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明殿秉笔侍书, 官居从四品,是堂堂正正的前朝官职, 不是后宫官职。
兼翰林院行走, 是连御书房和正殿都可以随意行走的官职,也是国中唯一设的女官官职, 但这些, 都是陛下曾祖之前的官职和事情, 已经弃用很久。
没人想得到,文帝竟然会寻到秉笔侍书这个官职, 也会为了楚洛,将秉笔侍书的位置都抬了出来……
今日陛下在殿中的一番话, 包括最后将人直接从正殿中抱走,是再高调不过得宣示, 即便建安侯今日削爵,倒台, 但楚洛背后的人是他!
今日陛下在殿中陈情, 句句都是旁征博引先帝的教诲。
楚洛与陛下又共患难过,还不知一回,可想而知楚洛在天子心中地位,等同于彻底断了旁人入主中宫的念头……
只要天子提及念恩,旁人根本无法反驳。
楚颂连护驾有功, 出任禁军左前卫副使。
楚洛是三番两次救文帝性命,一个四品秉笔侍书,没人会非议……
早朝出来,温国公的脸色由铁青变成了深紫。
—— 为君者,当先心系天下,而后系于几,中宫一位,也当先负责万民百姓,待新政初定,盛世开启,再凤冠加身,宝玺受册……
温国公攥紧掌心,这是明着为楚洛铺路!
秉笔侍书早前在国中只有一人。
是陛下的曾祖母。
当日长风内乱,民生凋零,陛下的曾祖最后得了天下,一路陪陛下曾祖走下来的女子,一直以秉笔侍书的身份在曾祖身边,相互扶持了十余年,而后才入主东宫,成了一段佳话。
陛下今日将秉笔侍书的位置抬出,便是昭告天下,楚洛可以不需要建安侯府,不需要出身,不需要楚颂连位极人臣,就凭她是陛下亲封的秉笔侍书,假以时日,也可以名正言顺坐上皇后的位置。
从今往后,只要楚洛不出错,陛下不改初心,这后位,已经是楚洛的了。
只不过时日问题。
秉笔侍书看似是个双刃剑,既要侍奉君王,还要熟络前朝之事。但实则,既在君侧侍奉,自然可以长留成明殿,在前朝行走,最易拉拢前朝官员,为日后入主中宫扫平障碍。
朝中对李彻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去,却只有楚洛猜得到,李彻费尽周折做的事情其实初衷并无多复杂,只是因为记得应过她,他要娶她,不让她委屈做他的妾氏……
他做到了他说的倾尽所有,亦不遗余力……
今日殿上所有的事情,松石都已说给她听。
但他自己从不会特意提起。
“你这是费了多少心思?”她在他怀中,抬眸看他,眸间的氤氲也好,泪盈于睫也好,似是根本止不住一般,仿佛看着他便能想起方才他在殿中半蹲在她跟前,说的一番旁人听得明白,却许是又永远听不明白的话。但逐字逐句从他口中说出,却都字字印在她心底。
李彻挑眉,“要不这几日,朕都在日日熬夜做什么?眼睛都要瞎了,才寻到出处……”
“秉笔侍书的出处吗?”她问。
李彻沉声叹道,“那是朕的曾祖母,并非世家出生,一直在曾祖父身边做秉笔侍书,后才入主的中宫。曾祖母满腹学识,很受曾祖父尊重,亦给了曾祖父不少帮衬,朝中不少人对曾祖母都是心悦诚服的,成明殿秉笔侍书是曾祖父特意给曾祖母立下的官职,意思是,即便不是中宫,也位同中宫,还可出入朝堂……”
她亦轻叹,若是这么好做,早前李彻不会犹豫这么久。
秉笔侍书是从四品的前朝官员,让她能名正言顺呆在成明殿中,李彻身边,也能在御前行走,侍奉御书房内。
但同样的,让她走上了旁人眼中的风口浪尖处。
她日后,更不能出错。
果真,李彻话锋一沉,继续道,“楚楚,秉笔侍书并非这么好做……前朝事多,许是要忙些……”
她揽上他后颈,轻声道,“不是……还有你吗?”
他笑笑,温声道,“嗯,朕同你一处。”
***
成明殿中,福茂好容易逮着机会,拉着顺子问道,“六小姐如今是成明殿秉笔侍书了,日后当怎么称呼好?”
他是成明殿的管事内侍官,日后殿中的伺候,总不能冲撞了去,要先问清楚。
但是这秉笔侍书一职,都是许久之前的事,记在的也很少,他又不好去问大监,只好寻了顺子问起。
顺子在陛下跟前伺候,又是大监的徒弟,肯定能拎得清。
顺子叹道,“你想怎么唤?”
福茂愣愣道,“秉笔侍书是前朝官员,称一声大人?”
顺子表情并不赞同。
福茂继续道,“六小姐是女子,唤女大人?”
见顺子眉头微皱,福茂继续硬着头皮,“还是唤“先生”,或循礼唤“姑娘”?”
顺子这才环顾四周,低声朝他道,“怎么还想不明白,陛下没开口,那这称呼还是六小姐……秉笔侍书是前朝官职,但在成明殿,甚至御书房,六小姐的称呼都是六小姐……”
福茂似是豁然开朗。
***
建安侯府外,宫中来人,登了□□,摘掉侯府大门上的镶金匾额。
如今建安侯府被削爵,爵位并收回,早前御赐的镶金匾额,便再不适合挂在侯府大门口……
宫中是要有人来收回的。
早前的侯府,如今已是楚府。
老夫人病着,侯爷和侯夫人都是长辈,在侯府大门口守着御赐金匾被收回这样颜面扫地的事,便落在了早前的建安侯世子,如今的楚府大公子楚颂平身上……
宫中收回御赐金匾,前来围观的人不少。
朝中之事没那么快传到坊间,但早几日建安侯府分家,周遭就已经来围观过一次,眼下再见,竟是摘下建安侯府牌匾,径直挂上了楚府……
旁的围观之人多数都是惊讶,奇怪,惋惜,或是遗憾,但亦有不怀好意的,早前便不怎么看得惯建安侯世子,眼下来当众挑衅。
其中一人道,“哟,这不是建安侯世子吗?今日怎么在此处守着看建安侯府的牌匾被摘啊?啊不对不对,哪里还有什么建安侯世子,如今是楚家大公子了,这一日之间,坠落谷底的滋味怕是不怎么好受啊……”
另一人道,“那可不是,早前的建安侯府一门风光,建安侯世子为人最是正派,哪里看得上你我这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如今,建安侯府就地免职,三年朝中不得录用,不也同你我一样?”
第三人道,“不一样,至少你我没被陛下在殿中当面斥责,连祖宗的声誉都保不住,不过再看看人家楚家二房,一个庶子充作门面的嫡子,如今都是禁军左前卫副使了,这长房的颜面怕是丢尽了……”
周遭一顿哄笑,楚颂平转身,“今日府中不便,几位还请自便。”
是送客。
“偏不走,怎么了,楚颂平,你能耐我们如何陛下削了你们楚家的爵位,怎么你们楚家还不让旁人来围观摘牌吗?”
“楚大公子是恼羞成怒吧!”
“别别别,再如何,人家楚大公子还是东昌侯府的女婿呢,如今东昌侯府在朝中如日中天,楚家二房也得了势,就算分了家,人家楚大公子要是一句话,还不有的是人收拾你!”
“也是。”
周围一团哄笑,再往后的话,便要更过分了些。
到提到世子夫人时,楚颂平终于忍无可忍……
***
谭云给他脸上擦药的时候,楚颂平脸上的伤口蜇得发疼,很有些吃痛。
谭云心惊,“疼了吗?我轻些。”
“不。”他淡声,只是这脸上被人打得青一处,紫一处,上药落到何处都会痛。
谭云怔了怔,深吸一口气,轻声叹道,“颂平,这些事日后……”
她话音未落,他沉声道,“是我没听你的,明知祖母和父亲是错的,也没有坚持己见,当日若是建安侯府还有所作为,以陛下的为人,不会这么待建安侯府……”
他眸间黯沉,似是同心中的后悔相比,就连早前脸上的伤口都不怎么疼了。
谭云柔声道,“连楚颂连这样护驾有功的人,都未免被三房牵连,颂平,当时即便你坚持,建安侯府还是会今日的下场。当日是祖母待楚洛,触怒了陛下,祖和侯府如此行事,陛下要收拾建安侯府是迟早的事,你护不住……”
她声音很轻,亦解语。
楚颂平看她,良久,心中的话脱口而出,“已经没有建安侯府了,日后,也不会再有,楚家没落了,再难翻身,东昌侯府一门风光,其实你……”
谭云伸手,轻轻抚上他眉心,轻声叹道,“说什么糊涂话,嗯?……”
楚颂平微楞。
敲楚繁星的哭声从苑外传来,似是在苑中摔倒了,摔得有些重,近来府中事多,楚繁星其实有些怕,比往常都爱哭,谭云愣了愣,“颂平,我去看看星哥儿。”
“嗯。”他淡声。
看着谭云行至楚繁星跟前,温柔安抚,楚繁星扑到她怀中,她轻轻拍了拍,同早前宽慰他一般宽慰星哥儿,他眸间泛起暖意。
但很快,又想起很早前,楚颂连拦他的路,激动道,“为什么!你明知我请了母亲去东昌侯府提亲!”
他淡淡垂眸。
……
第079章 洛抿
他是不光彩。
当初是楚颂连同他说, 请了二婶去东昌侯府提亲,他很少见楚颂连眼中对一件事情的期盼神色,他愣了良久没有说话, 只笑了笑。
后来在书房练字的时候,他罕见出神, 墨迹染透了纸张都浑然不觉。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整个人又怔了许久……
他近来总会想起谭云。
想起早前谭云失足从树上摔下来,他路过接住, 其实不算接住, 是谭云摔下来的时候正好将他扑倒,没有伤太重, 头却磕在一侧的石头上, 后脑勺都磕出了血。
他当时是有些担心, “谭云!”
谭云缓缓转眸看他,整个人似是都懵懵的, 到眼下,他还记得她当时眸间的氤氲, 怔怔看着他,唇间轻轻颤了颤的模样, 似是难以置信一般唤了声,“颂平……”
那日风很暖, 他也有些怔住。
尤其是, 她口中唤得那声熟悉又亲厚的“颂平”……
他其实自幼就同谭云认识。
东昌侯府是祖母的娘家,东昌侯府同建安侯府惯来走得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