肾内科的吴医生过来看了之后, 问道:“风湿免疫做了么?得先排除系统性红斑狼疮之类的风湿免疫疾病。”
舒檀道:“抽了,结果还没出来。”
“那就等出来再看看吧。”吴医生挠挠头,觉得眼下各种证据都还不够充分, “如果排除风湿免疫疾病,那就考虑是不是肾炎, 说不定要做肾穿才能确诊。”
舒檀想起昨天厉宁述说的话, 刚要问, 吴医生又道:“其实连肾炎都不一定是,通常肾小球肾炎都有高血压的, 她血压倒还好,看看吧。”
舒檀闻言, 又立即闭上嘴。
送走吴医生,舒檀扭身看见厉宁述坐在那里翻病历,于是挪过去拍拍他肩膀, “你怎么看?”
厉宁述抬头,“什么我怎么看?”
“这个患者啊。”舒檀拉过椅子在他旁边坐下,伸手敲敲他手里的病历夹。
厉宁述眼睛一眨, “吴医生刚才不是说了么,证据还不够充分,你风湿免疫的结果都还没出来,万一就是系统性红斑狼疮引起的呢?”
顿了顿, 又说:“昨晚我就说了,你要是怀疑她是肾脏的疾病,就得解释清楚咳嗽怎么来的,这才是最原始的症状不是么?”
舒檀闻言抓抓脑袋,嘟哝道:“烦死了,为什么今天是周日。”
周末有些检查项目是不开机的,要等工作日才能做,再等出结果,又是一两天甚至更久之后了。
厉宁述笑了笑,站起身,拍拍她肩膀,“宵夜我给你放休息室了,一会儿记得吃,我先回去。”
舒檀点点头,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走吧走吧。”
不过虽然患者的检查结果不如人意,但状态却还算平稳,除了微微气促,在吸上氧以后也改善了,要不然舒檀得更头疼。
“走走走,趁还早,吃宵夜去。”舒檀处理完医嘱,抬手招呼道。
厉宁述送来的宵夜是家里刚做的玉米烙和胎菊绿豆爽。玉米烙用的罐头玉米粒,裹上糯米粉和淀粉,然后用宽油炸得透透的,入口很酥脆香甜,胎菊绿豆爽是用绿豆沙和胎菊泡的水一起煮出来的,清甜中一股很浓的菊花茶味道,冰镇过,喝起来凉丝丝的。
因为值班的有好几个人,厉宁述做的分量便大些,保证每个人都能吃上,尤其得保证舒檀不会把自己的那份让出去然后饿着肚子睡觉。
本来值班就辛苦,还饿肚子,得多惨?厉宁述不能叫这样的事在他家发生。
厉宁述去送宵夜的时候,是带着老黑和小白一起出来的,别看它们总是待在家的时候更多,实际上胆子并不小,而且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厉宁述的猫绳一拿来,立刻就争着要出门。
“看够了吧,回去?”厉宁述站在路边的路灯下,脚边蹲着两只猫,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过路的车辆。
有散步的行人路过,觉得它们可爱,于是伸手去逗逗,全都被老黑张大嘴巴哈回去了,小白虽然安安静静地当小淑女,但也不让人靠边。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的车,厉宁述觉得自己的脚都站麻了,两只猫这才心满意足的起身慢悠悠往回走,尾巴一甩一甩的,背影看着特别像两个老干部。
厉宁述看得忍不住失笑,回到家帮老黑和小白洗爪子的时候,他笑着跟它们说话:“以后妈妈上夜班,咱们就出来散步,怎么样?”
小白喵了声,不知道同不同意,倒是老黑头一点一点的,不知道是恰巧做出这样的动作,还是真的听懂了。
舒檀的疑问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所有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全部正常,患者没有肿瘤,没有风湿方面疾病的证据,甚至没有找到结核杆菌。
“让她继续留痰,我就不信了。”舒檀看着电脑屏幕,面色沉沉。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而患者的情况已经在肉眼可见地变差。
肾内科的吴医生又来了,跟舒檀一起去找病人和家属说肾穿的事,毕竟肾脏疾病千千万,最后还是靠病理结果说话,没有风湿相关疾病,不代表肾脏没问题。
但是患者一听要做穿刺,吓得话都不会说了,“......这这这、肯定很痛......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受不了......医生啊,我可不可以不做啊?”
舒檀说有麻醉的,不会很痛,但患者想了想之后,还是拒绝了。
被拒绝之后舒檀没有再劝说,因为之前吴医生就说过感觉也不像肾炎,他其实也不太想让患者做,既然她拒绝了,那就算了吧。
签了拒绝穿刺的同意书之后,这件事不了了之,舒檀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地表示:“反正已经签字了,那要是真有什么不好,说明是这个引起的,也与人无尤。”
说这句话时是在家吃饭,厉宁述见她这几天被折腾得垂头丧气的,特地做了她最爱的红烧肉,结果她肉照吃,气照叹,一点也没见好转的意思。
厉宁述索性不管她了,看她吃完饭就抱着电脑和本子在那里写来划去,也不打扰她,收拾完厨房就去了书房。
陪猫?它们有妈妈就够了,爸爸从此退出饭后逗猫活动。
可惜今天也没人陪玩呐,老黑有点无聊地在茶几上趴下来,然后伸出爪子搭在键盘上,像小白一样撒娇:“miu——”
结果舒檀一把甩开它的爪子,声音有点不耐烦,“哎呀,别捣乱,自己玩去。”
老黑却以为她是在和自己玩耍,于是又将爪子搭了上去,下一秒它就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腾空了,然后被放在了地上,不由得愣了一下。
舒檀拍拍它屁股,“自己去玩,我没空搭理你。”
纸张上写着几行字,全是舒檀凭回忆写下来的患者情况,首先是白蛋白低,已经在输了,可是来来回回,加上抗感染和加强营养支持治疗,好像效果并不大,只是水肿稍微好一点,但还是有。
然后是反复的发热,而且体温升高都是在下午,也就是午后潮热,体温倒不是很高,多数是在38℃左右。
但是结合分岐杆菌、结核抗体、结核菌素试验,等等,全都没查到想要的东西。
做了CT,从胸部一直看到腹部,提示双侧肺炎、心包少量积液、肠系膜有几个不大的淋巴肿,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信息了。
你说,这让人怎么不沮丧。
舒檀叹口气,觉得怀里忽然挤进来一团毛茸茸,她以为是小白,“小白啊,你怎么也来......”
一边说一边低头,却看见怀里这团毛茸茸黑黢黢的,毛都能发亮,不由得一愣,“......儿砸,你油光水亮到底是因为营养好,还是没洗澡?”
老黑:“???”
舒檀跟他玩了一小会儿,又继续工作,她一条条罗列下来,认为患者的结核病不能排除,尤其是常规的抗生素治疗始终效果不佳,更加深了她的怀疑。
既然这样,不如换药吧。
于是第二天早上查完房回来,舒檀给患者用上了莫西沙星,一种喹诺酮类抗生素。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跟厉宁述说:“反正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肺结核还是普通肺炎,就知道不能继续烧下去了,干脆用莫西沙星通杀算了。”
厉宁述笑了一下,嘱咐道:“小心传染。”
“放心吧,我每天戴两层口罩。”舒檀摆摆手,嗐了声,“除了有点闷,没有缺点。”
饭快要吃完了,厉宁述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来,问她:“你周末值班么?”
舒檀摇摇头,又点点头,“周六夜班。丹露姐学习去了,接下来排班就变了。”
又问厉宁述什么事,他说没什么,就是,“那刚好,周日你跟我回一趟百草堂,我叔生日。”
舒檀愣了一下,“......啥?”
厉宁述夹了一颗辣子鸡里的花生米扔进嘴里,嚼了两下,抬眼看她,“不是整寿,就是找个理由大家一起吃个饭,你别紧张。”
舒檀心说我不紧张,但是,“我不得送礼么?送礼不得挑么?你现在才说,来得及挑么?”
“不用特地挑,提两箱水果去就行了。”厉宁述浑不在意地道,“自家人,不讲究这些了。”
舒檀撇撇嘴,“我反正这几天都没什么心思逛街买东西,听你的呗,不过......要是到时候有什么失礼的,你背锅。”
厉宁述一边点头笑,一边将酸奶掀了盖子递给她,“我背就我背,不过我今年已经往家带了一份大礼了,就是什么都不送,也没人会说什么。”
“大礼?是什么?”舒檀喝着酸奶,好奇道。
厉宁述撩着眼皮看她一眼,笑眯眯的,“你啊。”
舒檀一听就吐了吐舌头,有点不好意思。
“行了,你回科室去吧,这里我来收拾。”厉宁述一摆手,让她先走,自己留下来收拾餐盘,走出食堂的时候,遇到胸外科的赵一刀,被他拉住说了一会话。
大概就是他丈母娘最近体检查出了肺部有结节,准备过来大医院再检查检查,想挂史教授的号没挂上,问能不能托舒檀走个后门。
“我回去跟她提一下,能不能成不保证。”厉宁述应道,又调侃他说,“你堂堂赵一刀,怎么不自己去找史教授,还怕面子不够?”
赵一刀笑道:“这不一样,我再怎么着,都比不上舒檀这个亲学生啊。”
厉宁述闻言就笑,又说了几句其他的,就分开了。
晚上下班之前舒檀去查房,走到11床那间诊室门口,看见里头多了个没来过的人,好像是家属,但她总觉得对方有点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没想太多,推门进去,照旧是每日一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回答说跟平时一样,就是不好不坏的意思,舒檀点点头,又说:“明天要复查一下CT,然后再请感染科的主任过来看看。”
患者躺在床上点头,事到如今她也看开了,医生说什么就做什么吧,只要能好起来,干啥都行。
舒檀叮嘱她丈夫注意观察她的情况,有觉得不对劲的就赶紧告诉值班医生,然后准备要走。
刚要转身,那个之前没见过的家属开腔了,“医生,我嫂子这是什么病啊?”
“还不清楚,目前来看明确有肺炎,而发热、水肿、低蛋白血症和肾损害都是感染控制不佳引起的,但是感染的原因是什么我们还需要进一步的检查才能明确。”舒檀解释道。
说完忽然又愣住,她好像想起对方是谁了,虽然只见过一面。
于是她试探着问:“你是.....卫荣?”
对方一愣,“......啊?医生你认识我?”
竟然真的是她,舒檀心里顿时感觉有点复杂,她点点头,嗯了声,“我是舒鑫文家三叔的女儿,舒檀。”
对方一听她的自我介绍,脸色顿时刷地白下来。
第七十三章 之前落了几张钞票在厨房的……
早前五一, 范女士来容城看舒檀,就提起过她大伯家的堂哥舒鑫文要娶二婚老婆的事,舒檀当时还问了前面那个大嫂为什么离婚, 说是被打跑的。
那个前头大嫂就是卫荣,舒檀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看样子她和11床是亲戚, 不然叫什么嫂子。
她的脸色也不太好,连嘴唇的颜色都淡了下去,舒檀心里一堵, 有些回过味儿来,明白自己的出现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舒这个姓氏, 对她来说, 代表着一场好不容易才摆脱的噩梦。
她想了想, 改口咽下刚才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声大嫂,然后问道:“卫荣姐, 几年不见,你现在好不好?”
卫荣愣了愣, 说实话,她对舒檀的印象不太深,只知道她是舒鑫文三叔家的女儿, 说是个读书种子,考到了大城市读书,又留在了那里。
不过她也记得当听说三叔三婶准备给女儿攒个小房子的时候, 自己那个前婆母当时酸溜溜的嘴脸,“就一个丫头片子,花这么多钱做什么,到头来还不是别人家的。”
好像女儿就不值得疼不是人一样, 卫荣想着,又看一眼眼前这穿着白大褂的人,心说幸好舒檀没有投胎在她家。
“还行,我、我没想到你在这儿上班。”她笑着应了句。
这时11床的老公咦了声,疑惑道:“二弟妹,你跟舒医生认识啊?”
卫荣啊了声,舒檀也点点头,然后示意她出去外面说话,“别吵着你嫂子休息。”
晚饭时间,病房外的走廊上不时有病人或家属经过,看见舒檀都笑着问声好,她也朝对方笑笑,问句吃了没。
又转头去看卫荣,略带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半晌笑道:“看你气色还不错,现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