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您欢喜的,只是一个想象中的我罢了。那个温和的、亲切的、柔善的女郎。”
“可是,今日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您也看到了,冷血、自私、虚伪。这样完全不符合您期望的我,”
云意姿一语双关,缓声道:
“还请司徒放手吧。”
王炀之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拒绝,还是接受,亦或犹疑不定,如何都行。
可是他绝没想到,她会将他的情感全盘否定!
他是宽仁君子,也是天之骄子,哪里受到过这般挫败,心中的紧张被难受取代,脸色急剧地冷了下来,“你当真如此想?”
云意姿点了点头。
王炀之的脸色好像更黑了,要再开口,一道幽凉的声音却突兀地插入:
“刚刚经历丧妻之痛,转头便来纠缠旁的女郎,”语气隐隐带笑,“原来百年世家的家训,就是如此么。”
几步远的桃花树下,不知什么时候 旧十胱 (jsg) 立着一位红衣少年,衣袖如同火焰一般飘动。
他穿得那么鲜艳,浑身却透着一股阴森,与挥之不去的病气。
手里握着一株桃花,一抛一接间,露水飞溅,擦过殷红的唇角,水光润泽,他徐徐地转过脸来,眸底绀蓝色一闪,古怪地将二人盯着。
最后,定格在她被抓住的手臂。
58. 百国宴(6) 你再抛个媚眼试试?
……
此时夕阳晚照, 将他身影无限拉长,桃花瓣落在他肩头,沉积出截然相反的娇艳。
肖珏提步走来,桃花款款坠落, 被他践踏于履下, 眼神冰冷。
王炀之一身玄黑婚服未褪, 瘦腰腿长, 发束玉冠。云意姿穿着隐带赤色的黑色长裙, 上着暗红色花纹披肩, 一头乌发散落于肩, 用银簪半绾, 远山眉下桃花眼似勾非勾, 一点朱唇含着无形娇媚。
偏偏她本人的气质又极为温和纯美, 与外表造成的印象碰撞,无不透露出神秘与禁忌的诱.惑, 像一副彩绘迷宫,惹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与俊美儒雅的王炀之左右而立的画面, 竟是说不出的融洽合适。
云意姿被肖珏冷若冰霜的眼神一看, 这才意识到手臂还在王炀之的手里,立刻挣动了一下。
王炀之到底君子,干脆利落地松开了手,低声告歉道:“失礼。”
云意姿颌首,脸色和善地对走过来的红衣少年行礼:
“见过公子。”
肖珏的脚步顿住,多日不见,她第一句竟是这个?!
不禁轻轻一笑,那笑容十分阴冷古怪。
桃花枝被他随手别在了腰间,与那匕首一起, 娇嫩的粉与凌厉的黑相互勾缠,不伦不类,却又交织出一种诡谲的暧昧。
因为他的神情十分不客气,云意姿直以为他会冲过来给她一刀,忍不住退了两步。
王炀之也敏锐感受到了少年汹涌的敌意,遂挪动了一下步子,云意姿便十分巧合地被他的身形挡住,看起来,就像她往王炀之背后躲藏一样。
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云意姿脸色一僵。可是犯都犯了,只能强装淡定地别开视线,去看天边渐渐沉下的夕阳。
肖珏嘴角笑意更深,眼睛更弯。
扬起袖子,客客气气地冲王炀之作了个揖:
“老师。”
云意姿这才想到王炀之身兼学官,与公子珏有这师生名分。
王炀之看也不看他,只往他身后掠了一眼,“公子不爱走门,想来是司徒府的院墙砌得太高的缘故。”
肖珏挺起身子,含笑接道,“老师竟与学生所想不谋而合。若是能再矮上一寸,学生便也不必坐在墙头,日夜担惊受怕,唯恐底下叫人撬动去了。”
他尾音很轻,借王炀之的话反击,却是歪曲事实,讽刺他做那撬墙角的勾当,虽不至阴阳怪气的地步,到底让人听着不 旧十胱 (jsg) 舒服,王炀之皱了皱眉。
肖珏直直朝云意姿看去,云意姿硬着头皮迎接他的眼神,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粒粒冒出,忍不住搓了搓,却见他大步走了过来。
遏制住掉头就跑的冲动,她冲肖珏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意:“公子?”
肖珏摸上腰间,云意姿见他修长的手指,在匕首之上缓缓擦过,不禁后退一步。
见她这般害怕,肖珏忍不住嗤笑一声,却是取下了那红粉繁重的桃花,拉过她的手,自然地塞进了她的手心,不容拒绝。
眼睛盯着云意姿,却对王炀之道:
“我见这花开得好看,便顺手折了一枝下来,老师不会责怪学生吧?”
这府中桃树,都是司徒亲手栽种,且品种颇为罕有,十余年才成一株,意味自是特别。此人辣手摧花,竟还如此堂皇地宣之于口,王炀之负手而立,气极反笑:
“借花献佛,公子倒是做的顺手。莫非以后堂堂公子不做,要改道做那梁上君子了?”
云意姿见青年不时瞥着她手中桃花,愤慨中又夹杂着丝丝真情实意的心疼,顿时感觉手里攥着的桃花枝,如同烫手山芋一般,正想偷偷摸摸地放下,却被肖珏察觉,缩在袖下的手腕被他一把扣住,并以眼风威胁:
敢扔试试?
云意姿哀叹。叫她扔也不是,留也不是,为难的很呐!
肖珏见她安分下来,嘴角这才牵起弧度,转头对王炀之道:
“我不懂君子之道,却也懂得一句:君子不夺人所好,却不知老师是否明白呢。”
他笑得极虚伪,一口一个老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王炀之要有个为人师表的样子。云意姿攥着桃花枝,冲王炀之无比尴尬地笑了一笑,手腕蓦地一疼。
肖珏:你再抛个媚眼试试?
云意姿面无表情:
公子您要是瞎了可以找医官治治。
王炀之将他们二人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不禁蹙眉,缓声道,“她与你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公子此举,恐怕不妥吧?”
“我与老师怎会一样?”
他们可是两情相悦。
肖珏攥着云意姿的手,满脸不以为然:
“说起这个,我方才路过正堂,恰巧看见了新妇的尸体呢。谁能想到,这人还未凉,她的夫婿便对旁的女郎如此失礼?倘若她阴魂未散,此时看到这些,待到午夜时分,恐怕老师您,也不能安寝吧。”
他笑眯眯的,一副很为王炀之着想的样子。
话一说完,便有一股阴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就宛如什么在空中走过,云意姿忍不住抖了一抖。
她还是很信这些个怪力乱神之说的,不然前世也不会常常让僧人到参商殿讲经,何况就连她自己, 旧十胱 (jsg) 都亲身经历了重生之事。
毕竟谁又能说清,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魂的存在呢?
王炀之听了肖珏的话,却将眉毛一拢,微微露出困惑,“公子何出此言。”
玄黑的衣袖在风中飘动,脸色沉静,“这世上,哪里来的鬼魂呢?人的生死,就像四季的运行一样,本来没有生命,也没有形体,没有形体,也没有气息。在若有若无之间,变而成气,气变而成形,形变而成生命。死与生,皆命也。无善则死,有善则生,不独善也。生死有命。”
王炀之阒黑的双眼之中,带着一股凌于人世的超然与空澈:
“死生,都是‘命’罢了。”
云意姿没有想到,他对于生死,竟是如此看法!
王炀之并不觉得有什么,其实他内心不觉得死亡乃是什么恐怖之事,在道玄思想中,死,是一种解脱。
他对于生死持有的态度本就与世人不同,何况杀害佟荷的人,确实受到了制裁,这正是顺应了因果报应啊,所以,又有什么值得感怀、畏惧的呢?
云意姿望着他平静的双眼,忽然说,“司徒大人,其实,您也是从犯吧。”
杀死佟荷的凶手是越嘉怜和越嘉梦。
然而,他们都是帮凶。
闻言,王炀之与肖珏同时看了过来。王炀之眉毛一动,轻轻一笑:
“不知女郎何意?”
云意姿垂下眼睛,慢声道:“在婚礼进行的时候,您就意识到了嘉梦宗姬要做什么吧。明明可以当场拦下,搜出她身上的毒.药,或者派人查验越嘉梦单独送给新娘的礼物,只要你做了,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但是你没有,而是听之任之。”
“因为你,并不在乎新婚妻子的死活。”
她低声添了一句:
“不管那个人,是不是佟荷。”
王炀之沉默不语。
他是一个生性不喜欢拘束的性子,也确实因佟荷之死而感到松泛,尽管俩人并没有什么仇怨,他并不该有这样的情绪。
云意姿终于看明白了这位司徒的心思,微感齿冷。她承认,不论是从家世,还是相貌性格来看,王炀之都是一位优秀的男子无疑,甚至到了完美的地步。佟荷遇害,他之后种种调查安排,也尽到了为人夫婿的责任,可此人的本性,到底缺失一份人情味儿,如同游离在世外的仙,疏离寡淡到了极点。
这样的男子,就算条件再好,也绝非能相伴一生的如意郎君啊!
云意姿不禁庆幸,她不是轻易就会动摇的性格,否则叫他三言两语说动了心思,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时,有人悄悄凑到她耳边说,“云娘,我就不同了,不会同他这般。”
温热的气息撩过耳畔,少年声音微微的喑哑,清润如同雨后青笋:
“我可不会同他一般,随随便便就娶了别人姑娘,还如此冷漠,毫不关心妻子的死活。若是我娶进门来的妻子 旧十胱 (jsg) ,定会小心呵护,绝不叫她受半点委屈,旁人若敢动她一根汗毛,我便血洗他全家。”
说到最后,当真是振聋发聩了。云意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几天不见,不知道哪里习来这么土的情话,还有这如同莽夫一般的宣言,见他眼睛亮亮的,像是在期盼她的回应,云意姿又气又好笑,胆子也大了起来,忍不住在衣袖的掩护下,往他腰上掐了一把。肖珏“哎哟”一声刚叫出口,硬生生憋住了,只拿笑眼睨她。
王炀之被这俩人偷偷咬耳朵,完全拿他无视气的够呛,沉着一张俊脸。云意姿实在不想再跟俩人纠缠下去,便温柔对他道:“今日司徒大人累了一天,许是情绪太过激动,导致有些不清醒,我应该体谅。之前说的话,意姿就当没有听过,不作数了。”
王炀之:“作数。”
云意姿苦笑着作揖,“还请大人放我一马。”
肖珏忽然拽住云意姿的衣袖,面无表情地说:“我方才见了血,现下不知怎的颇为头晕,还需劳烦女郎,搀我下去歇息。”将她的手腕扣得愈发紧,强硬不容拒绝。
王炀之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无.耻的人,无.耻且幼稚,转身之际,还歪头冲他挑衅一笑。
59. 百国宴(7) 给云娘看看我的宝贝。……
王炀之看着俩人离去的背影, 未作阻拦,他晓得来日方长的道理。
世间真爱之人是何种眼神,他自然不会看不出来,云女郎并不像是公子珏所说那般, 与他两心相许, 她看着少年的眼神中并无爱慕依恋, 许是因着什么缘故, 才不得不虚与委蛇。
王炀之半点也不担心, 他一向是极有耐心的, 眺望远处一片桃花林, 大概再过一夜便可全开了, 这桃花名为“春水碧”, 颜色比一般的桃花美艳, 娇贵至极,难以在洛邑的水土成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