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绘选了一支和布料颜色相衬的嵌珠翠玉簪, 而后起身, 由着秋谷在齐胸衫裙外套上浅青色的大袖衫, 出了卧室。
桃红在前领路, 宋绘乖乖跟着出了院子, 往北上面走。
雨已停了七七八八, 天显阴灰色。
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后隐隐显出些岩石原本痕迹, 倒映着从云后探出半张脸的夕阳, 给繁华的皇城增了几分清闲情绪。
走了莫约一刻钟, 进到一花圃修剪得规整的院子里,桃红停下, 扭回头看她,“娘子, 到了, 请随我来吧。”
宋绘没什么特别情绪的弯了弯眼,跟着走进屋里,见着了陪顾家走过风风雨雨六十载的顾老夫 人。
老夫人穿着一件褐色锦线织如意纹袍子,手里转着一串有木纹的佛珠,小声念叨着什么。
在听见脚步声后,她手上动作慢了些许,略有些浑浊的目光落在宋绘身上,没个遮掩的,赤/裸/裸打量她。又在宋绘要给出反应之前, 阖上眼,慢悠悠道:“来了啊。”
宋绘稍眨了一下眼睛,也不管老夫人看不看得着,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后做了自我介绍。
老夫人将佛珠串挂在手脖子上,拿着茶盏抿了口,没个笑脸但也并非刻意刁难,开口道:“坐吧。”
宋绘摸不清老夫人的态度,保持着谨言慎行的姿态,安静在顾老夫人的右下面的空椅子坐下。
老夫人睁眼,目光停在她肚子上,“有找大夫看过男女吗?”
宋绘垂着眸应道:“未曾...男孩女孩都是缘分。”
“是这个理。”
顾老夫人虽看重这个孩子,但这回找她来似乎并不是因为这事儿,宋绘答着老夫人的嘘寒问暖,边耐心等着她的正题。
莫约是没得可问了,老夫人话音一转,夸起顾愈。
他重情重义只是其次,老夫人说到中间儿,抬了下眼,敲打宋绘,“所以他既已纳你为妾,只要你不犯大差错便会护着你,你得看清自个儿的位置,不能仗着这份宠爱骄傲自大...我这也并非是教训你,只是我活了这么大把岁数,该见的都见过了,那些个啊认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的人都没个好下场。”
宋绘垂着眼睑,姿态柔顺应下。
顾老夫人见她如着传言般听话,眉间的不悦散了些,“你是个好的。”
宋绘性子并不讨老人欢心,只不过别人说什么她都应着,也难让人不悦。
顾老夫人和她讲了两刻钟便累了,挥手示意着可以离开,“明个再和三郎一道来请安吧,那时候老大家的也在。”
宋绘知道说的是大夫人,她起身应“是”,行礼后安静退出房间。
待宋绘走后,立在角落的桃红走到老夫人身边,替她捏肩捶背,“老夫人似对宋娘子印象很好。”
顾老夫人合着眼边享受着按摩,边闲聊应着,“人确实还行,脾性也好...不过人长得好看过分了些,难怪三郎这么火急火燎的替她摆弄这么小的事,还惹老大家的不高兴……”
上回芸娘回来虽有提及过,但顾老夫人也没过多上心这 事儿,毕竟人要是不好看也不能被三郎看上。
但今天这一见才知道,这人漂亮和漂亮过头间的差距不是三言两句就能糊弄过去的。
宠个妾室没关系,但就怕这女娃一笑,三郎掌握不好这其中的度。
顾老夫人想到此处,偏头看了眼桃红,“你这早就到出嫁年纪了,我每回问你,你都讲没个喜欢的,现在还是如此?”
桃红心里一紧,意识到老夫人要说什么,她安静了小片刻,斟酌着回到:“奴婢一直跟着老夫人,对外头那些也不了解,于是想着,与其这么随便嫁了不如就在您身边伺候着。”
顾老夫人笑笑,“那这么讲还是有心仪的人了?”
桃红脸上飞过红云,含羞带怯的露出些许笑意。
就在这一亩三分田做事,了解得能是谁,再结合她这态度...顾老夫人心里有了底。
她拍了拍桃红的手,“你也服侍我小十年了,我会替你寻个你满意的好姻缘。”
桃红得了这句话,眼底闪过喜色,向老夫人道谢。
宋绘并不知道顾老夫人在想平衡顾愈后院的法子,她回了自个儿屋里,夏陶已去领了饭菜回来,宋绘刚好饿了,净手后在桌边坐下用饭。
她刚用了两口,秋谷进屋说是顾老夫人那边派了大夫过来。
宋绘抿住唇边的不虞,让将人带进屋。
作为正房,头胎莫约会更期盼男孩儿,但对宋绘这个身份来讲,小子姑娘都可以,各有好好坏坏的地方。
大夫垫了个布垫在宋绘手腕下面,摸她的脉。
大夫应做了不少这样的事,不到一小会儿,他便从脉象里得出了结论,朝宋绘拱手,道:“是个小公子。”似怕她不信,又多补充上一句,“我看脉象多年,十拿九稳,提前恭喜娘子了。”
宋绘摸着袖口沿,问着另外一件事,“我此前有些流产的征兆...”
大夫似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应道:“娘子无须太担心,你现在胎/很稳,孩子也很健/康,/生/产应不会有什么问题。”
大夫似很擅长妇科,而后又和她讲了不少怀孕生产上的注意事项,宋绘记下,向他道谢。
时间差不多,大夫起身,夏陶拿着银裸子跟出去,将人送走。
宋绘坐回桌边继续吃饭。
似乎成 心不让她好好一个人待着,她这边刚放下碗筷进卧室,外面又来人了。
她收拾着带到临安来的两小箱子书,懒得起身了,“去看看怎么回事。”
冬霜出去了一趟,返回来,“是老夫人那边赏了些东西,说是给娘子调养身体。”
钟娘将倒好的温水放到宋绘手边,轻声道:“娘子无须出去,我登记后,让人直接抬去旁边屋子锁着可行?”
宋绘找到了在岁安温泉庄子没看完的话本了,她翻开,轻嗯一声随她的安排。
高门大户,特别是顾愈当下膝下无子,顾老夫人对孙子的期盼远高于孙女,她能有这个待遇算是沾了未出世孩子的光。
顾愈回来,院子里此起彼伏传来问候声,宋绘从书里抬头,看见顾愈从外面走进来。
他喝得眼角泛红,两鬓发微散,白袍玉簪的装扮,带着温和的笑,像极了四处留情的风/流儿郎。
宋绘起身,去给他脱衣裳。
顾愈顺势抱住她,将头搁在她肩上,声音带着酒意,“‘其孝友淳深,立身贞固,内含玉润,外表澜清,言行相符,终始如一。’,孩子唤作澜清吧。”
第七十章 千手观音。
宋绘记下这个备名, 将顾愈的袍子脱下来挂在架上,她声音很低,有那么几分哄的意思,“我让钟娘去煮些醒酒汤, 大人用了再睡可好?”
顾愈捞着宋绘在床边坐下, 如湖般清澈的眸底漾着一层暖光, “我又没醉。”
“我先...”
顾愈抱着宋绘倒在软和的床被上, 懒着音调打断道:“都讲没醉了。”
宋绘见他坚持, 放下床四面的薄纱, 随了他心意侧卧在床上。
橘黄色的夕阳光顺着窗落进屋内, 视野中的所有光景变得柔软, 顾愈身体深处的懒倦放肆冒出来, 他手不太规矩的钻进她小衣里, 又规规矩矩贴着她肚尖停下。
宋绘睫毛飞快的扇了数下,紧张, 但模样乖顺由着他。
顾愈受不了宋绘这样,他嘶扯呼了口气, 无奈的弯了弯唇, “你别这么看着我。”
宋绘无声弯了弯眼,阖上眼,“那不看了。”
她眉形弯弯,睫毛一扇一扇,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顾愈亲了亲她眼睑,转移注意力的开始讲话。
他对小孩没什么特别的喜欢,从小便是如此,因而态度和宋绘相差无几, 男孩女孩都可以。
“不过...在 听见家里递来消息时,我发觉我稍微有些松了口气,就算战死沙场,也不用背着祖母的埋怨上黄泉路了。”
宋绘睁开眼。
顾愈笑了下,“夸张的说法,我这好歹武艺高强,虽然还没什么人给我送外号...”没人送外号这事让顾愈有些耿耿于怀,他抿了下唇,话题有些走偏,“改日我想个响亮的,到时敌国将士一听见我的名号便鬼哭狼嚎,心生退意。”
他模样颇为真诚,宋绘也不太好笑出声,她跟着一起认真,给他出馊主意。
宋绘乱七八糟讲了好些个名字,顾愈在听见“千手观音”再忍不住笑,试着想想那幅场景,目不忍视,“算了不取了。”
稍微起了风,窗外稀疏发黄的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宋绘渐渐生了困意,睁不开眼。
她隐约知道顾愈起身去洗澡了,点灯坐在矮塌边看了会儿书,然后早早上了塌。
第二日一早,宋绘记挂着请安的事早早醒了,莫约是太早,天色昏暗,连夏陶几个也没什么动静。
她坐在床上,想着待会见着老夫人和顾家大夫人要说些什么,安安静静的,表情近乎安宁。
顾愈觉浅,宋绘一醒他便跟着醒了。
宋绘漂亮的五官融化在暧/昧的晨光里,因着为人母的原因,她身上看不见什么尖锐的东西,干净美好得不像话。
顾愈单手搁在脑后,捉着她指尖揉了揉,“在想什么?”
宋绘弯眼,修长的眼尾弯弯地翘起来,“没什么,发呆罢了。”
顾愈拉她重新躺下,“陪我说会儿话。”
他们在里间讲话,外面守夜的秋谷听见动静,远远问了声。
顾愈不急着起塌,让她去将早饭领回来。
“不是去老夫人那里用饭吗?”
“你指望在那好好吃饭?垫垫肚子再去。”随口解释了,顾愈亲了亲宋绘指尖,“过几日我让临翔坊的掌柜来一趟,你打些镯子簪子,要不总归素净了些。”
宋绘应了声好。
早晨时间过得有些快,顾愈骨子里懒劲儿还没散,秋谷便回来了,冬霜和夏陶也起了床,候在门外。
顾愈听见她们说话声,起身,吩咐着将洗盥铜盆端进来,宋绘整理了一下里衣,掀被子跟着下塌。
房间没了说&zwn j;话声,比之前安静了些,只余下时不时物件撞击的细碎声响。
待两人洗漱完稍微用了些白粥,窗外才显出了些许蒙蒙亮色。
宋绘虽算不得新人,但到底在临安的顾家人眼里,是个初来府上的生人。
她换上了稍正式些的湘妃色,抹了些唇脂,本就精神好看的人儿多了几分逼人的颜色,宋绘在镜里看了自己一会儿,觉着太过,擦了些。
她打扮好,我起身提着裙摆走到顾愈边上。
夏陶让开,将还未系的腰带递给她,宋绘帮顾愈系好,抬眸朝他笑,“大人,好了。”
顾愈温和的露了些笑,“走吧。”
她侧开身让顾愈先行,而后略落后半步跟上,一前一后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