔子弟!一定是他们之中有人不甘心,大约还认出了阿姊或自己,知道他们要去涿郡,所以提前埋伏在这里,装成劫匪想劫走骏马和……何潘仁。阿姊之所以会如此处置,自然也是因为早就认出了他们的来历,既然他们只是想抢东西,那就让他们受点教训,知难而退,毕竟这群人里还有好几个还是沾亲带故的,总不好彻底撕破脸面,结下仇怨,那事情就闹大了……
只是他心里这念头还没转完,何潘仁却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我认出来了!我认出来了!他们就是昨日要买马的那些人,说话的那个是那什么李柱国家的大郎,他旁边是申国公家的六郎,最后那个定是那六郎的姊妹,昨日便女扮男装跟着他的。她、她这是要劫色!”
凌云心里一沉,回头喝了声“闭嘴”,然而何潘仁已一口气把话都说完了,“劫色”二字说得尤其响亮,在山谷里激荡出了一阵阵的回声。
那群人身形都是一僵,被众人簇拥着那个瘦小身形身影更是明显地晃了晃,随即便什么都不顾地拨马跑远了,那群人也纷纷追了上去,转眼之间都消失在了山路的尽头。
凌云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三人她自然都知道,领头的李大郎是宇文娥英的庶长子,另外两兄妹应该就是申国公李浑家的六郎和他的胞妹五娘了,都是他们陇西李氏的子弟,还是家里最富贵、行事最无法无天的几个,没想到今日他们包成了这般模样,自己都没瞧出来,何潘仁居然认出来了!可这么一来,以后他们还怎么见面?尤其是那李五娘。她虽也不怕什么,但这仇怨结得却实在是……
何潘仁见众人都神色复杂地瞧着自己,忙正色道:“你们放心,我绝不会认错人!前头那两个昨日就对我又打又骂,那个女扮男装的又一直盯着我看,我自然记得住他们的身形模样,他们果然不是好人,居然想劫财劫色,下作!无耻!”
瞧着他正气凛然的面孔,凌云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为了几匹骏马,居然答应要捎上这么个祸害!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补完了,上午又改了个BUG,谢谢大家,今天中午这一更会晚了,大家下午五点左右来看吧。
第93章 厚颜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