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再次向他颔了颔首,待身后帮她去捡帷帽的婢女回来,便带着人继续往前走,走入了二楼她们早就定好的包间。
苏海盛目送着对方的身影走远,才将手拢在袖中,轻轻地反复摩挲。
伊人已去,心波犹颤。
空中仍有余香残留,思绪旖旎,心湖难平。
与帷帽姑娘身边两位婢女的反应迅速不同,柳沛岚身边的两位丫鬟则几乎被这突然发生的变故给吓愣在了原地。
直到下方摔落在地的柳沛岚发出痛呼,两人如梦初醒,苍白着脸快跑下去:“小姐!小姐!”
一位丫鬟刚跑到柳沛岚身边,准备将她扶起,就听柳沛岚娇滴滴低呼一声:“啊,不要动我,好像胳膊断了。”
“胳、胳膊?!”小丫鬟被吓得手无足措,“那小姐,你可还有其他地方疼?”
“不行,”柳沛岚的声音颤抖而虚弱,“我哪哪儿都疼,好像哪哪儿都断了!”
说罢,她抖着唇角,用一种悲愤且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闻胤瑾。
“手足相残,心胸狭隘,瑾郡王,从此以后我不再当你是我的弟弟!呜呜呜,好疼!”
闻胤瑾嗤笑一声,理也不理她的话,他感觉柳家这位大小姐脑子根本不正常。
“你就不会怕你与柳家的关系不好处理?”晋绍陵询问闻胤瑾。
闻胤瑾眉宇冷厉:“我闻家与柳国公家能有什么关系?!一无血缘,二无族人,这是我听说过的最扯的手足攀亲!”
“再说,我背后又没长眼睛,那么一大坨砸下来,像是我这般柔弱的身子骨儿,万一被砸出来个好歹来,他们柳国公家能承担得起吗?”
晋绍陵默了。
这若是不知请的外人听到这话,肯定会点头表示赞同,毕竟京城瑾郡王的身体不大好是周所周知,经常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但只有与他走得近的人才知道,闻胤瑾的身体现在根本没有传闻中那样差。
他前几年之所以病得那般频繁,是因为他得知自己的小未婚妻喜欢身材高壮、孔武有力的男子,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将自己闷在府里习武,然后经常锻炼得过度了而已。
最开始,确实是身体难以负荷训练强度,但是,随着这几年如一日下来的坚持,他的身体虽然看起来依旧是弱不禁风,且底子有亏,但真实情况,却已远比世人所认为的要强上很多。
左丘俊绰不知内情,此时正点头附和:“再说,她这次摔落的方向,若不是瑾郡王反应迅速,可能就砸到殿下你身上了,到时就不是被踹飞个人的事,而是柳家上下都来赔罪的大问题。”
柳沛岚本就娇生惯养,生平第一次遭受这样大的罪,现在只觉得全身都疼,动不动不了。
原先好歹还记得三皇子在这边,要稍微克制一下,但是,很快,这一丝理智也在闻胤瑾的嘲讽,以及晋绍陵的鄙夷目光下消失殆尽。
她只觉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就你这般品性,活该父亲早亡,手足无靠,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病秧子,心肠狠毒,迟早会遭受报应,断子绝孙,做个绝户头……”
闻胤瑾半拢在袖间的拳头紧紧握起,又松开。
他取出帕子放在唇边轻咳了两声,面色瞬间变为苍白:“刚才为了营救殿下,用力好像有些大,现在身体不适。”
在他身后,松山和松海连忙上前来扶,形状焦急,呼喊地真情实意:“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主子,您稍等,小的现在就去赶马车过来,您再坚持一会儿。”
晋绍陵三人看着两位小厮唱作俱佳的表演,静默了一会儿,而后一齐走上前去,将闻胤瑾搀扶住,跟着情真意切。
“这得亏是没有被砸到,身体怎么样?!该不会是旧疾复发了吧。”
“胤瑾,这次多亏了你救下本殿,否则刚才,若本殿也从这里摔落下去,可就不堪设想。”
“来,我扶着你。”左丘俊绰走到另外一边。
被留在原地的柳沛岚:……
她委委屈屈地扁了一下嘴,这一次,原本含在眼底打转儿的泪花终于完全落了下来:“疼,真的太疼了,我要回去告诉父亲。”
等到一行人上了闻家的马车后,才一齐将方才的担忧收起。
“接下来怎么办?”
“去我府上,装就装得更彻底一点。”闻胤瑾睁开眼睛,苍白着张俊脸开口。
左丘俊绰挑眉看他:“是屎盆子扣得更彻底一点吧。”
闻胤瑾勾起唇角,不发一言,意思却表达得分明。
“也行。”最终晋绍陵一锤定音,“刚好还能去你府上看看那个能够纳凉的浴池,不过既然要演,那咱们就演的得真切一点,潮生,你派人去请太医。”
“是主子。”
等马车哒哒哒地开始行驶在马路上,苏海盛才似若无其事开口:“对了,方才楼梯上的另外一位姑娘,就是那个戴着帷帽的,她是哪家姑娘,你们可有谁认得?”
“你还不认得?”左丘俊绰表情诧异,“那位便是崔家的长女,崔澜芝,就是之前因为你家妹子和崔家次女打架,让你放弃定亲打算的那位崔家小姐。”
苏海盛眉梢一跳,不由脱口而出:“竟然是她?!”
府上主子出了事,闻老夫人哪怕再不理事,也出来探问了情况。
待听完事情经过后,她眉间便不由地拧出几道深深的褶儿:“这柳国公府的教养真是不像话,差点撞到三皇子殿下不说,竟然到现在都不来请罪。”
左丘俊绰勾唇浅笑,却没有就此深谈,转而道:“我们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老夫人不用担心。”
闻老夫人轻轻颔首,了解完情况后,她面上虽说仍旧有些焦急,但原本听闻消息时的恐慌已经去了大半。
她被婆子扶着站在一旁,没过一会儿,三皇子让人从宫中请来的老太医就已经来到了郡王府。
老太医先是给屋内人一通行礼,就坐在圆凳上给闻胤瑾把脉。
左丘俊绰与苏海盛原本并不如何着急,毕竟当时那情况,闻胤瑾有很大概率是装的。
前脚他们还在思索,应该怎样贿赂太医,教会他说什么话,后脚就听太医担忧道:“这是郡王的老毛病了,呼吸不畅,气血翻涌,再加上受了惊,待老夫先开一剂药方,喝上一个疗程调养一阵子,就能有所缓解。”
左丘俊绰、苏海盛:……
对此,晋绍陵却是没有什么意外,只温声道:“那便麻烦太医了。”
“不麻烦,不麻烦,是老夫应尽之责。”
闻胤瑾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一脸虚弱,直到太医离开,他才虚弱地低笑一声,对身边的松山道:“一会儿国公府来送礼,就说我睡着了,现在不接见外客。”
“是,主子。”
左丘俊绰迟疑上前:“瑾郡王,你没事吧。”
闻胤瑾漫不经心抬眼:“没事,我能有什么事,老毛病了,你无需担忧。”
只要能坑到人,像这种没有难度的病症,他还可以多来几次。
闻老夫人见几人谈论得愉快,识趣地寻了个理由退了出来。
待离开主院时,她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眼底闪过痛色。
这个家曾经也该枝繁叶茂,却都被她以一己之私,毁了啊。
与瑾郡王府这边的平静相比,柳沛岚被送回柳家以后,就引起了柳家的轩然大波。
第57章 康健
柳家下人小厮一通忙乱, 请大夫的请大夫,烧水的烧水。
柳国公今日休沐,听到消息后也赶去了后院, 他到的时候, 正听到柳夫人在询问柳沛岚这次带出去的两个丫鬟经过。
“……你是说, 大小姐从楼梯上坠落时,三皇子正好就在楼梯下不远?”
“是的, 夫人。”
“那你们与我说一句实话,大小姐坠落是她自己脚滑没有站稳, 还是故意想要摔落到三皇子身上。”
两位丫鬟面面相觑,她们想说大小姐是自己脚滑,但是当时在大姐摔落之前,她特地将她们两个搀扶着她的手给甩开。
这动作很明显就是早有预谋。
柳夫人见她俩表情,便明白了大部分,恨恨咬牙:“行了,之后无论谁问,你们只需一口咬定是大小姐脚滑, 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何事?”
“之后小姐便被瑾郡王给一脚踹了下去。”
“随后瑾郡王身体不舒服,喘不上来气, 三皇子他们就给送回了瑾郡王府。”
“送回瑾郡王府以后, 转头就请了太医?”柳夫人半垂下眼帘,叹出一口气,“大小姐当时可有制不住脾气,在三皇子面前说什么失礼的话?”
两位丫鬟对视一眼,想想当时的情景, 再次复述起来还是有些为难, 但想了想当时在场的人多, 瞒是肯定瞒不去的,因此,只能低着头,硬着头皮开口:
“……大小姐说瑾郡王手足相残,心胸狭隘,以后绝对不会再认他这个弟弟。”
“说他活该父亲早亡,手足无靠,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病秧子,心肠狠毒,迟早会遭受报应,断子绝孙,做个绝户头。”
柳夫人:……
柳国公:……
柳国公忍不住叹出一口气。
他这个原配留下的女儿啊,在外面装得一向好,内里脾气却冲动火爆,没想到,这一次不过是稍微一没留神,就做出这种事来。
他迈出阴影,看向两位战战兢兢的丫头:“这一次你们没有看好小姐,让她受伤,一人下去领二十板子。”
两位丫鬟舒出一口气,纷纷叩谢:“多谢国公爷。”
虽说二十板子有些多,但府内打板子的都有些技巧,她们一会儿多塞些银两,也不会特别难捱。
等两个丫鬟被几个婆子带下去,柳国公才上前握住柳夫人的手叹息:“好了,别气,三皇子那边,等我稍后再去亲自道个歉。闻家那边,你也派人去送一下礼。”
柳夫人颔首,手指还是被气得有些颤抖,半晌,才轻声低语:“我知晓的,只望岚丫头这次受了这般大的罪,能够长上些记性。”
她看着地面,想着记忆中那个被折腾地只剩下一口气的亲子,眼底闪过一丝黯色。却在下一刻,被柳国公牵起手后,迅速烟消云散。
“辛苦你了。”
“妾身不辛苦。”
柳沛岚院内,早早就过来看望柳沛岚的几个柳夫人所生子女,一边是耳畔嫡姐的谩骂,一边是外面丫鬟所招认的经过,几人相视一眼,再次抬眼看眼前的柳沛岚时,眼底不约而同地都少了些什么。
瑾郡王是他们的兄长不假,但母亲早就说过,对方对母亲存有心结,让他们不要轻易招惹,也不要想着在公开场合与对方热络攀亲。
嫡姐就这般在大庭广众下辱骂瑾郡王,是对他们不满,还是对着他们的母亲?
……
瑾郡王府。
一直等到晋绍陵等人都离开后,闻胤瑾才疲惫地阖上眼睛,准备小憩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