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宁述点点头,“刚才那个方子,前面六味药,荆芥防风那些,是一个喉科名方,叫喉科六味汤,已故国医大师干祖望先生很推崇这个方子。这个方子最早出现在《喉科指掌》一书中,原书是将这六味药打成粉末做散剂,也可以用沸水冲泡,我们现在就都用煮的方法了,也不会用太多时间的。”
“这种咽痒咳嗽,中医基本都是从风论治,觉得它像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喉咙发痒,所以方中用了荆芥防风这一祛风经典药对,薄荷辛香走窜,可以清利咽喉,炒僵蚕同样可以祛风化痰,桔梗不仅可以宣肺祛痰,还可以将药效引到咽喉,生甘草是调和药性的,六味药各司其职,恰恰好。”
“至于其他几味,是因为这个孩子的脾胃不太好,你没觉得她太瘦了么?”
舒檀认真听着,半晌又问:“我看你们有时候用炙甘草,有时候又用甘草,你刚才又写生甘草,有说法么?”
“炙甘草是甘草经过蜜制得到的,我们写处方的时候,如果开的是甘草,那就是生甘草,我特地写个生甘草,是怕他去买药买错了。”厉宁述解释道。
舒檀又问生甘草和炙甘草使用上的区别,厉宁述端起的杏仁茶又放下,继续解释道:“生甘草偏于清热,治喉咙肿痛咳嗽之类的时候常用,炙甘草偏补益,可以缓急止痛、强心阳,《 本草从新》 说它们是:生用气平,补脾胃不足,而泻心火;炙用气温,补三焦元气,可散表寒。”
“哦,这样子。”舒檀应了声,又低头想想,这才端着碗,一口接一口地把杏仁茶喝完了。
厉宁述看她喝完了,就问了句:“还要么?”
她眨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但还是很不客气地点点头,“好的呀。”
厉宁述心说你把我明天早上的早餐都吃完了,当然是觉得好的了。
腹诽归腹诽,他还是起身又去给她倒了一碗,然后自己也端着小碗继续喝之前剩下的,聊起了刚来过来的邻居,“是一个大型房屋中介公司的经理,你要是想买房的话,可以托他帮忙。”
舒檀愣了愣,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厉宁述笑着撇她一眼,“你要是说邻居,那是大家都知道的,大家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年,又都在业主群里,不管平时来往多不多,大概情况还是了解的。”
顿了顿,他面上的笑意浓了点,“你要是说你要买房这个......你妈妈说的,她跟我打听房价来着。”
舒檀继续怔怔片刻,才哦了声,“......要买的,不然以后爸妈来了没地方住。”
顿了顿,又有些赧然地道:“我现在还没钱,以后买。”
厉宁述忍俊不禁,等她喝完了,就看一眼挂钟,道:“你该回去了。”
可能是因为来吃了饭,舒檀自觉跟厉医生的关系又好了点,于是不自觉地摇头耍赖,“我还想跟小白和黑煤球玩一会儿。”
“不行。”厉宁述二话不说就拒绝道,“晚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理,不能陪你。”
舒檀眨眨眼,还没说我可以一个人不要你陪,他就又紧接着开口,“明天再过来也可以的。”
语气比上一句的“不行”要温和得多,甚至有一点哄劝的意思,舒檀不由自主地点头应了声好。
厉宁述松了口气,他莫名地有点怕舒檀不听劝。
他再次起身,像送走之前的邻居那样,将舒檀也送出到门口,她刚走出去,就又转身道:“差点忘了,明天来不了哦,我要上夜班。”
神色间很认真在抱歉的样子,厉宁述微微一愣,随即失笑,连声音都不自觉地轻缓下来,“不要紧,那就后天好了。”
“可、可以点菜么?”他的态度过于温和,舒檀立刻又忍不住想提要求了。
厉宁述的脸立刻往下一拉,“不行,没有这项服务,赶紧走。”
“好嘛好嘛。”舒檀边回自己这边住处,边在在心里叹气,没有这项服务就不能给开通一下吗?!
这人真是好不会变通!死脑筋!
舒檀在心里编排了他一通,觉得神清气爽起来,叉着腰去洗漱,然后往床上一滚,原本是想看视频,结果才看了几分钟,就有开始想别的事,大多是管着的这几个病人,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平板电脑已经因没电自动关机。
节后第一天上班,大家都有点懒洋洋,但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干活,直到快中午才恢复正常。
护士一早就来告诉说11床去做彩超了,可能因为人多,去了挺久,回来已经是十点,舒檀在电脑上看了结果后急忙叫小林,“去找护士要根马克笔,咱们去给他做个定位标记。”
下午两点抽的胸腔积液送检,检验科的又来取了个穿刺标本,“现在就是等结果。”
17床老太太要出院了,临回去之前来办公室找舒檀,拉着她的手一个劲的说:“我以为我都要死了,多亏了舒医生,生生给我从鬼门关拉回来。”
也是送了两面锦旗,一面是科室的,一面是给舒檀的。
杨玥开玩笑道:“瞧瞧这才多久,舒檀就替咱们科挣到两面锦旗了,年底评先进咱们能加分了哎。”
“教秘,你又有文章可以写了。”有人叫陈丹道。
陈丹笑着回答道:“这个得缓缓,隔阵子再发,刚发一个又接着一个,人家还以为咱们请了托呢。”
舒檀这时送完病人回来了,闻言颇有点得意地一甩头,“到时候评先进个人,我把一排锦旗排出来,看谁和我争!”
大家就都笑起来,又说她上个月是真不容易,手头上几个危重病号,天天提心吊胆,吃饭都吃不好,就怕有个万一,现在总算是出院了。
舒檀张张嘴,刚要说自己现还有个肺吸虫肺炎的也不好办呢,还没开口,柯杨从外头回来了,“舒檀,你17床是不是空出来了?”
“......嗯,怎么,你要用啊?”舒檀愣了一下,点头道。
柯杨道:“有个肺癌的病人要转过来,情况比较重,二病区没床了,你收不收?”
舒檀闻言立刻摇头,“不要,你问问邢哥吧。”
临床上人人都有各自的方向,比如舒檀对各类肺炎和感染类疾病治疗很有心得,但在对肺癌的治疗上,就不及邢明源有经验。
邢明源闻言道:“我要是说我没床了......”
“我17床给你用啊。”舒檀立刻接过他的话。
邢明源白她一眼,“滚滚滚,你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不要你的床,我有!”
舒檀立刻笑了声,说我就知道你有,话音刚落,门口忽然响起孟主任的声音,“舒檀,ICU有个急会诊,你去一趟。”
舒檀愣了一下,ICU的会诊?
第三十四章 脸皮薄的人吃不上肉。……
院内急会诊要求相关科室在接到请求后十五分钟内到位, 舒檀都来不及好奇,抓起听诊器就跑。
ICU就在手术室上面那层,舒檀没等电梯, 直接从楼梯下去的,到的时候,心内科的彭主任已经在那儿了。
“彭主任, 您也来会诊呐?”舒檀笑着打声招呼。
彭主任回头朝她苦笑一下,“我猜你是来看他们6床的。”
舒檀点点头,又一愣:“......这是?”
莫非很不好?她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彭主任下一句就是:“很重, 感染性心内膜炎,急性心衰, 你先去看看吧, 一会儿胸外科的来了, 再集体讨论。”
都要集体讨论了,舒檀一听就知道这病人病情简单不到哪儿去, 当即也而不敢耽搁,跟彭主任说了声就钻进监护室。
先是了解病情。56岁女性患者, 两天前由急诊入院,说是反复发热几周而且有骨头痛,于是收进血液科, 但入院之后的检查,排除了白血病之类的血液相关疾病,后来终于查到应该是心脏方面的问题, “怀疑是感染性心内膜炎,刚要请会诊就发生了急性心衰,细菌培养结果也还没回来,急急忙忙就转过来了。”
跟舒檀介绍病情的是ICU的陈医生, “刚才彭主任看过了,B超室来做了个床旁彩超,二尖瓣、三尖瓣重度关闭不全,主动脉瓣中度关闭不全,二尖瓣处还有赘生物。”
难怪刚才彭主任这么确定是感染性心内膜炎,原来B超看到了赘生物。正常的心瓣膜应该是干净光滑的,如果有赘生物,说明不是烂了就是有感染,结合患者入院之前有反复发热史来看,应该是感染无疑。
“陈医生,检验科电话。”护士过来通知道。
陈医生说了声失陪就匆忙离开,舒檀先去看病人,只看见病人已经气管插管,上了呼吸机,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便只看了一下患者的血氧情况,又听了一下她的呼吸,一片湿罗音。
舒檀想到他还叫了胸外科的来,想来是要考虑手术的可能,只是这种情况......
她抿抿唇,退出了监护室,去办公室找彭主任他们。
办公室里陈医生正在和彭主任说话,见她来了,就道:“正好,检验科报结果了,说患者的血液培养是葡萄球菌阳性。”
“这就是感染入血了。”舒檀点点头,除非标本被污染了导致结果不准确,但按照一附院严格的工作制度,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还是患者的病情加重了。
这下是真的确诊了,感染性心内膜炎。但患者依旧奄奄一息,光知道病因不解决病灶,那就是屁用没有。
“陈医生,6床血压90/74mmHg。”护士这时又来报告。
陈医生说了句血压开始掉了,就赶紧出医嘱将升压药用上,但这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心瓣膜感染导致无法泵血,引起心衰,心衰和重度感染又会引起休克,导致血压低,只要将感染解决,其他问题就可能迎刃而解。
等胸外科的赵医生也来看过病人之后,他们去了小会议室,各自找位置坐下,陈医生询问大家的意见,彭主任第一个抛出自己的意见,“患者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心内没办法搞,太快了,用内科方法控感染根本来不及。”
“只能手术解决,把瓣膜换了,才能好了。”
胸外科的赵医生抬抬眼睛,神色严肃,不出声。
麻醉科的范医生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出声。
坐在这儿了,有什么话一定要说,舒檀沉吟片刻,道:“我同意彭主任的意见,我们科一月份,还有去年也有过几个类似的患者,因为家属不同意,没有手术,采取保守治疗,最后都失败了。”
像今天出院的17床老太太那样的幸运儿,毕竟是少数。
她说完以后,陈医生又将目光投向赵医生,问他这手术能不能做,敢不敢做。
赵医生面露迟疑,“患者现在这样的心功能,太差了,血压也一直掉,要是上台......先不说能不能下来,能不能上去都是个问题。”
他这句话说出来以后,整个会议室顿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参与讨论的还有ICU的徐主任,他眉头皱了半晌,呼出口气,沉声道:“现在说要开刀,的确难度很大,患者现在昏迷,是感染性休克和心源性休克叠加,不做手术肯定是个死,做了也可能会死。”
他停了下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接他这话。
他想了想,径自往下说:“这样吧,先保守治疗,用最好的抗生素,看能不能把情况稳一稳,至少呼吸和循环稳一点了,再开刀进去,大家认为呢?”
舒檀下意识点点头,为今之计好像只有这一条路,他们总不能逼着胸外科医生上手术台,万一真没下来,怎么办?首当其冲担责任的就是手术医生!
风险实在太大了。
但她发现徐主任最后那句话是盯着赵医生说的,这位是如今胸外科的第一把刀。
于是她就知道,徐主任内心还是想做手术的,不由得心头一跳。
这边赵医生已经咬咬牙,点了点头,“可以,我也会回去跟我们张主任商量商量。”
也只能这样了,大家同意了这个结论,于是散会,重担又回到ICU那里。
舒檀回到呼吸科,没进办公室,先去主任办公室找孟主任,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然后等他的示下。
孟主任沉吟片刻,叹气道:“那也是没办法,先就这样吧。”
舒檀嗯了声,然后出来回到医生办公司,大家问她是怎么个会诊,听她说完具体情况,大家俱是叹气沉默,半晌杨玥说了句:“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啊,没办法。”舒檀低声重复一遍,摇摇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到要上交的病历上。
下午事情不多,舒檀三四点的时候回去一趟,洗了澡,到五点多又赶回来接夜班,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这一夜也不太平静,听说胸外科的赵医生和他们主任组织科室讨论到深夜,还咨询了胸科医院的老教授,决定还是保守治疗。
舒檀第二下夜班之前,得孟主任嘱咐,特地又跟陈医生联系一次,询问病人现在的情况如何,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告诉她:“不太好,血压靠大剂量升压药继续勉强维持,已经出现急性肾损伤,刚做的床边肾替代治疗。”
这是一种类似于肾透析的治疗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