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的年纪的确可以当小朋友的阿姨了,也不能说得这么直白,不然跟打人就打脸有什么区别!?
厉宁述听见她的反驳,站起身来,靠在窗边和她对视,漫不经心地哦了声,“我当你是师妹,你却想当我小辈?我小侄女今年才两岁。”
舒檀:“......”
她一时间反驳不上来,气呼呼地转身回屋了,看着她的背影,厉宁述的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小白这时抬头看着老黑喵呜了一声,他低头看去,只看见老黑正气呼呼地埋头苦吃,背上的毛都有些炸开,一副赶紧吃完好找人打架的架势。
厉宁述顿时失笑,提提裤腿又蹲下来,伸手给老黑顺毛,低声哄道:“好啦,你也是大猫了,让人说两句也不会怎么样,不跟她生气好不好?”
老黑不吭声,继续吨吨吨吃着猫饭。
舒檀回了屋,往沙发里一坐,叉着腰,像个水开了的茶壶似的,不住往外吐气。
心情刚刚稍微平复,就听见手机响了起来,接起来,是住院总陆标,“师姐,你11床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11床是舒檀下班前收的新病人,五十四岁中年女性,五天前无诱因突然发热,体温最高39℃,未予重视,四天前晨起出现失明,送当地医院治疗,查胸部CT提示双肺感染,具体用药不详,昨天通过急诊入院,治疗后体温降至正常,但还存在肺部感染,为了进一步治疗,在今天下午转到呼吸科。
收进来之后,舒檀为了更好掌握患者信息,又开了一套急查。
“结果怎么样?”舒檀忙问道,“还有,眼科来会诊了吗?”
陆标报了检查结果,还是没有明显改善,又道:“陈医生还在门诊,说一会儿下门诊了就上来看。”
舒檀哦了声,又想了想,“我还是有点不放心,算了,我回去一趟吧。”
挂了电话,她随便拿起一件外套,抓着手机和钥匙就出去了,在电梯门打开时和刚去楼下丢完垃圾回来的厉宁述碰个正着。
她眉头紧锁的神情很严肃,和刚才与老黑吵架时的孩子气截然不同,厉宁述立刻便想到她应当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舒医......”
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舒檀立刻道:“我回医院看看病人情况。”
话音刚落,人就已经进了电梯,电梯门迅速合拢。
厉宁述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摇头,转身走到自己门前,打开门,进去后转身关上门。
六合花园离一附院是真近,舒檀骑了辆共享单车,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医院,一路小跑着进电梯上楼,恰好和来会诊的陈医生碰上了,和他一起去看病人。
刚发病在当地医院时,患者的眼睛还只是“双眼房前积脓”,考虑是不是玻璃体浑浊或者视网膜脱落引起的,到了今天再看,就已经不止有积脓了,还有大量丝状渗出。
“考虑可能是内源性真菌性眼内炎,继发青光眼,并发白内障。”陈医生告诉舒檀。
舒檀点点头,“她的病情进展得很快,还有糖尿病血糖控制得也不太好。”
“细菌培养抽了吗?”陈医生顺口问到。
舒檀点点头,“抽了,风湿免疫也抽了,明天才能出结果,现在就是怀疑她多部位感染,先抗感染。”
亚胺培南/西司他汀联合万古霉素可以覆盖目前怀疑的几类病原菌,要不要调整用药,等细菌培养、痰培养和血培养结果回来后再看。
陈医生留下了会诊意见,建议除系统性抗感染治疗外,局部应用左氧氟沙星滴眼液,择期手术。
舒檀将陈医生送走,刚把会诊记录在电脑上写好,以为接下来没什么事了,结果人还没站起来,就见陆标又跑了进来,“师姐,11床的血氧掉到80了。”
“......快,看看去。”她忙起身大步往外走,一阵风似地进了一病区。
患者的血氧在舒檀的眼皮子底下不停往下掉,她来不及过多考虑,当即决定先插管辅助呼吸,插上管以后,患者的血压又开始波动下降,直到67/52mmHg,又要给多巴胺升压治疗,等情况稳定下来,已经是晚上快十点了。
“我先回去了啊,你多受累。”确定暂时没事以后,舒檀要回去了,临走前又跟陆标交代好一些注意事项。
走出医院大门,外面是霓虹闪烁,初春的晚风还有点凉,舒檀仰头看了眼路灯,呼出一口气,尽管觉得风有些冷,她还是决定走回去。
路程不远,舒檀再是磨蹭散步,也走不了太久,将近二十分钟后她回到了家,往沙发上一躺,还在想11床的病情。
糖尿病,肺脓肿,会不会是肺炎克雷伯菌感染?
她边想边翻个身,忽然觉得有些困了。
对面的住户回来时,小白刚好走到玄关进来的地方,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它耳朵动动,原地坐下,然后向厉宁述喵了声。
厉宁述走过去,透过猫眼往外看了一下,回头抱起小白往回走,“姑娘,你死了这条心,你舒阿姨是不可能跟你哥道歉的,她是故意的,知道么?”
小白:“喵——”怎么可以欺负猫?!
第六章 你家有退烧药么?
桂棹的绯闻在厉宁述临睡前被完全澄清,以一则旁人为他作证的微博作为结尾:
“空明流光v:这组照片被拍到的当天,是卓宜与我一起前往桂棹住处商讨新歌事宜,除了双方助理,现场还有经纪人,非单独私下相处@桂棹@何卓宜@桂棹工作室[图片][图片]”
紧接着桂棹工作室转发这条微博,“新歌《阑珊》,明日上线。”
还在哀嚎偶像谈恋爱了的粉丝们瞬间被转移目光,开始欢呼和期待起新歌来,一场危机在明面上被平息下来。
厉宁述睡前看到这条微博,笑了声,哎呀,粉丝这个群体,不搞事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他熄了灯,拉着被子躺下,没多久便沉沉睡去,时钟读着分秒,很快便到了物业十二点半。
舒檀猛地睁开眼,看见一室灯光亮如白昼,周围安静得很,她愣了一下,忽然生出一种孤独的感觉来。
从沙发上做起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自己刚才在客厅睡着了,起身走到阳台处往窗外看,看见小区的其他单元基本全都熄了灯,只有很零星的几户人家还有灯光流出。
周围一片寂静,她忽然有些羡慕厉宁述,都是独居,他的日子却要比自己舒服太多了,还有猫,即便是在这么寂寥的深夜,家里也还有别的生物能给予陪伴。
她这样想着,探头去看隔壁的阳台,这一看就对上了黑暗中两点荧光,是睡在猫爬架上的老黑,它一对黄绿色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死盯着舒檀。
乌漆嘛黑的夜里,一只黑猫和夜色完美融合,只留下灯泡似的两只眼睛盯着你,怎么看怎么诡异,真的想不害怕都难。
舒檀被它吓了一跳,差点就要昏过去,“......哇!黑煤球你怎么还不睡,吓死人了!”
她脱口而出说了一句,然后只听见老黑嗷了一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瘆人,舒檀被吓得半死,也嗷了一声,转身就往屋里蹿。
可能是知道晚上不能吵着人,见她被自己吓跑了,老黑立刻收声,舔舔胡须若无其事地晃晃头,然后又趴了下来,渐渐换成了以头抢地睡姿。
厉宁述在梦中似乎听见了一声猫叫,神智有些迷糊的要清醒,但接下来又没动静了,他便以为是自己做的梦,又继续睡了过去。
舒檀跑回到屋里,拍着心口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心里暗道这黑猫也太凶了——她倒一点欺负猫的愧疚都没有。
眼看着时间不早,她匆忙去洗漱,出来之后该关灯了,也不知到底什么是心态,居然还跑去阳台那儿往外瞅了一眼,那姿势,狗狗祟祟的。
外头这次是真的一片漆黑了,吓人的猫眼也不见,老黑所在的位置只能模糊看清一个球形体,舒檀这下放心了,关了灯,安安心心地去睡觉。
第二天很早她就起来赶去科室,那时连值班的同事都还没醒,她先去看了一下11床的出入量和血压血氧心率,觉得还算稳定,这才下楼去食堂吃早餐。
吃完早餐从食堂出来,已经是七点四十,她穿过急诊走进挂号大厅,直直往另一个通道走去,绕过这个通道就能看到另一个电梯口,可以回住院部。
恰好看见厉宁述从外面走进来,她便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厉医生早。”
说完也不等厉宁述回她,飞快地就走了,厉宁述回头看一眼她的背影,大步流星,步履匆匆,看起来很忙的样子呢,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往自己的门诊走去,路过护士站,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江护长,江护长接过来,笑道:“闻味儿我就知道又是好吃的,怎么又做卤味,下班回家没事做?”
“家里药铺有一批药材打算做成卤料包出售,护长你要不要?”厉宁述笑着反问道。
顿了顿,又继续说:“我这个就是用我们家卤料包做的。”
“哟,宁述还会做生意了嘿。”同事杨大可也是刚到,听见他和护长的对话忍不住一乐,“让我试试好不好吃,好吃的话我要几包,回去让我老婆做。”
杨大可常年待在三楼的传统疗法中心,天天跟艾灸针灸拔罐为伍,白大褂上一股子被艾条熏出来的烟火味,厉宁述拨开他的手,“杨主任,你的白大褂该换了。”
“再穿一天。”杨大可伸手从江护长手里的塑料袋中捏出一片卤牛肉,“嗯,好吃,你家卤料包什么时候能买啊?”
“过两天吧,下周给你拿过来。”他一边说,一边跟杨大可一起往楼梯上走,到了二楼就分道扬镳。
诊室门已经开了,门外已经坐了几个等候开诊的老病人,厉宁述一边穿白大褂一边跟他们打招呼:“越越是不是,你怎么不去上幼儿园又来我这儿了?”
“咳嗽,脸也烫烫。”才四岁的小孩,说起话来清楚得很,把自己最难受的地方说了,说完就继续窝在妈妈怀里打蔫儿,小脸紧绷,要哭不哭的。
厉宁述闻言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现有些烫手,便问孩子妈妈:“发热多久了?”
“好多天了。”孩子妈妈仔细说道,“上周三他就开始发烧,干咳,我给他吃了小柴胡和银翘片,第二天起来就不烧了,但还是咳嗽,然后到前天下午,他又开始发热,吃小柴胡和银翘片也没用,昨天我就学您以前那样给他喝乌梅白糖汤,喝了两小碗,睡了一天,体温也很高,还咳嗽,天快亮的时候又好一点了,我就赶紧抱他过来了,厉医生您看看。”
“体温量过吗,最高多少?”厉宁述一边问,一边拉起小孩儿的手,查看他的脉象,“啊,让叔叔看看你的小舌头。”
“半夜最高的,40℃。”孩子妈妈应道,“他热起来的时候,上半身是热的,手心很烫,脚又很凉很凉。”
厉宁述点点头,看着孩子嘴角的溃疡,又问他:“喉咙痛不痛?流不流鼻涕?打喷嚏不打?”
孩子都摇头,没有其他外感症状,脉是轻按有力、重按虚弱,干咳,再问发烧之前有没有着凉,也没有,用孩子妈的话说就是:“烧得莫名其妙,他这体质也太差了!”
“他这么瘦,还挑食。”厉宁述这时对他的问题已经心里有数了,“还是温病虚证发热,回去继续喝乌梅白糖汤,对症的,煮浓一点,白糖多放一点,你昨天就是量不够,配上甘草干姜汤一起喝,等烧退了,就给他煮乌梅三豆饮,我在处方上标好顺序了,先吃第一张,烧退了再吃第二张。”
接了药方,孩子又问:“医生,平时能让他吃点什么比较好补身体的么?”
“山药小米粥吧,烧退了有胃口吃东西就能吃,平时也能吃,把脾胃调理好不挑食了,体质慢慢就能好了。”
听他说完,孩子妈似乎松了口气,又让孩子跟他说再见,孩子不舒服,只朝他挥挥手,嘴巴闭得紧紧的,厉宁述见状就伸手摸摸他的头,笑道:“快回去吧,路上别着凉了。”
说着又点一下叫号系统,叫进来了下一个病人,还是小孩儿。
说起来他这门诊以前是成人居多,自从两年前有了小侄女以后,小孩也多了起来。
进来的是一对年轻夫妻,爸爸抱着孩子,孩子哭得厉害,嗷嗷的,厉宁述笑道:“这是怎么了,哪里难受?”
一听他说话,孩子的哭声立刻戛然而止,甚至打起了嗝。
孩子父亲有些哭笑不得,“他怕打针。”
原来是这样,厉宁述又笑了声,哄他道:“别怕,我这里不打针的,摸摸手就行。”
说着又转头问孩子父母:“他吗、哪里不舒服?”
“就是咳嗽。”孩子妈妈应道,“咳了快俩礼拜了。”
厉宁述按照常规步骤一个个问题问下去,问到饮食的时候,孩子妈妈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平时精神都很好的,很能吃,跟饭桶似的,前几天家里又喜事,做了很多肉丸子和虾,还煮了羊肉,他吃了很多呢,第二天我爸做了烤鸭,他又吃了很多。”
厉宁述问道:“然后食积了吧?”
孩子妈刚要回答,就听见小孩儿嚷嚷了起来,“我不是饭桶,不是!”
“好好好,不是,咱们就是胃口好了点。”厉宁述觉得他挺好玩的,忙安抚两句,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得到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吃完烤鸭那天晚上这孩子就开始肚子疼,去厕所上大号,“那粑粑又酸又臭,我爸鼻子不怎么好,经常闻不到味儿的人都能闻见,真的!”
第二天还是这样上吐下泻,到了第三天不拉肚子了,开始恢复食欲,但咳嗽却一直都在,甚至在腹泻好了以后有加重趋势,之前只是白天咳几下,现在白天咳晚上也咳。
厉宁述让孩子伸舌头出来看看,只看见舌苔有些白腻,舌面中间有一条线,“吃多了,积食引起的咳嗽,回去喝点健儿消食口服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