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她跟着霍祈又去拍了片,做了很多项检查。霍祈说,结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差,虽然已经出现了一些关节退化,骨性关节炎,但不算严重。
他跟医院的一些专家共同商讨了她的病情,确实没什么根治的办法,他只能时刻关注着,做好预防,不能进一步恶化了。
片子是霍祈亲手拍的,她躺下的时候,仿佛身处一片雪白的庄园,心中只有长长的安宁。
十六岁那年,出求医,那种孤独感是从心底慢慢渗出来的,像攀升的藤曼,那时她闭上眼睛,眼角一滴泪悄悄滑落,明明结果没出来,而她莫名觉得,她这一生也就是这样了。
注定寂寥和孤苦。
这样说些矫情,可的确是她那一刻的想法。
她从未想过,前路有他在等着她——是她在峭壁前到的一抹绿意,也是她载着她漂流湍进的浮木。
这次在仪器前,她照例闭上了眼睛,她知道的,无论结果怎样,等待她的都将不是死神的判决。
她等来了霍祈的一个吻。
很轻,就像羽毛。
霍祈的心动了动,眉眼浮现出丝丝心疼:“昔昔,让你受苦了。”
不能替她承担分毫,他很抱歉。
后来霍祈在那边用PACS读片,谈昔就坐在那边的沙上,她又忍不住哭了。
时她在想,为什么人一生的眼泪会那么多呢,她难过了会哭,孤独了会哭,可有人爱她了她还是会哭。
谈昔很快将眼泪收拾干净,怕霍祈看到,他会担心。
电梯一层一层往下走,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是观光电梯,能够看到远处的居民楼燃起的点点灯光,一盏一盏地亮在他的眼底。
谈昔说:“霍祈,我可能好不了了,你也不要觉得抱歉,让医生无奈的太多了,我现在已经很幸福了。”
是真的幸福,那种身体和心灵每天都被填得满满的感觉。她甚至觉得,哪怕世界末日来临,也要在这样的时刻,足以让她沉眠。
“我想过了,”霍祈目光宁静,就像一汪静寂的海,“现在人均寿命七十七岁,我身体素质还可以,按这个算,我五十一年,昔昔,你想十年前和现在变化大不大?”
她不容置疑:“当然大。”
宇宙洪荒,天地万物,都是最神奇的存在,这个世界日新月异,她刚刚感叹于造物主的美妙。
“既然这样,”说着话电梯门开了,谈昔走在前面,霍祈跟在后面,她听到他的声线在宁静流淌,他语气温柔,又带了点强势,“那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我这么多的时间可以研究。”
她一生被疾病束缚,那他拼了命也要为她解开束缚。
“可是那时候我就是老太太了,治好了也没什么意义了。”谈昔声音有点发闷。
风呼啸而来,远远地看,月光仍然是澄黄的,风将树叶吹得摆动个不停,就像巨人的大手。
霍祈为她系好围巾,捧起她的脸,让她更好地看向他:“我们可以造福别人,我一想起来,可以让患者好起来,不再和我喜欢的女孩一样痛苦,我就觉得,特别值得。”
谈昔闭了闭眼,睫毛微微颤抖。
比起霍祈,是她狭隘了。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们还没谈过。”
“什么?”
“这是遗传病,我不能生育,以后结婚了也是很现实的问题。”
她其实很早之前就决定孤独终老,不嫁人更不会生育,她知道她这一生活得多痛苦,就绝对不允许让一个小生命来到这世界受罪,她每每想到或许有一天,孩子声嘶力竭地问,妈妈你为什么要生我啊?
她只能无力地摇头,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
霍祈问她:“你想要宝宝吗?”
谈昔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她本人很喜欢孩子,而且在她传统的思想里,孩子也是夫妻二人维系感情的纽带,不生宝宝的家庭也是不完整的。
霍祈突然温声笑了:“我总说你想得太多,你不承认。”
他的笑容有点无奈,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第三代试管PGD刚好可以筛查出来这个病。”
谈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性格的问题,她总是把一些问题想得太过复杂,可在霍祈那边,压根就不是问题。
“昔昔,不要怕,大胆地往前走。”霍祈的话就在耳边,让她心尖无端有些麻。
影影绰绰的月光下,他们在安静地接吻。
他吻她吻得耐心又细致,到最后,他柔和地看向她,谈昔唇角勾起浅浅笑意。
一个词语叫做一眼万年。
这是余生的模样吗?
谈昔无声笑了。
让人想不到的是,两人刚到家,就接到了霍利杰的电话。
些谜团霍祈没搞清楚,本想着打给霍利杰,倒是想不到霍利杰先打过来了。
仔细想想,两兄弟也很久没联系过了。
霍利杰的声音有些疲惫:“阿祈,我跟你说声对不起。”
“什么?”霍祈最初以为自己没听清,长这么大,他没见过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哥哥跟谁道过歉。
“对于你跟谈昔的感情,我跟你道歉。”他很缓慢地说,“是我自私了,也是我一厢情愿了,从此之后你们俩的事情我不做阻碍,我祝福你们,虽然,我的阻碍对你们来说根本无谓。”
霍利杰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性格偏执,霍祈又何尝不是,这些次他谓的阻拦对于霍祈来说算不了什么。
甚至他种直觉,他再这么下去,剩无几的手足亲情也会弥散。
到最后他一无。
“哥……”霍祈哑声问,“为什么?”
霍利杰的手搭在医院的玻璃门上,仅仅一米多的距离,那个洋娃娃一样精致的年轻女孩戴着厚重的呼吸机,眉眼清冷又寂静,瓷白的肌肤如纸一样,身体孱弱。
意外生得如此之快,是他害了邵然。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失去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心脏骤然空洞的感觉他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就仿佛亲眼看着下了一场覆盖世界的大雪,白茫茫一片,辛苦筑建的一切轰然倒塌,他看着,叹着,却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霍利杰不想让霍祈体会。
霍利杰咽下心中的万般愁绪,他轻轻笑起来,声线却冰冷:“公司之前危机,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现在危机也解除了,趁着能爱,大胆地爱吧,妈那边我会想办法跟她说。”
“谢谢哥。”霍祈捏了捏太阳穴,“妈那边已经同意了。”
霍祈倚在沙上,修长的长腿交叠,而谈昔就像只猫儿一样依偎在他怀里,两人目光相接,他看她的眸子宁静如黑夜,谈昔也笑了。
第53章 、正文完
“么时候?”霍利杰非常意外。
“前几天,我去看了妈。”
看孙艺曼是瞒着谈昔去的,谈昔性格本来就自卑,如去这一趟孙艺曼还是不同意两人的交往,那么这场拉锯战就由他一人承担。
跟孙艺曼交流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
从小起,其实霍祈就跟孙艺曼不太亲厚,母亲对他一向要求严格,相比之下,他跟父亲更加亲近。
当然,霍祈一直知道,孙艺曼很爱他。
只是自从父亲去世后,孙艺曼精神恍惚,住进了疗养院,母子二人交集更少。
“小祈,你们的我多少也听过,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许是经历太多这样的场景,霍祈的内心已经没有太多的波动,缓了缓,他问:“为什么?”
“妈对你要求没那么高,只想让你快乐,但是前提得是你娶一个健康的女人啊,天下那么多女人,为什么你偏偏喜欢上这样的呢?”
“妈,谁都不想生病,昔昔也不想,可这就是命运,”霍祈的声音定定的,下颌线与唇角紧绷着,“我是医生,如连医生都嫌弃自己的患者,那么患者又该如何存活下去呢?”
孙艺曼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我不是对她有么歧视,你现在太年轻了,我怕你是一时冲动。”
她毕竟也是过来人了,身边有太多人都是年轻时头脑一热说爱人就爱人,也经历太多不能善终的例子。
“可您对爸当年也是这样的冲动啊!”
当年的孙艺曼,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一穷二白的霍父,两夫妻是后来发迹,可孙艺曼也是力排众议,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这不一样,你爸他……”
两人虽然恩爱,但霍父因为意外去世,孙艺曼自此精神恍惚,一心思念亡夫,不选择再嫁。
孙艺曼说:“如她早逝,我只是说有这一个可能,你像我一样痛苦,你愿意这样痛苦地活着吗?”
就是因为她经历,所以才不想让儿子经历。
“爱一个人不是痛苦,是快乐。”
霍祈认定了她,这辈子也只能是她,谁都不可以。
也曾经有人问过他,如谈昔永远不回来怎么办?
他隐忍笃定地回答:“我就一直等,一直等,一个人孤独终老,做一个有她的梦,也足够了。”
爱一个人,只争朝夕。
霍祈唇角缓缓扯开一个笑:“妈,您后悔吗?”
“没有。”
孙艺曼脸色苍白,可这个答案她做不了假,纵使霍父离开后的日子只剩黑白,纵使她流数不尽的眼泪,可她在这漫长又无休止的孤独中,又何尝后悔一刻呢?
孙艺曼怔怔地看着霍祈,表情有了松动。
也不知何时起,那个在她身边牙牙学语的孩子长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他轮廓变得英俊,思想变得独立,他早就不是那个她眼里的小祈了。
霍祈突然屈膝,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