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忘记擦拭鞋子上溅的几滴血迹,只希望她不要发现。
手背上的血管仍旧是凸出的,至今没有消退。
顾维安方才冷静地看着那个男人当着他的面残坏舌头,此刻白栀站在他面前,令他的血液一点点安稳,恢复了温度。
白栀并没有计较那些伤痕的来历,她能猜得到和顾万生有关,说:“……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啊。”
她隐约记起,昨天顾维安是侧身睡的。
只是从第一次发现他受伤后,顾维安便始终用那个姿态休息,才叫白栀忽略了异常。
“小伤口而已,过两天就好了,”顾维安问,“现在还生我气吗?”
“当然生气,”白栀犹如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地全蹦出来,“你干嘛什么事情都瞒着我啊?在你眼里,我是几岁的小孩子吗?”
她拉着顾维安的手,贴到自己胸口上:“不要拿觉着我还小这种话来敷衍我,你要是真觉着我小怎么还好意思X我?”
顾维安说:“不要说脏话。”
“只许你在床上说,就不许我说了吗?”白栀质疑他,噼里啪啦地怼他,“做人不可以这么双标,前几天是谁勾、引着我要非要我回答‘现在正在被谁X’‘想不想要哥哥X进去’‘喜不喜欢被哥哥X’啊?”
顾维安无奈,笑着投降:“对不起。”
他原以为还得好好地哄着白栀,谁知道在他这句话之后,白栀却一声不吭地拉起他手臂,隔着纱布看那个伤口。
她的指尖是温热的,软软的,没有吃过一点苦头。
此刻,这没有受过委屈的手正轻轻地蹭着他的肌肤。
在顾维安印象中,白栀一直都是父母和老师所喜欢的那种孩子,成绩优异,性格开朗,富有爱心。
万千宠爱,而她却不会拿此作为胡作非为的资本。
与他截然不同,白栀生来就在阳光下,而顾维安无意将自己过多的阴影渡给她。
已故的白老爷子结交的多是正派人士,君白集团在旧客口中那边也拥有着优良口碑。倘若白栀按照既定路线而行,虽会洞察人心,见识到人心险恶,但倒也不必接触到如此卑劣且令人作呕的一面。
倘若不是顾维安起了坏心思,两人本不会、也不应该再有所交际。
或许对她而言,与他共度的时光最好永远停留在高考结束那刻。
顾维安承认,是自己欲望作祟,才会再度试图用婚姻来捆绑她。
白栀还在触碰着他的胳膊。
顾维安先天条件优渥,体脂率低,很容易锻炼出拥有漂亮肌肉的身材。
因此,虽然他先前这条胳膊受了伤,但在他注意的锻炼和养护下,右臂上的肌肉也并未因此萎缩、羸弱,仍旧很美。
顾维安喉结动了下。
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应当知晓,自己对她从无抵抗可言。
此刻白栀并没有看他的脸,她抚摸着那一处伤口,良久,脸贴在上面,她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动。
“以后不要再瞒我了,”白栀说,“我又不会被吓到。”
顾维安低声回应:“好。”
迟疑一阵,白栀还是站在他面前,张开手,用力地拥抱了他一下。
顾维安坐在床上,而白栀去拥抱他的时候,正好抱住他的脖颈,白栀仰脸,下巴贴在他头发上,问:“你现在还害怕吗?”
不等顾维安说话,白栀又继续说:“我没有安慰过人,所以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种方式……”
她的睡裙柔软,卷杂着淡淡的甜香味儿。
习惯了在这个味道中入睡安眠,顾维安闭上眼睛,伸手搂住她的腰肢。
白栀问:“还痛吗?”
顾维安说:“虽然不痛,但还想要站在我面前这位优雅公主的安慰吻。”
白栀哼了一声:“得寸进尺。”
虽然话这么说,她还是僵硬地俯身,在他脸颊上轻轻贴了一口,迅速直起腰。
就一小口,如落下的桃花轻抚过湖面,又旋即被风吹走。
只留下熨不开的波荡涟漪。
“好了好了,”白栀后退一步,以掩饰自己此刻不正常的心跳和慌乱,“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顾维安叹气:“我还是害怕……”
“害怕也不行,”白栀义正言辞地拒绝他,她提醒顾维安想起自己所做的事情,“迄今为止,你已经骗了我好多次。我要和你正式分房睡一段时间,就当做是对你说谎的惩罚。”
顾维安皱眉:“一段时间是多久?”
“看你表现,”白栀认真地告诉他,“你要认识到,在这种大事上,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白色谎言’。我没有你那样宽广的胸怀,我心眼很小,也容易胡思乱想。如果你欺骗我的话,我会很容易钻牛角尖。”
她如此严肃地看着顾维安,用他先前教授的“谈话一样”的语气。
顾维安说:“我保证。”
“口头保证没有用,我要看到你的行动,”白栀模仿着他以前的语气,“早点睡觉,还有,既然受伤了就不要再喝酒!你是觉着自己命很长吗?”
她这样硬派地叮嘱几句之后,才迈步离开。
顾维安听见卧室房门被关好,无奈地笑,低头解开腰带。
虽然放下了狠话,但白栀关房门的声音仍旧小心翼翼的,似乎怕惊动了他。
嘴硬心软。
她才是这种脾气。
次日,探望父母时,白栀才从母亲口中得知亿铂的总经理助理舌头受了伤,疑似醉酒后自己割伤。
白栀盯着这个男人的照片看了很久,辨认出,他就是昨夜里私闯书房、试图“持刀伤人”的家伙。
错不了。
白锦宁正倚在沙发上吃水果,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随口说:“看来这人真是喝酒喝疯了,连自己舌头都敢割。”
白栀不敢透露昨天的事情。
作为儿女的,她不想让父母担心。毕竟这种事情说出来,除了让父母担惊受怕、寝食难安之外,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蓦然,白栀愣了一下。
顾维安先前瞒着她,也是这个原因吗?
设身处地,一想到这点,白栀手中握着的橘子没拿稳,咕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白栀俯身去捡,却仍旧在思考方才的问题。
她如今为了不让母亲担心而隐瞒这点,和顾维安隐瞒她的出发点,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白锦宁并没有注意到白栀的走神,她说:“不过这从舌下割也挺意外的。”
白栀也很疑惑这点,她猜测:“可能因为她不小心跌倒、摔到了刀片上?”
白锦宁转脸看她:“你这想象力倒是挺丰富。”
白栀笑了笑,她将橘子放回去,重新拿了一个,慢慢地剥。
仔细地剥完一整个橘子,她挑了两片最大的,喂到母亲唇边:“妈,张嘴。”
白锦宁就着她的手吃了橘子。
她颇有感慨:“我以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嫁给顾维安。”
“嗯?”白栀讶然地看向白锦宁,“你以前就认识他吗?”
“读高中时候见过,”白锦宁陷入回忆,慢慢地说,“他主动上来和我打招呼,我还迷惑了下,好久才想起来,原来是陆靖学姐的孩子。”
白栀抓住关键词:“陆靖学姐?”
白锦宁拉了女儿的手,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
这是要与她促膝长谈的姿态。
“我年轻时候,曾和顾维安母亲陆靖一同念书,她比我高两级,是一位值得受人尊敬的学姐。那时候,陆靖的父亲在部队里颇有话语权,大堂哥军校在读,二堂哥又是我们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陆靖简直就是天之骄子,万千宠爱,说是珍珠也不为过,”白锦宁说到前面时,满是光彩,但后面几句,转了话音,“只可惜,遇上了顾文经。”
白栀心头一紧。
她问:“顾维安父亲不好么?”
“虽说家产勉强够格,但一个经商的,哪里能和从政的相提并论?”白锦宁皱眉,“顾文经能娶陆靖,完全是陆靖以死相逼,才让家长勉强点了头,但也因此,她也和父亲彻底断绝关系。年轻时我也曾羡慕过这种为爱奋不顾身的态度,谁知道……她尸骨未寒,顾文经就娶了她妹妹陆晴。”
白栀感觉自己要合不上嘴巴了。
这种上一辈的事情,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白栀追问:“那陆靖伯母是因为什么去世?我先前一直听人讲,说她是病逝。”
“你当外界为什么都说顾维安是陆晴的孩子?”白锦宁一提起往事,忍不住摇头叹息,“陆靖傻啊,她身体本就不适合受孕,却执意要生下来孩子。孩子安然无恙地出生了,但她自己却白白地搭上一条命。陆靖父亲在同天心脏病发去世,只怕他到死都不知女儿也已经不在人世。”
白栀听得心口闷疼。
“据说陆靖父亲在死前留下遗嘱,”白锦宁面色凝重,“要将所有家产都留给陆靖。陆靖死亡的时间也因此做了更改……这群人啊,真是要钱不要命。”
“也不知道顾文经如何和陆家协商的,陆靖过世后不到半年,顾文经竟然又娶了陆晴。陆晴婚后的第一个孩子没能保住,是个死胎,”白锦宁说,“不清楚他们怎么想的,多半还是陆靖的遗产分割问题,竟把陆靖的孩子说成是陆晴生的——也就是顾维安。用了点手段,直接把出生日期、出生证全都改了。商人最擅长粉饰太平,把红的说成白的……”
白栀呼吸一窒。
她说:“所以顾维安如今的身份信息——”
“出生日期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白锦宁叹气,“按照真实年纪推算,他应当比你大四岁零六个月左右。倘若陆靖还在世,他的名字应该是顾崇礼,敦厚崇礼,崇礼重德,这是陆靖对他的期盼。”
“顾崇礼外公是为人公正不阿的陆司令,外婆是著名舞蹈家,母亲陆靖聪慧机敏,91年华东水灾,她曾组织同学一同捐款捐物资,亲自护送到安徽,”白锦宁说,“他父亲顾文经虽说私生活糟糕,但经商方面颇有天赋,一手将世安发展至今日。他原本就该用顾崇礼这个身份生活,却阴差阳错成了顾维安。”
白栀沉默了。
“故人已逝,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处,”白锦宁轻轻摇头,抚摸着白栀的手背,“栀子,我告诉你这话也没什么,你不要在他面前提这些……他既然没有和你说,那必定有他的原因。”
白栀点头。
这应当是顾维安不想示于人的伤疤。
所以,顾维安连他自己生日都不在乎,也不会去庆祝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