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布琛是姐姐, 由她领着头, 松克里站在后面, 最后则是札喇芬,一行三个小姑娘由宫女带着来到殿内给太后请安。
说句实在话,齐布琛今年十岁了也没怎么正儿八经的拜见过太后, 更别说和她老人家说上一句半句的话了, 这会儿打头站在前面, 再怎么心里有准备,可还是有些紧张和啰嗦。
倒是札喇芬,虽然年纪最小, 可她跟着齐悦见过的世面实在是多,又是打小宠着鼓励着长大的, 性子可以说是满府里胆子大的人物,她哪里会害怕呢,跟着姐姐们下跪请安起来后, 不但没拘束, 反而挺自在的站在殿中,仰着头好奇的打量着自己这位乌库妈妈(曾祖母)。
底下一排拢共也就三个女孩子, 边上两个都规规矩矩低着头,就她一个抬起脸来, 一双大眼睛亮晶晶黑漆漆的, 十分灵动,老太后哪里能看不到,只瞧这孩子圆乎乎的小脸蛋, 就觉得可爱。
不禁笑着就招手道:“这个孩子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太后的年纪大了,和人说话只用蒙语,可偏偏口音夹杂得又重,所以即便札喇芬跟着嬷嬷学过几句蒙古话,也还是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只疑问的歪头看着人,并没有答话。
倒是宜妃这会笑着出来解围道:“瞧您,都是人家的乌库妈妈了,还不知道她的名姓。这个是老四家里的三格格,叫做札喇芬,太后您还记得吗,上回万岁爷说起的那对有福气的龙凤胎就是她的亲弟弟亲妹妹。”
又转脸用满语向札喇芬解释:“太后娘娘让你过去呢,刚刚是在夸你。”
“噢。”太后点了点头,原来是她家的呀,自己是知道那一对龙凤胎的,多少年也没见着生这么一对,刚生下来皇上就给取了名儿,别说宫里,就是京里也传遍了,知道札喇芬是她们的姐姐之后,更觉这孩子有福气,不然怎么投生到她额娘肚子里去呢。
见札喇芬蹬蹬蹬的走了过来,当即就笑着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札喇芬的头发是年前才留起来的,这会前额只长了寸长,齐悦费心给修剪了一下,倒像是后世的刘海似的,弯弯犹如一道月牙。
月牙下面是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乌溜溜的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双颊霞红还带着婴儿肥,在一溜清瘦的孙女重孙女里,实在是可爱。
瞧着太后喜欢,众人自然跟着夸奖,那伺候的一位嬷嬷就笑道:“小格格看着真康健。”
“可不是,”宜妃跟了一句,“不止是健壮,这孩子前几天不是去郊外种痘了吗,你瞧瞧她现如今多平安,可不是先天的身子就好。”
宜妃的话音刚落,就看惠妃微笑着也插了句嘴,“是呀,还是老四家里会养孩子,个个都健健康康的,怕是来年都能带去塞外逛逛。”
惠妃这句话用的是满语,几个小格格们自然都听得清楚明白,齐布琛心里冷笑一声,塞外别人不好说,自己这个三妹妹要是想去,恐怕收拾了就成,而她们呢,就算表现得再乖巧,阿玛眼里也瞧不见,怎么可能带上她们。
松克里心里也有点难过,大格格好歹之前受宠过,跟着去过一回,可她从小到大,除了最早跟着侧福晋去过一次郊外,其余连府门都没踏出去过,更别提塞外了。
她们两个默不作声,札喇芬却认真的在那点着头,她没觉得惠妃是在夸她来着,像这样的话人一天能听好多遍呢,压根就不把她当特殊,只以为是在说陈述句,眉毛一挑得意的很,看到自己前头这两位姐姐,非常讲义气的拍手道:“回娘娘话,姐姐们都会去的,到时候我们一起骑马。”
顺便让弘曦和得福也骑一骑,她还是很遵守承诺的。
她这么一说,大格格面上看不出什么,松克里却真有些意外,不知札喇芬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被她这样一带,太后自然也顺着视线看了过去,多少得了几句夸奖,本还以为自己这趟进宫只怕又是无人在意,却没想还能有这份收货。
见几个孩子还规规矩矩站着,那嬷嬷就悄悄凑到太后身边道:“娘娘,您瞧几位格格和温都尔,站着无聊多可怜呀,与其呆在殿里,倒不如让孩子们自自在在的去外头玩。”
小格格们听不懂她们说的话,一直站着怪可怜见的。
太后看了看温都尔和札喇芬,见确实有些疲累就点了点头,吩咐个宫女领着她们出去走走。
宁寿宫后边儿还有一处小花园呢,地方不算太大,比御花园还小了那么一圈,却也有处小池子,里面养着几十尾锦鲤,是太后平日休闲放松的去处。
她们现在那里喂了会鱼,又被宫女领着往花草那么逛,走了一大圈才被人请回殿里去。
可走至一半,齐布琛突然左右环顾一番,惊慌道:“不好,额娘给我绣的那方手帕子不见了,那可是我最喜欢的。”
前头宫女忙安慰道:“格格莫担心,多半是遗失在路上了,等奴才回去找找。”
“嗯……”齐布琛刚点点头,可随即又摇头道:“不成不成,还是我回去找吧,你带着妹妹们先走,别让娘娘们等急了。”
这哪成啊,宫女连忙摇头,她们在那僵持了一会,札喇芬见大姐姐面色焦急,想起往日她送自己东西的情谊,不禁就提议道:“要不,我替姐姐找找吧,我跑得快。”
“这……”齐布琛犹豫了一会,“不行,你一个人怎么好去。”
那宫女似乎也为难了,“那就请两位格格先去殿里,奴才带小格格和小公子去找找吧。”大格格和二格格毕竟年纪大些。
“也好,那你们快去快回,我们去娘娘面前请个安就回来。”说着话,齐布琛的手就有意无意的扯了扯松克里,朝她使了个眼色。
松克里起初还不明白,自己貌似同大姐还没有关系好到这一步吧。可见她这样的动作,满怀疑虑的就跟着走了,走了好一会见四下无人才疑惑道:“我一直跟在姐姐身后,怎么没见姐姐丢了什么手帕子?”
“松克里……”齐布琛轻轻地叫着她的名字,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想被嫁到蒙古去吗?”
“如果不想……”齐布琛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那就把刚刚的话忘了,什么都别乱说。”
阴沉沉威胁着的语气,听得松克里后背寒毛都要立起来了,甚至于让她有些害怕,等等——听到一半她突然明白过来,齐布琛说的是什么?
她疯了吗?这么背地里算计三妹妹,难道就不怕侧福晋回府找她算账?
齐布琛似乎能看到松克里心里掀起的狂风巨浪,她憋得实在太久了,这会眼见着事情谋划成功,慢悠悠解释了一句,“你们都怕她,可我不怕,不会有事的,这里可是宁寿宫。”
太后才是真正说一不二的人物,她老人家会替她们处理好一切的。
原本她也没想过这么快动手,可惜,齐额娘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的是人想给她一个教训。既然如此,那顺带着帮帮自己又有什么不可呢。反正三妹妹身体健康,就是嫁到蒙古去,她也不会不习惯的。再说了,三妹妹不是喜欢骑马吗,塞外她可以每天都骑,多好呀。
她这里带着幻想,松克里却觉得可怕,她们就算生母不同,可好歹也算是一家,就这么算计吗?
那好歹是她们的妹妹,刚刚在殿上还记挂着一起去塞外的妹妹。往常先生教导的话语在她耳边回响,不知道怎么的,松克里突然想起了侧福晋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她总觉得大姐的想法不会这么顺利,最起码以额娘在自己面前念叨的侧福晋那些手段,就算太后真下了旨,她也会想尽办法报复那幕后算计的人,毕竟在额娘嘴里,这位是一路踩着人爬上去的,心计手段高明得很。
这么想着,她的步伐不免就慢了下来,想离齐布琛远一点。
正在这时,就突然听到后面一声尖叫,接着便是宫女急促的呼喊声,“快来人呐!小格格落水了!”
“快来人啊!格格落水了!”
松克里想也不想就急忙往那水池子赶去,她原本离那边的距离就不是太远,快步冲过去时,就见到小池子里扑腾着的三妹,偏偏边上还有个蒙古来的什么温都尔,也落在了池子里,两人的衣服都湿透了。
札喇芬还有点力气,见着松克里过来拼命朝她挥舞着手求救,一边呛着水一边咳嗽着呼喊,“二姐——二姐——”
这还了得,松克里当即就明白了她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即便札喇芬只是个七岁女童,可要是衣不蔽体的和男子掉入水中,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现在又是在外面,多得是太监宫女,殿里还有蒙古亲眷和惠妃宜妃两位妃子,即便是想封锁消息,只怕也瞒不了众人。
再说了,太后毕竟是蒙古人,自然会对这个温都尔维护一二,只怕真到了那一步,为了名声,三妹也会被订下来婚事。
这法子虽然看起来简单,可是却真有效,只要太后懿旨一下,此事就成了定局,就算阿玛求到皇上面前也更改不了了。
她呆呆站在原地,听到近处似乎有脚步声杂乱的跑过来,看着水池子里札喇芬的呼喊,一咬牙,干脆也跳进了池中。
大姐姐她们设想的固然好,可是却忘了一件事。
若是这掉入水池的女孩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呢,难道太后还能下旨让她们姐妹俩都嫁给这个温都尔吗?
横竖自己是被三妹瞧见了的,帮她也是帮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莫慌,下午可能也许大概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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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5章 昏迷
等着太监和宫女闻声赶来的时候, 便见着小池子里已经落入了三位小主子。
左边儿是温都尔,右边是二格格抱着三格格在那使劲扑腾, 小小一个水池中, 倒是分的泾渭分明。
众人哪里还敢迟疑,连忙跳下水去把三位小主子给救了上来, 只是似乎救得有些迟了,三格格一动不动躺在那儿紧闭着双眼, 脸色苍白毫无一丝血色,若不是胸膛还有微微的起伏, 只怕真就以为三格格在池子里溺死了。
殿中得知消息时众人表现得也十分震惊, 只是暗地里原因各不相同, 有的是全然不知所以惊讶, 可有的却是事情结果不按原意所以惊讶。
“这是怎么回事!”就算太后再不理事只顾念佛,这会也有三分震怒, 在她的宫里发生这样的事情, 让皇帝还怎么看她。
“查!前前后后都给我查个仔细明白。”太后捏紧了佛珠交代人道,她只要结果, 打死勿论。
这件事实在古怪,好端端的怎么两位格格和一位小阿哥怎么就落了水, 还偏偏边上没有一个奴才伺候,以至于落水了才叫嚷起来。
那最早领着她们出去的宫女早就被扣压着用板子审问了,除她外,小花园伺候的太监宫女一个都没放过,统统被看管了起来, 一时间闹得宁寿宫震荡不安。
惠妃暗骂了一句,这个设局人实在是蠢,简直就是愚不可及,她到底哪门子算计。这要是一男一女落入水中,自己还能添点油加点醋的在太后面前定下抚蒙婚事,可她们倒好,推了两个格格落入池中,这是想做什么?两女侍一夫?
再说了,你陷害归陷害,怎么还闹上了人命,那个札喇芬现在还晕厥着呢,万一人小熬不过去,她用手指甲都能想得到宫里会闹成什么样,老四说不准还能得皇上一阵垂怜呢!
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老四!
惠妃虽然看不上幕后人的毛糙手艺,可她不但不揭穿,反而仔细帮忙遮掩,这会特意开口打着圆场劝道:“娘娘也不要太生气,仔细伤了身子,这查事情简单,几十板子下去没有不交代的,只是……您看这孩子们到底男女有别,一同落水了传出去外头可怎么说呢?”
“这……”太后听嬷嬷翻译过来惠妃的话,一下就卡住了壳,有些迟疑起来。
刚刚札喇芬倒是挺投她的缘分,印象不错人也壮实,就是配了温都尔也不算委屈,可偏偏落水的还有一个,老四家的二格格才是姐姐,就算订婚事也得先从她起,看看松克里瘦瘦弱弱的样子,太后就算再偏蒙古那边,也不敢直接定。
就这个身子,别说去蒙古了,就是一路上的风都能把人吹跑,这要是定了,可不是结亲,是结仇啊!
正犹豫着,就听外头传话过来,说德妃现在就站在殿外,想给太后娘娘请安。
该死,她怎么来得这么快?惠宜二人顿时心生疑虑,只觉得有些不妙,德妃可不比太后好糊弄。
不应该呀,她们特地截了消息,德妃是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赶过来的?
她们哪里清楚,虽然齐悦当时确实是被传旨太监拿话压着没法陪同闺女进宫拜见太后,可人目送着札喇芬上了马车,车轮子拐弯过了街口之后,齐悦立刻又在府里叫了一辆朱轮车,急匆匆的就往宫里头驶,走,去给额娘请安去!
自己身为贝勒府的侧福晋,上过玉册又生过崽,名义上那就是德妃的儿媳妇(之一),那进宫给婆婆请安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也不行吗?旨意上太后只说不让她陪着格格们进宫,可又没说不准她单个人进永和宫,这不冲突呀。
一路上紧赶慢赶的到了宫里,崔姑姑一瞧齐悦的脸色就知道府里出事了,没等通报就做主领了她进来,全程都快速着没耽搁时间,见着了德妃,齐悦急忙把刚刚的情形说了个大概,只说自己年轻没遇过事慌张,求娘娘过去宁寿宫照看照看孩子们。
她总觉得这回宫里相邀,不是什么好事,多半就是有人暗地使什么坏。
德妃听了齐悦的话,虽然没听前因后果只有个凭空猜测,可她是什么人,宫里混了这么久,硬生生从底下爬上来的四妃,怎么可能不清楚内里的情况,没等听完就赶了过来。
果不其然,她人都还没进殿,可单看看宁寿宫面色惶恐的宫人和里边争论的话语,就明白齐氏的担心果然成了真。
从里面出来的嬷嬷许是愧疚,悄悄的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与德妃听,三格格人现在还昏迷着呢,这事早晚瞒不过去。
她只挑挑拣拣的,把太后心思全藏了下来,只说四贝勒府里的二格格和三格格不知怎么的,才刚赏花游园时不慎都落入了水池子,里头偏偏还有个太后娘家哥哥的亲孙子,太后娘娘气得够呛,现在正发话要严查呢。
像这种算计吧,实在是狠,手段都往孩子身上使去了,多半就是有人设计想让老四家的丫头被指去蒙古联姻,人选呢,肯定不是宋氏所生的二格格,该是如今最得宠的侧福晋的女儿才对。
德妃是知道老四对齐氏有多偏爱,连带着只怕对她的女儿也是疼爱有加,这会儿要是真如了愿得知详情,说不得就要在皇上面前闹起来,把太后娘娘的旨意给顶回去。
这哪是故意冲着齐氏,分明是朝老四来的。
要是胤禛这孩子不闹,那恐怕在外头流言中,他便是个靠出卖女儿来获得蒙古支持的冷心冷血之人,在皇上面前的形象哪还有好。
可要是胤禛闹了起来,他就成了不孝无谋的蠢货,就算皇上知道他是被人算计,也不会对他寄予希望了。
这样处心积虑的算计,德妃都不用猜,也知道是哪几位。
等进了殿,见着惠妃宜妃都在,心里更是有了底。
只是多年养气功夫还在,便是知道了内情,德妃脸上也还是挂着笑上前给太后请安,佯装不知的开了口,“听说太后娘娘召了老四家那几个孩子进宫,她们都被老四平日里宠坏了,怕是不懂规矩,这不,妾一听说就赶过来了,生怕她们几个在娘娘这里胡闹惹事,娘娘只当看在臣妾的面上,好歹您别放心上。”
这样贴心的软话说出来,老太后心里当时就是一肚子的愧疚,这叫她怎么说呢,孩子们在她这里规规矩矩的没惹事,反倒是自己宫里有人害了她们,差点没了命。
罢……罢……
太后捻动着佛珠,自觉地对不起德妃,她叹着气指了指偏殿,“孩子们都是好的,只是刚刚落了水,是我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