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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得也哥哥 第58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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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字,杂乱无章,一撇一捺,都是张牙舞爪,大概是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一棵树。

她被当做柔然细作抓了起来,薛纨会知道吗?大概她被砍了头,他也不知道吧。阿松念头一转,想到薛纨,心中很不忿。

“阿松,我还写。”阿奴扯着阿松的手。

阿松垂眸看了一会,把自己的名字涂成个墨团团。定定神,她握起阿奴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桓和骏两个字,“等你当皇帝后,就要叫这个名字。”她自作主张,替阿奴取了名字,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描得认真。

外头侍卫唧唧哝哝的话音停了,脚步声进来时,阿松茫然抬起头来。

皇帝自她手臂下抽出一张大字,扫了一眼。

“这个名字不好,”他冷淡道,对上阿奴那张和自己肖似的面庞,脸色才缓和了,而阿奴这个孩子,对于父亲的冷淡似乎毫无所觉,脸上瞬间便洋溢起天真的欢笑。

粗心有粗心的好——皇帝心想,伸手将阿奴抱了起来,“这个名字怎么配得上朕的儿子?”他傲然道,和阿奴乌溜溜的眼睛对视了片刻,皇帝似乎很随意地说了句:“朕的儿子,朕的太子。”

阿松一怔。

“皇后殿下。”殿外的侍卫仓促地喊道。皇后甩开搀扶的宫婢,如一道霞光,乍然出现在殿内。看向阿奴那一眼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她连礼也不见,径直道:“陛下的太子?谁是陛下的太子?”

第78章 、相迎不道远(十四)

阿奴在他短暂的四年人生中, 还不曾得到过皇帝的青睐,可他对生父似乎有种天生的依恋,皇后闯入的瞬间, 皇帝松开了手, 阿奴却紧紧攀住他的脖子。

皇帝微讶, 低头看了阿奴一眼。

“陛下在这里干什么?”皇后即便咄咄逼人的时候,表情也是冷淡平静的, 她厌恶地看一眼阿奴——她也是个母亲, 也曾在无数次瞧见阿奴那张酷肖皇帝的英气小脸时, 暗地里羡慕过闾夫人。但此刻这父子情深的场面让她觉得刺目极了。

皇帝安抚似地拍了拍阿奴的后背,说:“我来看看阿奴。”

皇后眼尾扫过阿松, 轻叱道:“这不是柔然细作吗?怎么还不投入大牢, 竟然放任她在这里放肆?”

“阿松!”阿奴机警, 突兀地喊了一声, 他挣开皇帝,紧紧抓住阿松的手。

“宫里哪来的柔然细作……”见阿奴眷恋阿松,皇帝忍不住辩解了一句。

“不是细作,也是居心叵测。”皇后冷笑。皇帝突然地大发舐犊之情, 一时半会不好说阿奴什么, 她将目标转向阿松。曳了曳裙角,皇后傲然地, 微笑着走近阿松面前,“闾氏失德, 协私罔上,纵然是死,也难赎其罪。她一位后宫嫔妃,是怎么和外面的侍卫传递消息的?陛下为何不将这位元脩的遗孀、郁久闾的‘义女’严加拷问, 难道还要如闾氏所愿,留她在宫里蛊惑皇子、陛下和太后,祸乱我朝吗?”

闾夫人和侍卫私通,是连皇帝都不肯去细究的一桩秘辛,被皇后这么直言不讳地揭开来,皇帝先是狼狈、错愕,随即喝道,“皇后,你是失心疯了?”

“妾身为皇后,惩治一名失德失贞的妃嫔,是情理之中,”皇后道,“倒是陛下,为了一个死人大动干戈,妾不知道昏庸的到底是谁。”

“你……”皇帝极力按捺着怒火,死死盯着皇后。

“不错,闾氏是妾赐死的,陛下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皇后大概豁出去了,毫不犹豫地说道,“郁久闾频频生事,不过是想要替闾氏报仇而已,既然陛下怕郁久闾挟恨勾结元竑,不如将妾赐死,”皇后进来时,屏退了所有宫婢,她扶着沉重的腰身,费力地跪了下来。

皇帝阴沉着脸,“你明知道自己现在怀有身孕,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陛下错了,妾并不怕死,”皇后垂首摩挲着腹部,“只是可怜了这个孩子,从小就没有母亲……”

“阿奴也自小没有母亲,可太后把他教养得很好,”皇帝被皇后平静的态度激怒,冷冷地说。原本还在犹疑,见过阿奴后,他蓦地下定了决心,“这个孩子,英勇果决,宜为储君。”他突然提高了声音,连远在殿外的侍卫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陛下!”皇后一震,脱口而出,“他母亲是柔然人!”

“那又怎么样?”皇帝反问,“桓氏的先祖不也是东胡血脉?总有一天,我要平定柔然,漠北各部也会成为我朝子民,”皇帝一把抱起阿奴,“劭儿,你要跟随朕一起平定漠北吗?”

阿奴睁大眼睛,点头道:“要。”引来皇帝欣慰地一笑。

皇后跌跌撞撞地站起身,“陛下!”

皇帝打量着皇后,淡淡道:“妃嫔失德,罪不及子女,皇后赐死闾氏,既然没有私心,那朕也不会苛待你的孩子。”他欣赏着皇后迅速失色的面容,对她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讽笑——你不正是为了太子之位吗?我偏要给别人,你能如何?

皇后尖利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她张口道:“陛下要效仿元脩,废了妾这个皇后吗?”

“不,朕还要倚重安国公,又怎么会废你?”皇帝摇头,“看你有孕以来,疑神疑鬼的,不如去邙山行宫避暑吧。”他轻嗤一声,“闾氏的墓在邙山,你既然对她问心无愧,在邙山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陛下!”皇后难以置信,“你要让妾的孩子出生在行宫吗?”

“死都不怕,在行宫生孩子又有什么可怕的?”见皇后惊慌,皇帝语气缓和了些,“放心,你是皇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一颗泪珠猝然滑下脸颊,皇后十指攥紧了衣摆,她坚定地说:“不,为了这个孩子,我哪里也不去。”

“朕意已决。”皇帝不再看她,抱着阿奴到了案边,移过笔墨,饶有兴致道:“劭儿,阿耶来教你写字。”

皇后执着地凝立了半晌,见皇帝不肯回首,她泪流满面,慢慢跪在榻下,“陛下,”她腔调软了,水光盈盈的眸中含满柔情,“妾不舍得陛下……”

“皇后,”皇帝垂眸看着她,“我一直认为你是个有傲骨的女人,你别让我失望。”和皇后对视片刻,他扭过脸,“你不肯去嵩山休养,那我也只好放安国公去柔然请罪了。”

皇后死死咬着嘴唇,表情略显扭曲——似乎是腹中的孩子让她忍受了极大的痛楚。皇帝明知在她颤抖,却对此不闻不问。皇后绝望了,她抚了抚裙摆上的褶皱,站起身来,把柔弱的脊背挺得笔直。

“闾氏只是夫人,阿奴已经封了王,既然陛下不打算废后,于礼,妾的孩子出生后,也该有个封号了。”皇后冷静地说。

皇帝神色复杂地瞟她一眼,“不论皇子还是公主,按例该有的一样不会少。宫婢侍卫,你想带多少就带多少。”

“妾是去静养的,不想带那么多人,”皇后已经神色如常,对阿松道:“薛夫人不是思念闾夫人吗?陪我一起去邙山小住吧。”

“都这个时候了,难道你还以为朕……”乍然听到阿松的名字,皇帝啼笑皆非,不禁打断她——方才和皇后置气,两人都口不择言,想到阿松还在,皇帝皱起眉头。

“妾不是为了陛下,妾是为了太子殿下。”皇后淡淡道。

果然阿奴急切地扯了扯皇帝,“我要阿松陪着我。”

皇帝心里一沉,“薛夫人在宫里陪你很久,该回府看看了,”他对阿奴和颜悦色,“改天再请薛夫人来看阿奴。”

阿奴将信将疑,但他难得和皇帝亲近,被皇帝三言两句便转移了注意力,父子专心致志地在案头写起字来。

“妾告退。”皇后说完,见皇帝只是随意点点头,她无声地拜了拜,便转身离开。

阿松注视着皇后的身影,停了一瞬,跟上去。日头已经跌落西山,残留的霞光将天空染得如火如荼。暮色中两人都沉浸在心事中。皇后扭头一看,正值青春的美人脸上鲜妍妩媚,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皇后有些嫉妒她。

见皇后脸色不好,宫婢们迎了上来,皇后推开她们的手,疲惫至极似的,身形微微晃了晃,她说:“马上起程去邙山行宫。”这里她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

皇后是个意志坚决的人,说走便走。她当即点了几名贴身宫婢,随意收拾了行装,趁暮色便悄然出了宫。

一盏灯燃了起来,火光驱散车内的昏暗。阿松跪坐在一侧,望着御道上箭楼的影子一闪而逝。比起惊慌失措的宫婢,她的镇定让皇后意外。

皇后嘴角微微一动,是个冷淡疏离的微笑,“薛夫人今天怎么这样安分?兴许你撒个娇,陛下会开恩,准你留在宫里的。”没忍住,她刺阿松一句,“薛纨离京了,岂不是你和陛下千载难逢的机会?”

阿松自暮色中收回视线,直视着皇后——正是这样放肆挑剔的目光,令皇后在第一眼看到她时就积攒了怒意。

“我原来是羡慕你,今天看来,做皇后也没什么好的。”阿松撇了撇嘴。

“是没什么好的,但要赐死你,也不过一句话的事。”见阿松仍是一副无知无畏的样子,皇后笑了,“你今天听了这么多不该听的,我怎么能放心留你在宫里呢?”

“殿下要赐死我吗?”阿松湛然的目光毫不躲闪。

“这个孩子还没有出生,我不想手上沾染血腥。”皇后双唇翕动,默念声菩萨保佑,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皇后面色苍白,神色疲惫,阿松却对她丝毫同情不起来。漠然审视了她几眼,阿松又把头扭开了。往邙山去的道路她并不陌生,车轮辘辘声中,夜虫唧唧低鸣。

已经出宫城了。阿松悄然松口气。“阿奴要做太子了,”她有点惊喜,又有点失落,“陛下不会再容我亲近他了。”

假寐的皇后哂笑一声,“你倒也不蠢。”

“殿下知道我想起谁了吗?”阿松微笑,“当初在建康,也是这样突然,元脩废了王皇后,打发她去寺庙里清修——那一夜我坐王皇后的车离开宫城,就像现在这样。两年后王孚被杀,王氏一家获罪,建康也沦陷了。”

皇后没有睁眼,拧起纤秀眉头,依旧默念着佛经。

阿松自言自语:“协私罔上的哪是赤弟连,分明是周珣之呀。桓尹要立左皇后,他连替你说句话都不敢……你以为你们退一步,桓尹就会饶过周珣之了?你以为你仗着肚子里这个孩子,还能重获圣眷,东山再起?”阿松嫣然一笑,“我跟着你来,是因为我好奇你会不会也落得王皇后那样的下场。我每天都在替你求神拜佛,求菩萨赐你一个好女儿呢。”

“住嘴!”皇后猝然睁眼,眸中寒光闪动,她指甲尖利,抬手一掌掴得阿松嘴角渗血,“滚下车去。”皇后冷斥。

阿松拎起裙角,刚下车,见一名侍卫自巷口奔了过来。车停了,侍卫在车窗边和皇后的侧影窃窃私语。阿松顺着侍卫来的方向扭头看去。

有人在巷口石榴树下伫立着。那大概是周珣之来目送皇后吧。

愗华的婚期在月底,这会大概也在忙着试嫁衣。云中太远,建康太险,谁来送我啊?她寂寥地想。

第79章 、相迎不道远(十五)

凤驾莅临邙山翠云峰的避暑行宫时, 正是山景最盛的时候,满目浓绿接踵而来,皇后在连夜的旅途跋涉后, 精神微微振作了些。此行虽然低调, 但随行的医女稳婆也是成群结队, 等诊过脉,屏退了众人, 皇后这才得空, 问起了周珣之的近况。

“昨夜我精神不好, 脑子昏昏沉沉的,依稀听那人说国公想要回渤海?”

阿松正要走, 不意听到这句, 脚步停滞了, 一面慢慢整理着瓶里的花枝, 聆听纱帷里皇后和宫婢的轻声交谈。

宫婢道:“国公是向陛下请了旨,陛下没有应允。”

皇后不满,“是为阿奴取名那事吗?他也是无心之失,何必呢?”

皇子命名那事, 周珣之犯了皇帝的忌讳, 但君臣都有意将此节遮掩了过去,众人都被蒙在了鼓里。那宫婢只听周府随从传话, 也是半知半解,“好像是近来许多言官无事生非, 老调重弹,国公也嫌听着心烦,身上又不好,索性想回渤海将养一段时间。”

“言官又说什么?”

“还不是以前那些旧事?”宫婢声音小了, 怕皇后听了要动气,含糊其辞道:”战乱时,谁家不出点怪事呢?他们偏要说国公薄情寡义,私德有亏……”

皇后沉默了半晌,问:“陛下怎么说?”

“陛下倒没说什么。”宫婢道,“还是陛下英明,知道他们就是眼红周家罢了。”

“何止是眼红?”皇后道,“最近怪事频频,大概朝中真有小人作祟,传话给国公,让他对身边人警醒点,别急着回渤海,”皇后细眉微蹙,轻轻抚摸着腹部,“起码等这孩子平安出生后再走。”

宫婢留神着皇后动静,一听她轻声呻|吟,也慌了手脚,“是昨夜劳累,动了胎气了?”

临盆也是这个月的事了,皇后气息微乱,说:“是有些疼得厉害,你去请医官来瞧瞧。”

宫婢急着去殿外招呼人请医女,阿松也不觉紧张起来,放开花枝,掀起纱帷,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皇后。

皇后所有心思都在这个孩子上,根本不理会阿松,她忍痛倚在榻上,医女在腹部探了探,又观察了皇后脸色,安慰道:“还没入盆呢,殿下忍忍,一会就过去了。”

皇后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这孩子好像是个慢性子。”

医女玩笑道:“这才说明是贵人呢,架子大呀!”

皇后赏了她,等医女退下后,那阵剧烈的疼痛也过去了,皇后在榻上安静地倚了一会,吩咐宫婢道:“别什么事都传话回宫里,闹得大家都虚惊一场。”婢女称是,皇后闭眸凝神,轻轻叹了一声。

“殿下还疼得厉害吗?”宫婢询问。

“没有。”皇后摇头,“你下去吧。”

“你是想娘了吗?”阿松站在纱帷旁半晌一言不发,等宫婢离开后,突然说道。

皇后睁眼,淡淡将她一瞥——留她在洛阳,难免要借着阿奴和皇帝鬼混,行宫里没有被夺宠的危险,这会又精疲力竭,皇后也懒得和她横眉冷对了。

见皇后没有呵斥,阿松走了进来,把花瓶放在皇后的长榻一侧。清风自床畔吹进来,纱帷飘曳不定。

阿松的目光不自觉又在皇后脸上和腹部徘徊,和那句突兀的问句一样,直白鲁莽中透着点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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