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不是。
她始终正视着他,即便他曾那样残酷地对待了她,她也毫无怨言,悉心照料在他身侧,数十年如一日。
够了,够了。
他不再奢求什么。
“轰”的一声,火光四起。梁子倒塌,火焰吞噬了这男子的衣衫。
“走水了!”
“快救火!快啊!”
“主公,主公!”
云意姿立在殿外,望着那熊熊的火光,将天边映成玫瑰一般的红色。
想起那一年,他为她点燃了宫室。
那是一场疯狂、绚烂的大火。
火光之中,他着迷地看着她的侧脸,问道,“云姬,你笑起来这样美。”
“为何从不笑呢?”
那时,云意姿一怔,柔声回他,“我不爱笑,生来如此。”
“主公勿怪。”
***
空气中还有未散的焚毁的气息。
上府折冲都尉将一人扭押在云意姿面前,用靴子踹其后弯,让他跪于她的脚下。
“娘 旧十胱 (jsg) 娘,此人是梁公身边的长史。属下在殿后将其拿住,正是他蓄意纵火。”
“从此人房中,翻出了信件与金银。他早已私通敌军。”
“娘娘,如何处置?”
云意姿看了看这披头散发的长史,说,斩断手脚,曝晒于城门之外吧。
都尉些许意外。
看起来柔弱的女人,手腕如此铁血么?
又一想,梁国内外已乱,当务之急乃是稳定军心。
弑主之罪,当受极刑。
“属下领命。”
那长史被反缚了双手,将被带离之时,突然暴起。他冲着云意姿喷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猖狂大笑道:
“妖女!妖女亡我大梁!”
婢女赭苏走上前来,将他一脚踹翻在地。
掏出帕子,轻柔地为云意姿擦拭面颊。
云意姿按住巾帕,盯着地面,无言。
赭苏指了指长史的面容,打着手语示意:
“眼舌,也不必留了。”
帕上绣着来自大显的名菊,十丈垂帘,针脚微硬,硌着手指。
云意姿擦去下巴上的血。
她许久没有说话,赭苏以为,她是因梁公之死而难过,于是微微欠身,比划道:
“娘娘节哀。”
赭苏是个年轻的少女。
她有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眸,两颊却瘦削得过分,凹陷了下去。
相貌算不得美,甚至有些怪异。
她是云意姿收养的养女,天生不会说话。
梁公无子,大娘娘收养的女儿,自然是梁国的公主。
前后身份,云泥之别。
她曾问云意姿,为何给予自己这一切,明明,她只是一个平凡人,甚至不算一个健全的人。
云意姿抬手,抚摸她的眉骨,怅然道:
“你的眼睛,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每当这个时候,赭苏就会吸着腮帮,懵懂地笑。
***
四周没有人了,云意姿才捂住唇,咳嗽了一声。
这具身躯,病痛已久。
她知,大限将至。
云娘。
赭苏忽然拉住她的手,将她一步步带到内室。
她忙里忙外,给云意姿暖了汤婆子,塞进厚厚的被褥之中。
没有人来点灯,赭苏点起了灯。
火光映亮云意姿的脸颊。
她们并肩地坐到了茵褥之上,对着空荡荡的案几。
云意姿看到角落里的佛经。
“法师送出宫了么?”
赭苏点头,将那一卷经书拾来,摆到云意姿的面前。
“它已无用。”
云意姿将阿含经扔入火盆,火焰舔舐着书页,灰烬飞舞。
赭苏有点悲伤。
她蘸取了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字。
显的文字。
云意姿想起,赭苏来自洛邑之地,那是一个富饶繁荣的地方。
那里的字,是天下间,最简洁明了的字体。
她写“走。”
要她逃走。
梁国兵力衰弱,却也有顶级的高手,比如,今日那都尉。
避人耳目,带一个女子逃离梁宫,绰绰有余。
赭苏悲切地将云意姿望着,倘若大军攻入城中,战败的梁国无法护她,她将沦为俘虏,或为军妓,被那些肮脏的士兵作践、侮辱。
赭苏绝不忍心看到。
“我已走不了了。”
云 旧十胱 (jsg) 意姿说,面色平静。
她告诉赭苏,大显举兵来伐,打的旗号正是肃清梁政,铲除妖异。
为首将者,是显天子最宠爱的王子,肖珏。
2. 庶人礼 以庶人之礼,葬了吧。
“王子珏?”赭苏一笔一划地写。
不,当称太子珏。
早年人们称他公子珏,因他生于燮国,是为燮国公的膝下,只是从小师从异人,后又作为质子养在洛邑王都。
不久,燮国公登上王位,公子珏的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一跃成为了王子。
只是王子,不是太子,燮国公属意的继承人选是肖珏的兄长,原世子肖渊。
后肖渊被赐死,其取代嫡兄,入主奔晷宫,成为大显太子。
其中种种,若说全然与这公子珏无关,或说,众人都信与他无关……
足见其心思深沉。
那是一个冷血无情的贵族。
而她触怒过他。
公子珏身为燮国公第四子,又是庶出,早年不受重视,在燮国公成为天子后,其于加冠之年持节,代天子巡游列国。
他游历至梁国之时,梁公设宴款待。
有女立珠帘之后,倩影绰约,修肩长颈。
虽是玩乐之宴,可场上诸人,无不是公卿显贵,一个女子,竟能堂而皇之立于此地,尤似垂帘听政。
梁公给此女的权利,未免过于大了!
有人不满,窃窃私语起来。
大胆者直言指出,梁公却扬起手臂,一脸随意地向后道:
“云姬,岂能如此失礼!还不出来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