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绘随口夸了句好看,袁珠喊春瓷拿面小铜镜给她,越照越是喜欢,“表哥回来时候还不知晓我来了绍南,否则我也该有礼物...”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依着宋绘好说话的性子,该承着这份情顺便将首饰送给她。
可是她要错东西了,宋绘对能换成真金白银的东西都相当在意,她慢悠悠的下着棋,应道:“下回大人应会记得给小姐带的。”
“也是。”袁珠没有取下簪子的意思,继续打着络子和宋绘讲顾愈和她在临安的事,她冬日落水感了风寒,顾愈大半夜替她喊大夫,语气里透出无言的亲昵。
恰好这时,有婢子进屋传话说顾愈回来了。
袁珠来了绍南后,还没正式见着过顾愈,闻言,先宋绘一步开口,欢欢喜喜的道:“外面下着雨,快让表哥进屋来啊。”
顾愈今日穿了一件如意云纹锦缎,肩宽背挺,整个人显得英姿勃勃。
袁珠羞怯的抿了抿下唇,走上前,柔声朝他问了好。
顾愈拧了拧眉心,似有不满,但并未多说什么,在八仙桌边坐下,“怎么来这儿了?”
“一个人在屋里待得太无聊,便来找姐姐玩。”袁珠笑得一脸天真可爱,指了指发间的玉簪,“表哥看我戴这个好看吗?”
顾愈没抬头,“你戴戴还了,毕竟不是你的。”
袁珠自觉着有些丢人,她刚才和宋绘讲他们二人在临安亲密无间,如今就被宋绘看见了这么被训斥的一幕,有些狼狈的瞥了宋绘一眼,“我知道的,我不过是戴着玩玩罢。”
宋绘下塌,替顾愈松开领口的盘扣,而后替他倒了杯茶,安静听他们说话。
“祖母怜你身世,平日赏给你了不少东西,不论是衣食住亦或者生病,也都对你尽心尽力照看,你出来这一趟也不跟她老人家讲,她为了找你忙前忙后好几日。”顾愈语调平缓,抿了口茶,继续道:“我已给祖母送了信,说尽快送你回去,但这两日城外情 形紧张,你莫约还需再待一阵,待情形转好便送你上路。”
袁珠神色/有些难看,不敢反驳,低声应下顾愈的话,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开。
宋绘让春瓷帮着送了送,偏头看袍子被撕坏,身上沾着大片血迹的顾愈,问道:“大人,城外情形很乱?”
顾愈轻点了下头,“比之前还乱。”他也没拘着什么目的,随口聊着天,“之前只是流民聚集而已,人多了打个架闹个事,但这几日开始有山匪作乱...”
“死人了?”
“死了不少。”顾愈将袍子脱了,继续说着闲话玩,“绍南城的人手不够,已找附近两个城调兵,估计要用这些人把外面情况控制住还得至少有个小半月...这些也就给你讲着玩,你无须太上心,城里也算不上安全...不过你别出宅子便没事。”
宋绘安静的应下声知晓。
宋绘见他里衣因着雨水湿了,让他在沐浴和用饭里选一项,顾愈抬眸看了她一眼,“先用饭。”
“饭应该已经做好了,温在锅里,我这让端进来。”
顾愈捞宋绘翻到一半的棋谱看,随口应了声好。
两人吃过饭后,宋绘服侍顾愈洗了澡。
不知不觉,月亮渐渐升了起来,柔软的黄光点亮墨色的天幕。
宋绘拿帕子替顾愈绞着头发,边报着位置由顾愈帮她落子,顾愈一会儿拿黑一会儿拿白,自在的箕踞着下棋。
待顾愈头发干了,一局棋也下到了尾声。
他难得赢了宋绘一局,眉眼舒展,心情极好。
宋绘将半湿的沐巾搭在架子上,认真的看着棋局,指了指顾愈下得好的两步,夸了夸。
顾愈呵笑一声,也不生气,“还轮着你来夸我?”
宋绘弯着眼笑,“因为下得好才说的。”她取簪子挑了挑蜡烛的灯芯,豆点样的烛火跳了跳,变亮了些许。
两人气氛融洽,随意说着不怎么着边际的闲话,溶进一片橙红色的灯火中,像是由着笔描绘而出的画。
宋绘把刚才那局输掉的点在心里过了一遍,歪了下头看顾愈,“大人,再来一局?”
宋绘今个一整日都待在房内,因着烧炭,双颊泛着粉,瞳孔水润,人若桃花,顾愈哪还瞧得起这些个小快乐,扔了子儿,“不下了,安置吧。”
宋绘抬眸在他脸上落了落,轻声应下。
顾愈晚上并不疯,但怎么也是回绍南后的第一/晚,他没少折腾宋绘,夜里唤了两道水,快天亮时,宋绘才总算是能安安心心睡觉。
莫约睡了两个时辰,顾愈便起了塌。
宋绘撑着身子跟着起来,服侍顾愈穿衣。
她脑子混沌一 片,思绪并不清晰,按着习惯将左襟叠盖在右襟上,而后系带,她选了和袍子颜色搭的墨蓝色宽腰带贴腰系上。
她边整理着内压住的腰带边缘,耳边听见钟娘的说话声,袁珠说是在宅里待得无聊,要出去参加秋宴。
顾愈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她不已参加了四五回了吗?怎又要去?...”似觉得这话拿来问钟娘有些强人所难,“让她去吧,让耿平找两个人跟着别出事了。”
钟娘应下,折出房间。
宋绘直觉上的,觉得袁珠是要作妖,不过有时候男女事比想象中...更单纯,谁能讨得了欢心便占着绝对的主动权。
鸟鸣嘤嘤的清晨,曙光漫过偏院的屋瓦和红枫。
宋绘仰了下头,和他对视片刻,唇角慢慢地弯了一弯,“大人中午回来用饭吗?”
宋绘脸蛋雪白,眼皮上侧弧线漂亮的扬着,清澈瞳孔像是剔透的琥珀,无须讲话也不用做些姿态,安静看着人便能让人生出旖/念。
顾愈心里烦躁情绪消了七八分,跟着她笑开,“不了,城外一大堆事等着处理,改日再陪你。”
顾愈自个儿将玉佩佩戴好,“待在宅里闷了些,等回了春我带你出去四处走走。”他偏头看了眼变亮的天色,继续道:“我走了,你再回去睡会儿。”
宋绘应了声好,送他出了房间。
宋绘困得很,也懒得问袁珠去哪儿参加什么秋宴,吩咐着换新炭,倒回床上继续睡觉。
她睡了一觉起来,便听春瓷说袁珠将宋巧带回府上了,宋绘反应了一小会儿,才听懂这说的是什么。
宋绘揉了揉眉角,“先打些水来我洗漱。”
春瓷应了声。
宋绘擦着脸,稍清醒了些,“她怎么来了?”
春瓷已打听了些,见宋绘问,开口便来,“这回秋宴就是夫人办的,刚听一同去的叶护卫讲,两人一见如故,所以袁小姐邀五小姐来宅里做客。”
宋绘复着昨天晚上的棋,轻点了下表示知晓了。
春瓷打量她表情片刻,“娘子不去看看吗?”
“用不着。”宋绘想了一下,偏头笑着,“她们应会来的。”
说着她就安安静静下起棋,春瓷按着她习惯,给泡了杯茶放在她手边。
宋绘下棋时很认真,内室里除了石子儿在棋盘落子的碰撞声,便没了其他声响。
春瓷进屋加了几回水,宋绘杯里的茶从浓喝到淡,待到第六回 时,茶叶几乎没味道了,喝的更多是滚水稍冷下来的温度。
不过春瓷知晓宋绘喝茶的习惯,没换新茶叶,由着它。
待到春瓷第七回 加水,宋绘总算察觉到昨夜输给顾愈的原由了,一次小的判断失误,但成了兵败如山倒,满盘皆输的导/火/索。
她这边刚反思结束,袁珠便领着宋巧来寻她了,宋绘边收着棋盘上的黑白子,让人进来。
袁珠似已不将昨个事放在心上了,她春风满面的进屋,高高兴兴和宋绘问好,而后道:“我去参加秋宴,和宋巧妹妹一面如旧,交谈之下才知巧妹妹竟和姐姐你是一家人,我觉着有缘,便邀了巧妹一起来。”袁珠打量宋绘的表情,“姐姐,我没经着你允许便将人带来了,...你不会生气吧?”
“自是不会。”
袁珠拍着胸脯松了口气,“那便好,我听巧妹讲你出嫁后便没和你再见过面,我想着也是顺道给姐姐你一个惊喜。”
宋绘笑着,语气温和,“劳烦袁小姐挂心。”
宋绘好奇袁珠将宋巧带来是做什么,由着她们一唱一和的发挥,过了会儿,宋绘听见宋巧说了句“有句话妹妹也不知当讲不当讲”,便知已到了正题。
她抿了一小口杯里的淡茶,优雅地抬了抬唇线,“五妹有话直说便是。”
宋巧早就想好了说辞,这厢也无须准备,直接开口道:“姐姐你这屋里摆设过了些,哪有作妾的样,既是给人作妾还是得有些自知之明才好,这是其一,其二啊,作妾能有几个份例,哪有没入冬就成天烧炭的,色衰爱弛,姐姐你还是要知趣些,妹妹都是为你好。”
有袁珠撑腰,宋巧左一句妾右一句妾,数落不带停。
她而后又提起宋绘还未出阁时的拮据,完全不知道被袁珠当枪使,报昨个在顾愈面前丢面子的仇。
宋绘是个很规矩的人,至少表面是这样的,她既没给宋巧一巴掌,也没有泼袁珠水,安静记下,说往后会注意。
差不多要傍晚,宋绘这回非常知趣懂礼的起身去府门口送了宋巧。
宋巧上了马车,从窗探出头和袁珠挥手道别,袁珠心情愉快的和宋绘闲聊着:“我和你们姐妹二人真合得来,以后能再常聚在一起聊天便好了。”
宋绘目光从马夫的鞋收回来,弯唇笑了笑,“是吗?不过我觉着袁小姐估计不会再想着见我们姐妹二人。”
袁珠捂嘴笑,“那怎会。”
宋绘不多说,和袁珠道了声别,往自己院子方向走。
她走在柔软日光笼着的墙下,觉着有些可惜,她是不太想动袁珠的。
虽 是猜测,但顾愈顺水推舟将袁珠传的流言弄成幌子,像是用来避开高门大户婚事商谈一般,换句话讲,有袁珠流言满天飞的一天,身份足够高的女方会忌讳这些闲话,不会和顾愈结亲。
能自在一天便自在一天,但依着现在情形来看,袁珠表现出来的敌意明目张胆,莫约是没法子再留了。
第二日宋绘往宋府递了个信,说是想吃家里做的糍粑,宋仁礼现对宋绘十分看重,得了这消息便吩咐后厨做了,由他倚重的刘明生送上门。
宋绘早早吩咐了放行,刘明生没经着什么阻拦便进了宋绘的院子。
糍粑还热着,宋绘分了一小碟出来让春瓷拿去分食,而后笑着看他,“我还想着万一这回不是你来的话,是不是得直接给你写封信。”
刘明生垂眸看着地面,似想着什么,笑着应道:“以前姑娘...,以前娘子有事找我时便会说想吃糍粑,这个小的还没忘。”
宋绘和他讲了几句闲话,而后道:“劳烦你跑一趟了,这回找你主要是有两件事。”
“娘子你讲。”
“替我查查府上的马夫,我往日没怎么见过,应是才调去不久,应是十六七八的年纪,穿着丝绸鞋,看看他和五小姐是什么关系。”
刘明生怎么也算爬到了宋府仆从的管理层,要他当下便讲出马夫名字情况有些难,但以他的身份查下去也就是一两日的事,他应下,问起第二件事。
这个时刻差不多是辰时三刻,日光渐渐升起来了,宋绘穿着白碎花青绿色的裙衫,看起来柔美而纯净,但笑容里却揉着难被人察觉的狡猾,“给陈氏透露一声,就讲我说的,五小姐十分得临安袁珠小姐的喜爱,两人情同姐妹,极有可能给她介绍临安权贵。”
讲完,宋绘还托刘明生带了几件陶器回去给陈氏。
如若往日,陈氏会怀疑一下宋绘别有用心,但宋巧昨个被袁珠邀请是实情,她自己也说袁珠对她的另眼相看,宋绘这几件陶器非常没什么疑点,更像是坐实了宋巧和袁珠一见如旧的姐妹情。
袁珠因着女子的羞涩,在传谣言时并未太露骨,但这给了宋绘可趁之机。
在宋家姑娘的郎君倾慕袁珠袁小姐的流言大环境下,另一条消息由着宋绘递信、陈氏操刀后异军突起,宋家姑娘和袁珠小姐相谈甚欢,一 见如故,莫约是可以嫁去临安。
局外人有一定概率从这些不自然的流言里察觉出几分异常,但身处其中,消息一团乱杂,根本理不清其中关系,更看不出藏在这似锦繁华下的真实目的。
顾愈注意力集中在城外越来越紧张的军匪关系上。
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宋绘蛛网般的局已布了下来,等着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