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剧烈颤抖起来,目光流露出浓浓的哀伤。原来,这种感觉是这样糟,纵然她来前做了心理准备,可一旦站在他面前再强大的心理防线也要一寸寸崩裂。
她还是受不了,受不了这个男人这样羞辱自己。
就在她羞愤欲死之际,他收回手,露出恶意的笑:“我随便说说而已,你肯给我也不要,安小朵你自己去照照镜子,就你现在这副尊荣还真不值得我为你费任何心思。”
她闭了闭眼,眼角有颗泪珠滚落下来。
“黎孝安,这样羞辱我你会开心吗?”她说这话时,眼底氤氲着一层水光,但那双漆黑的眼瞳褪去了迷惘和恐惧,“如果你开心,我怎样都无所谓,你喜欢我以前的样子是吧,我只是太瘦了,好好吃饭就能恢复。”
“样子可以恢复,死去的人能活过来吗?”黎孝安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挑了挑嘴角,“无论是现在的你,或是从前的你,我都没什么兴趣了。”
他抬腕看了看时间:“好了,我还有事,你请吧。”
安小朵眼里露出浓烈的绝望,她执着地又说了一遍:“求求你。”
黎孝安毫无反应地看着她。
安小朵被他冰冷的目光刺得几乎站不住,想到父亲的处境,她心中一片酸楚,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随即感到眼部一阵刺痛。
沙发后面立着一个酒柜,柜上的玻璃门折射出她此刻狼狈的模样,她已经卑微至此,不愿再被他看见丑态,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玄关。
黎孝安盯着她雪白的脖颈,忽然眸光一闪:“那枚戒指呢?”
安小朵置若罔闻,她正手忙脚乱地将帆布鞋往脚上套,腰上突然一紧,身体被一股蛮力揽了过去,她听见黎孝安用极慢的语速说:“你不是一直戴着吗?”
安小朵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起这个,在他阴鸷的紧盯下,她惊慌失措地捂住胸口。
这个举动证实了黎孝安的猜想,他的眼底蹿出一丝怒意,箍住她腰身的手也加大了力气:“卖了?”
“不是……”
“那在哪里?”
“我……我弄丢了。”是真的弄丢了,那天她从监狱回来就找不到了,但她确定不是掉在监狱,因为出来打车时她清楚地记得那根串着戒指的项链还在脖子上。她回忆了下,觉得东西可能是掉在出租车上,可当时她光顾着想父亲的事,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压根没留意到车牌号。后来她去出租车公司问,找到了那天载她的司机,但司机说没有看见过,她无凭无据也拿人家没办法。
“我送你的东西,你想丢就丢了,很好。”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糟糕来形容。
“是我太大意了,对不起。”她微弱地解释。
黎孝安怒极反笑,眼睛深处乌云密布:“我忘记了,区区一枚戒指你怎么会放在眼里,当年你要是去投老唐的怀抱,想来他会比我大方些。”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安小朵努力睁大眼睛,不让它掉下来。
“你说得没错,老唐……你提醒我了,我可以去求老唐帮我,上一次他都帮了,这次我多求求他,他应该会答应我。”
“你以为他会为了你得罪我?你太高看自己了。”
“我可以缠着他,你知道他一向心软。”
“安小朵,你还要脸吗?”
安小朵缓缓一笑:“不要,为了我爸爸,我都可以向你下跪,还有什么是我做不出来的。”
黎孝安铁青了脸,牙关咬得紧紧的。
天花板又开始旋转,她无意识地笑起来,黑暗慢慢笼罩下来,阖上疲累酸痛的眼睛之前,她依稀看见黎孝安刚硬冷峻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慌。
一定是看错了,他又怎么会担心她?
无休止的噩梦纠缠着她,霍然睁开汗津津的眼,外面的天是亮着的,阳光透过纱帘从飘窗洒进来,在海棠色的木地板上留下斑驳的光影。晕倒前的记忆渐渐苏醒,她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大床上。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当看到身上穿着睡裙时,她怔住,眸色黯了一下,这并不是她的衣服,当然她也不敢奢望这个大屋里还保留着自己的东西。打开房门走出去,长廊里很安静,光脚踩在柔软得像云朵的羊毛毯上,她疑心是置身在梦里。
“醒了?”
黎孝安的声音将她一下子拉回现实里来,她循声走过去。
黎孝安坐在书房靠墙的皮沙发上,手里握着一只空酒杯,他穿着一件略显宽松的浅灰色长袖T恤,配上卡其色的布裤,整个人显得很舒适自在。
“昨晚你在发烧。”他的声音平波无澜,不带半点感情。
想起昨晚的对峙,她一时心灰意懒:“你就当我没来过,我走了,谢谢你昨晚没把我丢出去。”
她转身要走,却听见他淡淡地说:“过来,我们谈谈条件。”
她错愕,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肯帮我?”
“我帮你,但有个条件。”
她低声问:“你要什么?”
“我可以让安诤然保外就医,但你要跟他断绝父女关系,此生永不相见,即使他要死了,你也不许见他。”
空气仿佛在他说出这句话后胶滞起来,她没什么反应,只是沉默。黎孝安一点也不着急,他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带着一丝玩味。
“我做不到。”她终于开口。
黎孝安也不恼,笑了一笑:“随便你,我已经开出我的条件,接不接受全在你。”
“我爸爸是个好人。”
黎孝安的脸似乎抽搐了一下,他抓起身边一本杂志砸过去:“安小朵,我警告你,如果你不想安诤然死得太快太痛苦,不要再挑战我的耐性。”
她为了躲避杂志猛地后退了一步,腰撞在桌角上,引起一阵疼痛,但她的脸上完全没有显露出来,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不信,但我还是要说,绑架元元的人不是他。”
“你想替安诤然开罪也不用编这么荒谬的借口。不是他?那你告诉我是谁?说得出来我就信你。”
安小朵摇头:“我现在不知道,你让我见见他,我有办法让他说出来。”
黎孝安站起来,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听见冷笑话的模样:“想见他就照我说的做,否则免谈。”
安小朵撑在桌沿上的手不小心碰到台灯的开关,光线骤然亮起,她仓皇地转过身,看见橘黄色的灯光薄薄地洒在书案上,那是她最喜欢的暖光,可此时此刻她觉得冷,很冷,非常冷,宛如置身寒夜。
她失魂落魄地下楼,走到玄关才想起身上还穿着睡裙,只得回房去找衣服。在浴室的换洗袋里翻出自己的裙子来,她匆匆换上,却发现胸口的位置有一大片微黄的污渍。她一怔,细细回想昨夜,似乎有人强行给她灌了药,一勺苦药,一勺蜜糖,她左躲右躲,吐了对方一身,当时她意识很模糊,以为是在梦里。
安小朵走后,黎孝安回到书桌边,想继续看前一晚没来得及处理的文件,可他思绪纷乱,心情浮躁,怎么也静不下来,眼前不住晃过她那张苍白的脸,大眼睛里蓄着泪,淡色的唇紧抿着,既脆弱又倔强的模样,让他止不住一阵心痛。不该是这样的,她为什么还敢来?还敢为安诤然求情?她一开口,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他见不得她为安诤然求情,那种人渣不配。
第七章 伤痕是爱的遗产
褚葵进来的时候看见安小朵脸色发白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她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来很久了?”
“没有,刚到一会儿。”安小朵叫来服务生,“我们要点餐。”
服务生拿了餐牌过来,安小朵翻开来看,漫不经心地说:“这家的牛排不错,要不要尝尝看?”
“行啊,我就点一客牛排吧。”
“两客牛排,七分熟,我的要加黑胡椒。”安小朵将餐牌还给服务生。
“你是这里的常客啊?”
“也不是经常来,我在网上查的,要是我自己吃随便路边摊吃碗面得了,知道你讲究才选这儿的。”
“路边摊?那多不卫生!对了,你最近都忙些什么啊?何碧玺那部电影不是快拍完了吗?”
“差不多了,再补几个镜头就杀青了。”
“那你还继续做下去吗?”
“我当然想继续做啊,不过要看何小姐的意思。”
褚葵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其实当初你跟我说要给明星当助理、当法语老师,我还真不太看好,想着你最多就坚持几天。”
安小朵挑了挑嘴角:“人是会变的,我不能一直任性下去,何况何小姐待我确实很好,很关照我。”
“那就好。哦,余章文去了黎孝安那间律师事务所,你知道吗?”褚葵说。
安小朵这才想起余章文本科是法律专业,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他之前瞒我瞒得紧,你知道像他那样的条件,高不成低不就的,在国内想找份称心如意的工作也不是那么简单。”
“他干吗瞒着你?”
“大男人心理作祟呗,怕我知道他找不到工作,没面子,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跟我说,等木已成舟再知会我一声。”
安小朵笑起来:“也许他不想你担心呢。”
褚葵连连摇头:“我了解他。”
服务生送牛排上来,打断两人的交谈,褚葵忽然想起一个事:“前些天你问我认不认识医院的人,怎么回事?”
安小朵迟疑了下,说:“两周前我爸在监狱自杀,幸好发现及时,抢救过来了。”
褚葵正在喝柠檬红茶,冷不丁被呛到,边咳边问她:“什么?为什么?”
“他是帮人顶罪的,但他不想我查出真相。”
褚葵大吃一惊:“帮谁?”
“我不知道,他不肯说,我只知道是个女人。”
“我记得你说过你爸爸出事前是在一家外贸公司当仓管员,你有没有去问问他的同事?”
“问过了,他们说我爸爸为人孤僻,上班时间沉默寡言,下了班他根本不跟同事打交道,他们连他住在哪里都不是很清楚,更不知道他都跟什么人有往来。”
“这么看确实棘手。”褚葵不知想到什么,眼睛突然一亮,“你问过你妈妈没有?”
安小朵笑容暗淡:“我妈妈的态度不会比孝安好多少,她痛恨我爸爸,不允许我在她面前提起他。”
“有个事我一直没敢问你,当年你爸妈为什么离婚啊?是有第三者介入?”
安小朵摇摇头:“具体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是我爸有错在先,不然我妈不会那么恨他,我妈虽然脾气大,但是个讲道理的人。”
她拿起刀叉,将牛排切成小块:“我妈怕我爸会来看我,离婚后就变卖了房子,带着我去投靠她远在邻省的朋友。”
“你妈做事也挺绝的。”
“我爸后来跟我说,是他对不起我妈,但具体什么原因,他也闭口不谈,好像那是一个禁忌。”
说到这里,安小朵叹了口气。
“这几天我跑遍了梧城几个医院,可是都查不到我爸爸的下落,后来去监狱那边问,才知道他在救回来的第三天就转回监狱了。”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褚葵忍不住埋怨老友,“你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以前我不在国内就算了,现在你还跟我见外?虽然我不见得能帮上什么,可至少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医院找啊。”
“不是见外……褚葵,我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爸帮人顶罪的事,你有跟黎孝安说吗?”
安小朵微微点了点头,她还是没忍住,想到那天他的回应,她的心凉了一大半。也难怪他不信,她说的时机不对,换做是她也不会信的,除非她有真凭实据,否则他只会认为她在为父亲开脱。
“我现在不求别的,只希望我爸别再做傻事了,他不想我知道我就当做不知道,就算他不能离开监狱,活着总是有一线希望。”安小朵雪白的脸露出沉思的神色,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子,“我爸爸以前是学绘画的,他本来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画家,我五岁那年,调皮爬到树上玩,不小心摔下来,我爸在树底下伸手接住我,我一点事都没有,可他伤到了手筋再也拿不了画笔。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如果不是我害他不能再画画,他哪至于去当仓管员,每天扛箱子搬货累出一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