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厉宁述送的汤圆,舒檀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尝尝味道。她兴冲冲地跑进厨房,没有炉灶,好歹煮东西的小电锅还是有一个的。
起锅烧水,水开后下汤圆。
她先拿两个黑芝的和两个花生馅儿的放进去,想想又觉得四不太吉利,于是又多拿一个花生馅儿的放进去。
很快就看见白白嫩嫩的白圆子浮上水面,比刚放下去时要膨胀一倍,舀进碗里,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看着就讨人喜欢。
舒檀盯着碗里的汤圆双眼放光,满心激动,哎呀,没想到我还能有蹭饭成功的一天!
滚烫的汤圆外皮软糯,因为她的心急,没吹凉就一口咬下去,舌尖被滚烫的芝麻馅芯烫了一下,她嘶一声,没舍得放开,愣是就这么吃了一口。
皮薄馅多的汤圆被咬去一半,芝麻馅缓缓流出来,口腔中充满芝麻的香甜和嫩滑,味道刚刚好,既不寡淡又不会觉得腻,自己做汤圆就是有这点好处,可以掌控甜度。
花生馅儿的也好吃,闻着味道不浓,可是吃进嘴里,就会发现一股很浓郁的花生味,香甜油润。
舒檀满心欢喜地吃了五个汤圆,吃完以后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饱嗝,然后往沙发上一滚,抱着被子,美滋滋地继续看厉宁述的笔记,觉得今晚不必吃晚饭了。
同样是吃汤圆,厉宁述要克制得多,因为快要到晚饭时间了,便只煮两个试试味道,觉得味道还不错,他满意地点点头。
和小白说话的时候比往常还要温和几分,“今天吃鳕鱼还是鸡肉?”
“喵——”
“那就鳕鱼吧。”他点点头,伸手轻拍了一下小白的背。
鳕鱼蒸好,又煮了鸡蛋,将蛋黄剥出,和鱼肉一起分进猫食盆里。厉宁述去叫小白和老黑吃饭,小白依旧是在原本吃饭的位置吃,老黑却不肯过来。
厉宁述没法子,只好端过去给它,“你什么时候多的毛病,非得在窗台吃才香是吧?”
舒檀出来收晾在阳台上地衣服,一眼就看见了老黑猫食盆里的猫饭,白白的一坨,还有蛋黄。
她吸吸鼻子,然后靠近窗台,望着对面的老黑低声道:“老黑,你今天又吃鱼啊?”
老黑:“喵——”你有意见?
“你一只猫,伙食比人的还好。”她不无羡慕地说道。
厉宁述本来要过去看看老黑吃得怎么样了,冷不丁听见这一句,顿时愣了一下,随即又想想老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在窗台吃饭的?
好像就是最近舒檀住到隔壁之后?
想到这里,厉宁述实在是哭笑不得,决定下次还让老黑去送东西,让他们多多交流交流!
厉宁述送的汤圆不算多,舒檀是个胃口大的,一大早就起来烧水,一锅全煮了,吃得饱饱的去上班,一路上心情极好。
见她笑眯眯地进更衣室拿白大褂,徐丹露先是打量了她一回,然后笑着调侃道:“今天心情这么好?”
“是呀,看见你这个美人儿了呗,我可想你了呢。”舒医生心情好,好话张口就来。
徐丹露信她就有鬼了,“我看你是大早上吃糖了吧。”
“是呀是呀,我早餐吃了一钵汤圆,十个呢,可甜可好吃了。”她边答应,边吸溜一下。
然后穿上白大褂,低头认真地系扣子。
后面进来的杨玥闻言哇一声,“一次吃这么多糯米,你不怕不消化啊?”
“不可能。”舒檀摇头晃脑地表示。
工作日和平时都是一样的,只是周一的早会要比平时开得久些,然后还有主任大查房,等查完房回来坐下开医嘱,已经是九点半,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敲击键盘和打印机工作的声音此起彼伏。
等大家匆匆忙忙开完医嘱开始写病历了,办公室里才开始有人说话,邢明源打发学生去问要出院的病人某个药还有没有,徐丹露在接电话,挂了之后就去会诊。
舒檀也没空,11床今天要拔管。
“可算能拔管脱机了。”她一边准备换药包,一边嘀咕道,“过几天再复查,没事就可以回去了,静静啊,这个病人你可以整理一下医案笔记,留着以后有用。”
唐静静抿着唇笑,边笑边点头。
还有两天三月份就要结束了,唐静静要出科,舒檀随口问了句:“你下个科室去哪儿?”
“中医科。”唐静静答应道。
舒檀一愣,“......呃、你们临医的现在也要轮中医科了么?”
“师姐,我是中西医专业的,不是临医的。”唐静静忙解释道。
舒檀这时才知道自己记错了学生的专业,不由得直眨眼,哎呀,有点尴尬。
唐静静看一眼她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玩,想想虽然是带教,但对方其实也没有比自己大几岁,于是忍不住改口,“师姐,你今天有没有空帮我写一下鉴定册啊?”
见她换了话题,舒檀也就借坡下驴,点头应了声好,顺手推开病房的门。
从病房会到办公室,刚坐下没几分钟,就听见电话响,杨玥伸手接起来,然后问大家:“护士站说有新收,谁去?”
今天值班的是邢明源,但他早上又门诊,此刻也不在,作为住院总的陆标刚要说话,舒檀就先站起来了,摩拳擦掌的要出去,“我来,我来。”
吃了十个汤圆做早饭的舒医生干劲十足。
病人是躺着来的,很瘦,瘦到只剩一把骨头,舒檀觉得他的手臂只有自己的二分之一粗细,而自己绝对不胖......
她低头看一眼病人的基本信息,性别男,年龄25岁,体重32公斤。
让她觉得诧异的,不止是患者的年龄和体重,还有他的病情。
在急诊拍的肺部CT片子拿在手上,舒檀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片子上,这个患者的肺部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病灶影,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一样。
她不由得有些错愕,皱着眉头,立刻去翻看患者其余的检查资料,草草翻阅个大概,他看过很多医生,但都没有确诊,只怀疑是肺结核,眼下正吃着五种抗结核药。
舒檀眉头一皱,想起些什么,但随即又稳住心神,开始给患者做检查。
他的父母说他吃不下东西,于是舒檀让他张口,借着手机手电筒地光线,都用不上压舌板,舒檀就看到他血肉模糊的喉咙。
他的喉咙果然已经开始溃烂,舒檀一边检查一边在心里暗道,这和五年前那个病人一模一样。
“有传染病史吗?肝炎,有吗?”她按部就班地询问着一个又一个问题,从中提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患者靠在床上,摇摇头,很肯定地说自己没有,舒檀点点头,又问他的生活史,重点询问去过哪里,“你之前是在G省那边工作?”
患者点点头,舒檀接着又问:“吃过竹鼠吗?”
“......啊?”患者一愣,显然是第一次被问到这各问题。
舒檀耐心地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吃过竹鼠吗?”
“......没、没有。”他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应道,陪同他前来的父母,见状忽然一把抓住舒檀的衣袖,“医生,医生,你是不是知道他得了什么病?是不是能治好他?”
面对充满期待的患者和家属,尽管舒檀心里已经有一个大概的方向,却不能现在就告诉他们,因为如果检查结果并不支持她的猜测,他们将会感受到更加强烈的失望。
“要等完善了检查,出结果后才确定。”舒檀笑了一下,安慰他们道,“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先好好休息。”
等出了病房,回办公室的路上,唐静静忍不住问道:“师姐,你只道他是什么病,是不是?”
舒檀笑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握紧了手里一大叠患者的治疗资料,“回去再说。”
办公室里已经有人在问舒檀怎么去那么久都不回来了,猜测是不是新收很麻烦,正说着话,就见舒檀忽然一阵风似地进了办公室,把手里地东西往桌上一放:
“今天这个病人,简直就是老天爷特地送来给我的!”
她这话一出,大家都笑了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疑难杂症只能你来,别吹牛。”
舒檀哼哼两声,甩出一张片子,“看看就知道了。”
被真菌啃食了将近三分之一肺部的片子是震撼的,当它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下来,随即便是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太可怕了,别说初出茅庐接触临床没多久的学生,就连邢明源和杨玥这样有一定年资了的医生,都沉默下来。
平时有个麻烦一点的病例都要讨论一下的众人,此刻竟然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直到张璇被舒檀叫过来,接过传递到眼前的片子,先是深吸一口气,随即笑了声,“舒檀,你不跟史教授打个招呼?”
“我这回不用他压阵了!”舒檀正在劈里啪啦开医嘱,闻言手一顿,抬头有些郁闷地回应道。
“那这回还能发核心不?”邢明源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道,“哥能跟你买个第二作者当当不?”
“滚蛋!”舒檀伸手推开他,然后就听见徐丹露在跟陆标他们解释大家为什么会这样。
大家之所以惊讶,首先自然是病情危急,其次则是,同样的病人,差不多五年前的那个冬天舒檀接收过一例。
不过那个时候她才刚读研究生,连执照都才到手还没捂热,就在值班日接到这样一个病人,来得时候很虚弱,跟今天这个病人差不多,甚至情况还要更坏一些。
当时还以为是结核,值班医生病人实在多得不行了,发热门诊和其他科室一直在叫会诊,便说这个病人就让舒檀管吧。
她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戴着两层口罩走得虎虎生风,自信满满,结核嘛,有什么难的。
可等一见病人,现实立即给了她两个大嘴巴子,那张肺部CT的片子上被啃了快一半的肺就像一张血盆大口,吓得她冷汗刷的下来了。
屁的肺结核!这根本不知道什么病!
她一个研究生才上临床几天呐,哪里见过这样的病症,立刻就打值班医生的电话,结果那边一直占线,她一慌,就打给了导师史今。
正值周末,史教授出门诊,接到电话着急忙慌就上来了,看了病人,先把孟主任叫回来,接着放射、感染、血液、皮肤、病理、免疫、检验等等科室的主任都过来了,来了一次许久没试过的院内专家大会诊。
舒檀当时都吓傻了,这怎么回事,绝症啊?
大佬云集,也没她一个小兵说话的份,只能听着,看着患者一直发热不退,肺内空洞继续增大,甚至他的皮肤和骨头都遭受到啃噬,心里不停地打鼓。
诊断过程异常艰难曲折,舒檀本来想把这个烫手山芋还给值班医生,史教授却道:“你自己管,到时候写一篇论文。”
“我不会,我怕搞砸了。”她实话实说。
史教授白她一眼,“不会就学,你来这儿不就是学的么,反正大家都不知道现在什么问题,你大胆管,我给你压阵,有任何不懂的随时问我。”
那是舒檀最艰难的一段日子,病人情况太差了,她每下一个医嘱都战战兢兢,最开始甚至连配药的生理盐水该用100ml还是250ml都不敢确定。
幸好没过多久,患者确诊了。
舒檀将刚从患者身上提取出来的肺泡灌洗液送到检验科的细菌室之后,负责微生物检测的王主任建议做一次二代测序,但患者的家庭早就因为这个病一贫如洗,二代测序费用高昂,他们掏不起,还是史教授从当年自己的科研经费里确认的,等于是捐助。
二代测序结果出来以后,罪魁祸首确定了,马尔尼菲篮状菌,一种非常罕见的真菌,它们平时藏身于土壤,竹鼠是它们的寄主,人类通过食用竹鼠被感染上,然后在体内疯狂蔓延,直至侵蚀全身。
而且这种真菌最坑爹的,是在人体内和室温下它们拥有不同形态,在人体内它们呈椭圆状,但在室温下,则会慢慢变成发毛的菌丝形状,加上它们自带的能将培养基或者菌落染成玫瑰红的色素,经验不够丰富的检验医生很容易被欺骗,以为那是结核菌。
而被感染的人里,有相当一部分是自身免疫抵抗能力极差的艾滋病患者。
“难怪刚才师姐开了HIV的检查。”唐静静恍然大悟道,“刚才还问他吃没吃过竹鼠。”
“这次又要拜托王主任了。”舒檀开好医嘱,让护士去抽血送检,先把入院那套检查做了,然后回头给王主任打电话。
邱文这时咦了声,疑惑道:“刚才......邢哥说的论文是怎么回事?”
“老板不是让我管了那个病人然后写一个论文么,写完他还帮我改了一下。”舒檀说着有些得意地笑笑,“结果一投就中了,果然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