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里忽然传来一阵惊叫,厉宁述吓了一跳,忙过去门口,敲敲门,“舒檀,怎么了,还好么?”
没人回答她,里面安安静静地,他心下有些不安,于是又敲了敲。
“......没、没事,我没事。”半晌,舒檀才从吃惊中回过神来,忙应了句,“我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
厉宁述说了声小心点,离开了卫生间门口。
舒檀在里面,头顶是热水哗啦啦地浇灌着自己,她忽然间觉得这里面真热啊,热得她心慌气短,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也不敢出去。
厉宁述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她出来,又去敲门了,扬着声音问道:“舒檀,你洗好没有,还不出来?一会儿晕过去了!”
说完他站在原地等了等,以为会等到她说一句什么,结果并没有,而是......
卫生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道门缝,然后从里面伸出个包着头巾的脑袋,四目相对,他还没回过神来呢,她就先满脸通红了。
眼神也四处乱飞,就是不看正主,“呃......你、你在这儿......干嘛呀......”
厉宁述眉头一挑,笑了,“哟,反应过来啦?”
“咳咳咳......”她疯狂眨眼以掩饰自己心里的紧张,“反应......嗯,反应过来了......”
“那我去换衣服?”厉宁述笑眯眯地问道,神色温和,和平时别无二致。
但舒檀的脸变得更红了,更不敢去看他的脸,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低声嗫嚅着胡乱应道:“你你你......换就换,快去换,不要跟我说。”
“快去喝汤,是你喜欢的五指毛桃煲鸡。”厉宁述笑着拍拍她头顶的毛巾。
舒檀低着头飞快地从他身边溜开,回到卧室的那一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窗边,哗啦一下拉开窗户,让冷风扑在自己的脸上,吹了半天才冷静下来。
随即内心升起一股期待来,这股期待感灼热得惊人,好像能将她燃烧殆尽。
她永远记得这个冬夜,外面的疫情越来越严重,是人间的寒冬,但被窝里永远温暖如春,她的眼泪沾在他的唇上,他的吻烙印在她的心尖,轻吟细细,是情人之间脸红心跳的耳语。
她问:“为什么是今天?”
“因为我做了个梦。”他答,“我梦见我失去你了,阿檀,我知道一切都很危险,只是不愿意让我们之间有任何的遗憾。”
她在灯光里仰视他的脸孔和眼睛,发现他双目赤红,忽然心底便升起一阵酸涩来,她伸手攀住他的肩膀,安慰的声音透着忍耐,“不......不会的......我、我不会出事......”
“......最好是。”他沉默半晌,忽然用力一送,喟叹伴随着话语逸出唇边。
“阿檀。”
“嗯?”
“阿檀......”
“......我困了。”
“睡吧。”他轻轻地拍着她背,让她贴着自己的心口,听着她的声音慢慢平缓均匀,然后低头在她耳边,说完想说的话,“我将永远爱你。”
说完后忍不住屏住呼吸,看她好像听见了,眉毛颤了颤,然后嘴角弯了弯,整个人都贴进了他的怀里。
厉宁述察觉到了,于是笑了声,放在她背上的手又轻轻拍了两下。
灯光暗下,万籁俱寂,心跳和呼吸此起彼伏,渐渐交缠在一起,是今夜的安魂曲。
天亮以后,她红着脸,满脸羞怯地还给他一个吻,然后神清气爽地,再次奔赴属于自己的战场。
相对而言,厉宁述的工作要轻松很多,每天早上,他会在家做自己的事,一边熬汤,一边看书,空荡荡的房子只有他一个活物,以前会害怕冷清,现在不觉得了,这样才安全。
桂棹接到任务,说要出一首抗疫歌曲,厉宁述没多久便完成了词曲,还跟桂棹商量好,找严星河的女朋友拍摄MV,除此之外,他的工作,便只剩下每天下午两三个小时的查房。
查房结束之后,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去食堂去拿提前带来的汤去舒檀宿舍给她准备晚饭和宵夜,大多数时候会留宿,就算她夜班的时候他也不回去。
随着最长春节假期的结束,容城迎来了春运返程高峰,门诊的人流量越来越大,感染科迅速开启了另一层病房,用以收治越来越多的患者,形势越来越严峻,从江城传回来的消息也并不乐观,其他地方的确诊病例也越来越多。
包括死亡病例。
舒檀第一次看到患者抢救无效死亡,是在大年初十的上午,紧张的抢救之后,病人最终不治,她反复想起这人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医生,我想活着,我要当爷爷了。”
她想哭,又不敢,怕眼泪模糊了护目镜,只能忍着,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再次投入工作,疲惫不堪,又只能咬牙坚持。
每天唯一可以放松可以的时候,就是在厉宁述面前,他会抱着她,哄她不要难过,会温柔地哄她入睡,他是她最强的后盾。
而在此时,厉宁述却要出差了。
“我跟老爷子要去一趟京城,去会诊几个病人,大概要三四天,你好好照顾自己,回来之后我还得隔离,就不来看你了。”他有些不舍,但目光很坚定。
舒檀望着她,片刻后点点头,“去吧,我自己能好好的,别担心我。”
“等你回来,隔离结束,可能情况就好了呢,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南山寺看花啊?”她一面说,一面伸出手要他抱,小声地撒娇,“好不好呀?”
厉宁述低头亲亲她的发顶,嗯了声,“好,都听你的。”
顿了顿,又说:“等这次疫情过去,我送给你一份礼物。”
“是什么?”她好奇地仰起头,又在他怀里扭来扭去,“说嘛,说嘛,提前告诉我呗。”
“不行。”厉宁述摇摇头,不肯回答,为了躲避追问,他选择了让她忙起来,忘了这个问题。
舒檀被亲得七荤八素的,连时间都忘了,也就不再追问他到底会送给自己什么礼物,等再想起来,人家已经离开容城了。
说好了只是去三四天,结果厉宁述和罗老爷子因为那边的病人情况复杂,又临时要开会,这一去,就在京市待了半个月,再回来,已经是二月底。
等他居家隔离结束,已经是三月份,这个时候,容城的疫情是真的开始有了要缓解的迹象。
没想到真的被舒檀说中了,虽然离能出去赏花的程度还远得很,但气氛已经不似二月时那么紧张,一附院的隔离病区也已经有了不少的出院病例。
在这个过程当中,舒檀经历了病人抢救无效的难过,经历过彻夜收治病人的紧张,也尝试过在处理病人时差点弄破手套造成职业暴露的有惊无险,还有看到好转和出院时的兴奋和如释重负。
还有最让她意外的,是范女士竟然也因为长期的高强度工作而生病了,幸好只是低热和鼻塞,核酸检测是阴性的,CT结果也不支持新冠肺炎诊断,只需要居家隔离即可。
范女士一开始是瞒着她的,但视频时她觉得不太对劲,追问之后才知道怎么回事,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再开口,她已经哽咽一片,“......妈妈,我害怕。”
在病区里,所有病人都将她和同事们当作倚靠,向她寻求安慰。她每天查房,除了关心病人的病情变化,关心他们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还要不停地安慰他们,说会好的你马上就能出院啦,别怕有我们呢,可是没有人会想起,她也会害怕,也会睡不着,也会哭泣。
“我头发都大把大把的掉,妈妈,我会不会成秃子啊?”她抹着眼泪担心极了,“成秃子多难看,我不想。”
范女士红着眼睛,笑骂她,“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就要自己走啊,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是没事嘛,家里你也不用担心,你爸虽然不回家住,但我们每天都视频的,都好着呢......”
近百个日日夜夜,就是在这样互相安慰和给彼此打气中度过的,隔着遥远的距离,和重重关卡,这段特殊的日子,终究成为了他们理解彼此和靠近彼此的催化剂。
她偷偷地问范女士:“妈妈,你说,我跟厉宁述结婚,好不好?”
范女士想了想,点头,“好啊,我觉得可以,你赶紧的,三十岁之前给我生个外孙。”
舒檀猛摇头,脸都红起来,“那不要,我还不想这么快当妈妈。”
范女士瞪着她,“......那就挂了吧,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厉宁述居家隔离结束,重新返回医院工作岗位,又穿上了白色的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在查房时和舒檀面对面地擦肩走过,差点没有认出彼此,还是他忽然察觉到什么,试探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然后她愣了愣,诶了声,“你回来了啊?”
“是啊,我回来了。”他张开手,难得的情绪外露,就这样在病区里抱了抱她。
四月中,援江医疗队凯旋归来,紧接着,一附院隔离病区将一个又一个康复的病人送出去,然后,宣布关闭。
但这里会仍保持原样,等待有需要时再次启用,因为这场战役还在继续,下一刻,随时又有危险袭来。
舒檀是最后一个出去的,亲手关门,亲手贴封条,然后逢人就笑呵呵地说:“关门大吉啦!”
五月的天,阳光热烈明媚,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灿烂的笑脸如同浴火过后的新生,充满着希望和朝气。
在酒店自我隔离十四天之后,她回了家,这个家,她已经几个月没有回来过了,进门时,早就接回来的老黑和小白正蹲在换鞋凳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喵——”
“嗯——”
喵完了,又继续眼巴巴地看着她,胡须动动,满脸期待地抬抬小胳膊,她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蹲下来,一手拉一边,和它们握握爪。
“儿砸!大闺女!妈妈好想你们呐!”她一边说,一边去亲亲它们,立刻就得到了小白的回应。
老黑也难得表示亲热,和她贴贴脸不说,还要跳进她怀里,把脸埋进她怀里。
厉宁述站在厨房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的互动,然后说一句:“欢迎回家啊,我的女英雄。”
她笑嘻嘻地歪着头,问他:“女英雄邀请你去民政局,去不去?”
厉医生矜持地抿抿唇,“你让我想想。”
“那我不请你了。”她哼了声,也傲娇地扬起下巴。
厉宁述笑起来,过来抱住她,低声道:“你再问一次,这次我答应你,好不好?”
“好的。”舒檀立刻就妥协了,“厉医生,我们结婚,好不好呀?”
“好啊,我给你五块,剩五毛钱吃糖?”
“你也有傻的这天,早就不收钱啦,厉医生!”
“是么,抱歉,没结过婚,所以不清楚。”
“没关系,我都提前问好了。”
一句又一句,重逢的日子和从前没有不同,好像这场疫情没有发生过一样,老黑和小白趴在地上,无聊得直甩尾巴。
哎,爸爸妈妈不稀罕我们了,蓝瘦。
后记:
九月初,经过八个月惊心动魄的奋战,全国抗疫表彰大会在京隆重召开,容医大一附院被授予“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先进集体”称号,舒檀被授予“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先进个人”称号。
十月国庆,舒檀与厉宁述在容城举行婚礼。
第二年春,舒檀加入容医大一附院第七批援非人员名单,于阳春三月之际,远赴加纳,开始为期半年的援非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