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梅早利索地把南瓜子抓了一把嗑上了:“哟,这南瓜子儿是我老婶儿炒的吧?要我说,我老婶儿做菜啥都挺好的,就是忒能放盐了!”
她嘴上这么说,手上嗑瓜子的动作可也没停下来。
王秀琴知道这媳妇儿嘴碎,你不叫她说两句,她可停不下来。
“学啥音乐啊,”朱红梅一不小心咬着个苦子,这才停下来,“谁学啊?那学音乐跟学音乐可不一样,要是学个喇叭学个唢呐的,我娘家王家屯……”
“俺家我大儿子学,”王秀琴也捡了两个南瓜子剥开,剥出淡绿色的瓜子仁喂给妙妙,“我想问问,咱这镇上头有能学小提琴的地方吗?还是得往县里去?”
“唉呀妈呀,你儿子学小提琴?”
朱红梅最近也听说过老苗家大孙子不傻了的事儿,这人嘴贱:“小提琴那是一般人家能学得起的玩意儿吗?就你买一把最差最差的国营厂子的琴,那也得五百多块钱啊!”
“去老师家上课那可都是按一节课算的,一节课就得二三十块钱!”
朱红梅的唾沫星子都飞出来了:“自己学个葫芦丝学个笛子,了不起学个唢呐,还能挣俩钱儿!学啥小提琴啊?咱这都是地里头刨食的人家,哪有那个命?你家那老穷,自己整个口琴吹吹得了!”
“我这话可能难听点儿,但是你当咱是啥富贵人家啊?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一辈子在泥坑子里头挣扎的命!学个唢呐不好吗?有个婚丧嫁娶的都能跟着去,还能混一顿坐席吃……”朱红梅瞧着王秀琴坐在那不动声色的样儿有点烦,她可难得跟人这么掏心掏肺地说话,“你那傻儿子有个活计就行,你还指着他将来上电视啊?”
“哥哥会上电视的!”
妙妙还不知道什么是电视呢,老苗家忒困难了,连个电视都没得买。不过,不管那是什么好东西,她知道,哥哥一定会上的!
哥哥吹口琴超级好听,哥哥将来不管用什么乐器,都一定会最好听的!
朱红梅拿一股子可怜的眼神瞧着这母女俩:“啧啧,不是我说,秀琴呐,我知道你这儿子傻了这么些年了你心里头苦,现在心里头可算有个指望了,难免有点激动。”
“但是你想想啊,咱是啥人家啊?俺家还比你老苗家强点儿呢,也没说就去学这个啊。你男人都没了,自己一个人儿,还不嫌乎事儿大又养了个拖油瓶……”
朱红梅儿子当初就想音乐,因为种种事情没学下来,天分也一般。她自诩自家在村里头条件还不错,这会儿看见精穷精穷的老苗家居然还想供苗星驰学小提琴,就有点上头。
“我还真知道有小提琴老师!我给你把地址写下来,你非得穷家破财供个傻子,你就去吧!”
王秀琴知道她说话难听,一开始就做好准备了。能从朱红梅这听两句难听话就打听着,可比自己去镇上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要强多了。
“红梅姐,你说的对,我现在男人没了,全靠我自己供这孩子,”她把纸条认真看了一遍,“但是你说,我男人为了给这孩子治病没的,我这当妈的,眼看着儿子有点希望,咋能不争取呢?”
当妈的,命不就是孩子吗?
朱红梅口口声声说学音乐是富人家的玩意儿,说农村孩子只能一辈子搁泥地里头打转。
可是她儿子,她家驰驰是天才!
学个唢呐的确是能挣点小钱,去吹个婚丧嫁娶还能混个坐席吃吃。
可是她儿子不是个健全人,万一有个万一,他保不住自个儿。
她现在活着能看顾着,将来她死了呢?别人都当着她收养妙妙是给儿子留条后路,可是她绝对没这么想,一儿一女都是一样的,将来闺女也是要送出去嫁人的。
现在儿子有天分,她就得拼了命、哪怕去挖沙子扛大包也得把儿子供出来!将来得让儿子受人尊敬、有社会地位,有人注意他,才能保证她没了的那一天,这个儿子也能好好的。
她生了这个孩子,让他从小跟别人不一样、让他脑子不清楚,她已经很自责了。只要有一点希望,她咋能不尽力争取呢?
朱红梅到底是个大嘴巴,王秀琴想送傻儿子去学小提琴的事儿,第二天就叫她传得整个村儿都是。
连赵香云也来问她。
“妈,我是这么打算的,”王秀琴没啥不能跟赵香云说的,况且她要是真打算挖沙子、筛沙子赚钱,也得用家里头的地方和家伙事儿,“我没打算跟家里头要钱,我自己还有点当初栋子留下的存款。”
她想好了,先领着儿子去看看,如果真的能行,就努努力给他买把琴。
公婆养着她一家子吃饭,实在不能要求太多,还有老大老三家呢,当家过日子的,总得一碗水端平才行。她娘家又不是亲生的,虽然孩子姥姥没说法,但是她可张不开那个嘴。
要供儿子学音乐,也只能自己往出供。
这会儿还没开始打击非法挖沙,挺多人都挖了沙子自己在家筛沙子,这是个无本买卖,有一把子力气肯吃苦就行。一车沙子能卖上二十块钱左右,大小伙子两天能筛出来一车,比有些人工资还高。
九几年的时候,正是国家加速发展的时候,盖房子盖厂房的都多,水泥沙子价格都高,不愁销路。
“那活儿可累人!”
当年老苗家盖大瓦房的时候,图省钱,沙子都是自己搁小河沟里头挖回来筛出来的。赵香云也跟着干过,天天脑袋挨枕头就着,打呼噜震天响。
“妈,我还得搁家带着驰驰,这孩子现在虽然乖了,可也不好离开人。”
赵香云长叹了口气。
“都是家里头太穷了……”
妙妙看着妈妈奶奶叹气,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王秀琴捏了捏她的小脸:“妙妙啊,放心。你跟你哥一样,将来你上学,妈也给你供到大学!”
第二天一早,王秀琴给妙妙驰驰吃了饭,嘱咐妙妙跟着小哥哥,推了家里头的独轮车就准备出门。
老三看着心里头不落忍:“二嫂,你等我一下,我把这口饭吃完就跟你一块堆去!”
李福蓉可不乐意了。
在她看来,王秀琴这就是穷作!还整啥小提琴?那口琴天天吹着还不够闹哄啊?
她自己要挖沙子供孩子,自己去!老三跟着掺和啥?
“你去干啥去?人家孩子金贵,学就学那啥小琴,一节课好几十块钱。你自个儿家儿子你不管,去跟着挖沙子去?”
王秀琴感谢老三,也知道老三肯定是发自心底地想帮她:“老三,你听嫂子说,你回去忙你的。不用你。”
她身板儿好!她能干动!
只不过,这种时候就难免怀念当初栋子还在的时候。
“妈妈,我跟你去!”
王秀琴把铁锹放在手推车上要走,妙妙跑去屋子里拿出来炉铲,也像模像样地把炉铲放在车上。
“妈妈,我也能挖!”
王秀琴心里头暖呼呼的,她可没白疼这闺女!
她一把把地上的妙妙抱起来,进屋脱了鞋子放炕上:“你乖乖的,妈妈出去干活,你在家帮妈妈陪着小哥哥,好不?”
妙妙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小哥哥,她迟疑地点了点头。又拉着妈妈过去,在妈妈的脸上香了一口。
有妙妙在家跟着驰驰,王秀琴心里头也放心一点,她推着独轮车,一路往河边去了。
村里头的风言风语,打这一天就没停下来过。
说王秀琴痴心妄想,说老苗家全家都这样活该受穷。朱红梅还拐到河边看过一次。
她自己当初想供儿子学音乐,因为家里头没钱停下来了。看着王秀琴为了儿子拼了命,就越发觉得心里头不舒服。那种鄙视和羞愧夹杂在一起的感情,让她恨不得马上把王秀琴也喷得停下这行为似的。
大家都是村里头的农民,怎么偏偏你心气儿那么高呢?她一开始还以为王秀琴只能坚持一两天,可是从腊月头上一直到腊月二十,王秀琴一个人卖了七车沙子,卖了快二百块钱。
不过,叫她说,二百块钱值个啥?学音乐以后那得海了钱呢!
李福蓉也生怕老三又去帮忙,天天这事儿那事儿,用儿子把老三使唤得团团转。
“妙妙,怎么啦?想妈妈了?”
赵香云烤了地瓜给俩孩子当零嘴,妙妙吃不下。
她一开始以为妈妈就是普普通通地出去干活,可是听了老叔和老婶儿吵架,这才知道,妈妈做的活计很辛苦很辛苦。
每天都去先从河里头挖出沙子,再用筛子一锹一锹地筛好。王秀琴是个实在人,筛的沙子一点土面不掺,一天下来也就筛那么一推车。
“奶奶,我想给妈妈送烤地瓜吃。”
赵香云心里头也不舒服,她偷偷摸摸给王秀琴塞了一百块钱,可是一百块钱也不够。家里头再多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行,奶奶领你去看看去。”
妙妙像模像样地把地瓜揣在兜里,又伸出小手拍哥哥。
“驰驰哥哥,你在家乖乖的,我去看妈妈,回来再陪你。”
外面天气冷,给妈妈拿热乎乎的烤地瓜吃!
赵香云领着妙妙一路往小河沟旁边走,看着儿媳妇在那一锹一锹地筛沙子,鼻子也有点酸。朱红梅还在一边看着,跟几个村里头的长舌妇你一句我一句的。
“就显她能耐呗,一个寡妇……”
这话赵香云可听不了了!
“烂嘴丫子的老娘们儿,说啥呢?啥叫显能耐?我儿子那是失踪了,你别红口白牙地咒人玩儿!”
她最是知道朱红梅那种心理了,这会儿气急了,也不准备给她留脸面。
“朱红梅,当初你自己儿子要学笛子,你嫌花钱不供,现在我儿媳妇有志气,你倒过来逼逼叨叨的?要点儿脸不?”
妙妙顾不上看奶奶跟人吵架,她紧紧地抓着还热乎乎的烤地瓜往河边跑。
“妈妈!妈妈吃烤地瓜!”
这几天天气还不错,白天的时候,河岸边的雪化掉了一部分。妙妙跑起来有点磕磕绊绊的,一不小心就绊倒在一个泥水坑里头了。
河畔的沙子都叫挖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泥水坑里头全是泥巴,妙妙一把摔了进去,半个小人儿都陷在泥巴里,手上却把烤地瓜举得高高的。
王秀琴这个心呐……整颗心又酸又软,都皱起来团在一起了。
她三步两步跑过去,小妙妙脸上沾得像是小花猫,可是大眼睛还是那么柔软又纯真地看着她。
“妈妈,吃烤地瓜!”
王秀琴顾不上别的,赶紧把宝贝小闺女从泥坑里头拔-出来。可是把小闺女拔-出来了,底下却带了个软软的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一口锅那么大。
这东西白白的,软软乎乎的,说不上它是个活物还是个死物。上面沾满了泥巴,好大一块缠在妙妙的腿上。
赵香云这会儿也顾不上跟几个长舌妇吵架了,老太太眼看着乖孙女摔了,一溜小跑跟风似的!
看见妙妙没啥大事儿,她这才往妙妙腿上的奇怪东西看过去。
“这东西……”
老太太到底多活几十年,年轻时候也是个喜欢东家西家串门的,有见识,听说过这东西。
“我天,这不是……这不是肉灵芝吗?”
这可是个大宝贝!
第21章
肉灵芝, 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太岁。
太岁这东西是一种神秘的菌类,切割可以再生, 在水中久泡不腐。《本草纲目》里说它“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