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老婆子站直了身体,眼里难掩羡慕的看着这一幕,笑了起来,虽然笑声有些奇怪,但也还是听得出其中的怀念和羡慕,“楚大夫还是这么喜欢小孩。”
“我不喜欢小孩。”楚非年却抬眼看向她,“当年要不是你娘非带你赖着不走,我可不会管你。”
“还有,你哭闹的时候真的很烦。”楚非年道。
老婆子身体颤了颤,好几次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只匆匆低头擦了擦眼睛。
小柯偷偷看她,看见她眼里并没有眼泪,连湿意都没有。
“别看了,一具木偶而已,哭不出来的。”楚非年伸手挡住他的眼睛,把他的头扭向自己这边,没让他再去看那个老婆子。
而老婆子似乎终于缓和了一点,低声道:“这么多年了,楚大夫一点也没变,但凡从前见过你的,肯定能认出你来,可我现在这样……前段时间见到了一个故人,他都没认出我来,但楚大夫认出我来了,我高兴……高兴……”
她断断续续的说着这些话。
楚非年沉默的听着,小柯已经找到了,她也就没有急着走。
“你娘如果知道了,又要抽你的。”好一会儿,楚非年道,“你出生的时候被你亲爹丢进山里,我捡到你,你娘不要命的进山找你,找到你了也不回去,赖在我的道观里不走,她就是不想让你再回到这个地方来,可你倒好,死了也不去投胎,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留在这里……你心里就真的痛快?”
“痛快。”老婆子道,“当年您走了没多久,我娘就也没了。好几年了,那些人都还是不愿意放过我和我娘,山里下着那么大的雪,他们剥光了我们的衣服把我和我娘赶进了山里,您知道我最后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楚大夫,您知道我是怎么没的吗?”
那声“楚大夫”出来的时候,老婆子的声音陡然一变,变得尖细,满含怨气,包括后面的那句话都是另外一个声音说出来的。
小柯吓得一哆嗦,又往楚非年怀里缩了缩。
另外一道声音出来之后,便没有再缩回去,两道明显不同但又同样难听的声音在楚非年耳边交替响起,说着那些在她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楚非年紧抿着唇角,一直在听着,听到两道声音说着她们生前经历的那些事情,说着这么多年她们回到这里后怎么向那些人复仇,又怎么看着这个村子一点一点荒废成了现在这样。
“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他们死了也离不开这里,就像我和我娘一样。”两道声音交替着大笑,笑声尖锐刺耳。
楚非年皱眉,道:“这不是你们滥杀无辜的借口。”
“滥杀无辜?”那道尖锐的声音陡然间拔高,“不是我们滥杀无辜,这都是他们的命,是他们的命啊!人都是要认命的哈哈哈……”
就在这笑声里,村长去而复返,也不敢进来,就在外面站着,对于祠堂里的笑声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连问都没有问一句,“阿嬷,人跑了,老黑好像被什么脏东西给吓到了,我把人给带了过来,阿嬷,您给他看看吧。”
“跑了就跑了吧。”老婆子道,她转头看向楚非年,“楚大夫,您现在这样,还要管我们的事情吗?”
楚非年没说话,她站了起来,抱着小柯往外面走。
走到祠堂门口的时候,老婆子在身后问她:“楚大夫,您是不是后悔了?后悔救了我和我娘?”
楚非年脚步一顿,回身看着她,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连嗓音都是平淡无波的:“没什么好后悔的。”
那时候她在山里把那娘俩捡回道观的时候,也从来没去想过这母子俩是好是坏,这孩子长大之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如果每次救人都去想这些,她一个人也救不了。
她也从来不去想救下这个人后会发生什么。
“也是。”老婆子在她身后道,“楚大夫,姜平也回来了,前段时间他来找道观,我见了他一面,他都没认出我来,他应该还不知道您也在,否则,早该找到您了才对。”
楚非年已经收回了视线往外面走,“我知道,他也知道。”
往祠堂外面走的时候,楚非年遇到了带着老黑来找阿嬷的村长,不过,几个人里只有老黑能看得见她,看见她的那一瞬间,老黑扭头就要跑,嘴里发出奇奇怪怪的叫声。
村长几个人好不容易把他给控制住了,拖进了祠堂里,阿嬷还是在供桌前坐着,村长喊了她好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等他走过去,颤着手推了阿嬷一下的时候,阿嬷直挺挺倒在了地上,露在村长等人面前的只是一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木偶,木偶是用一棵歪脖子树雕刻成的,本身就坑坑洼洼的。
在村长等人被吓得跑出祠堂时,他们谁也没有看见,他们喊着的“阿嬷”这会儿就站在祠堂里看着这一幕。
鬼差回头看着拘魂索捆着的鬼魂,这鬼魂十分奇怪,像是两个鬼魂交融在了一起,明明只有一张脸,可两边脸却又是不一样的。
“阎君,这鬼魂……”鬼差低着头,朝站在前方的阎君出声问道。
阎君背着手,原本在看着楚非年离开的方向,听见询问才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那个奇怪的鬼魂。
“我见过你。”鬼魂倒是先出声说了话,看着眼前的阎君也并不像是鬼差那样战战兢兢的,还是那两道声音交叠着出现,像是有两个人在同时说着一样的话,“当初楚大夫在道观等的人就是你。”
“嗯。”阎君应了一声,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看着母女俩,道:“还有一件事情你们大概不知道。”
“什么?”
“你们猜,明明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你们母女俩早就在山里喂了狼,可为什么,时隔几年他们又突然上山找到了你们。”阎君看着母女俩扭曲的脸,慢悠悠道:“还将你们打成了妖孽呢?”
……
第二天下午,好几辆警车开进了这个藏在山沟沟里的松安村,和警车一道回来的,还有杨西和裴青。
楚非年带着小柯直接回了A市,她去找了那位杨大师。
“这孩子为了救人把自己折腾的快要魂飞魄散了。”楚非年抱着小柯,朝杨大师道。
杨大师本来还在吃饭,看见她突然出现吓得差点没噎着,听见她这么说才去看小柯,小柯还朝他笑了一下。
“别和他笑。”楚非年伸手在小柯脸上捏了捏,道:“你朝一个把你困在伞里的人笑什么?”
杨大师听着也有点尴尬,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解道:“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跟着裴先生,裴先生又催着,我这不是为了不出意外,就把他给困在伞里了吗?”
楚非年轻哼了一声,“反正你想想办法吧。”
杨大师正要答应下来,突然想到业火的事情,于是迟疑着,道:“连你都没有办法?”
“有啊。”楚非年点头,“用点功德给他养养,一下子就养好了,就跟打激素一样,还没有什么副作用。”
“对对对。”杨大师连连点头,看着她的目光也变得火热起来,心想着果然没猜错,楚非年身上还有功德在。
可下一刻,楚非年就道:“所以我来找你呀,想个办法去搞点功德来养养他。”
“你没有?”杨大师脱口而出。
楚非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没一会儿,杨大师自己就先尴尬起来了,轻咳了一声,道:“我这……也就是猜的,我看见那业火了。”
“你想试试?”楚非年挑眉问道。
杨大师思索了一会儿,一咬牙,点头同意了,“试试就试试!”
被业火一烧,若是他身上真的不小心沾染了什么业障,正好也烧了去,吃点苦头而已,杨大师心想着,修行的人要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他也不用再继续修行了。
可楚非年并没有真的说烧就烧,她把小柯留在了杨大师这里,道:“这孩子就留给你照看着了。”
“那你呢?”杨大师奇怪,“把他直接留在你身边不是更方便。
“我最近还有别的事情。”楚非年道,“麻烦不小,留着他,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再说了……”
她瞥了杨大师一眼,“他也留不了多久的,也差不多该去投胎了,到时候会有人带着他的尸骨来找你的。”
说完这些后楚非年要走,小柯扑过来抱住她的腿,仰头看着她。
他带着的小风筝不见了,身体还是半透明的。
楚非年垂眸看他,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轻声道:“小柯是个乖孩子,等投了胎,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等楚非年走了,杨大师看着小柯,叹了口气,道:“我去找个聚阴的东西给你,你在里面好好待着,能养多少养多少,功德的事情……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搞点的呢?”
可他才说完,小柯就朝他摇了摇头,伸手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把金色的糖果,笑得眼睛弯弯。
杨大师瞪着他手里的金色糖果,咽了咽口水,眼睛都快红了,感觉闭上眼睛念起了清心咒。
心想着,有这些功德在,难怪楚非年走之前说出那样的话了,明明该给的都已经给了,还和他扯了那么久。
楚非年回到郁星河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郁星河靠在沙发上看剧本,他就剩下一幕戏要补了,明天就能杀青回去,这最后一幕戏他早就将台词背的滚瓜烂熟,这会儿捧着剧本也根本就没看进去,眼神都没焦距。
“想什么呢?”楚非年突然出现在对面沙发上,往后一趟,看着天花板。
郁星河也没被吓到,反倒是眼睛一亮,看着她,“你回来了?”
“嗯,人没事了。”楚非年应了一声,道,“又遇到了一个……两个旧人。”
郁星河起身坐到她身边,低声问道:“心情不太好?”
楚非年侧头看着他,正对上他的目光,她顿了一下,问道:“你想知道我以前的那些事情吗?”
“想。”郁星河没犹豫,也没有躲闪,“你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楚非年轻咳了一声,坐直了身体,道:“好吧,那我就跟你说说。”
在郁星河还愣怔的时候,她一边思索着,一边开了口,“很久很久以前,那里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废弃了很久的道观,某一天,楚大夫在这里落了脚……”
“楚大夫为什么会去山上?”郁星河举手发问,“为什么还要在道观里落脚?”
“因为楚大夫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走啊走啊,走到山里的时候就走不动了,不想走了,正巧还要等人,于是就在这破败的道观里落了脚……”楚非年斜睨他一眼,“你别打断我,不然我不说了。”
郁星河立刻闭紧嘴巴,还用手划拉了一下,示意自己不会再随意开口了。
虽然他很怀疑楚非年其实是在瞎编骗他。
在道观落脚的楚大夫没几天就在山里捡到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第二天又把孩子娘给捡了回来。
“山下有一个村子,村子里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留下来一个习俗,家家户户生下来的女孩子要送到山里去,在山上呆一晚上,如果第二天还活着,那就可以带回去继续养着,如果没活下来,那就是这孩子命不好……”楚非年轻声道。
在楚大夫来到这里之前,山里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孩子。
孩子的娘在知道自己的孩子被送到山里后连夜找到了山上来,一身的血,也是命大,没招来山里的野兽,等到了楚大夫。
楚大夫捡回来的娘俩没有再回去,一直留在了道观里,对于山下村子里的人来说,这娘俩已经是葬身狼腹的死人了。
“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山里山魅多,进去了就不容易再出来,平常也没人轻易上山。”楚非年道,“于是娘俩在山里过了三年多,三年多的时间,楚大夫等的人来了,于是离开了道观,道观里只剩下了娘俩。”
楚大夫那时候也不知道,在她和她等的人一起离开之后不久,山下村子里的人就找上了山。
“那年村子里刚经历过大旱,收成更差,冬天,村里的人挖着草根树皮找到山上的时候,把躲在道观里的娘俩当成了妖孽,认为是因为她们村子里才会大旱,才会收成不好……”
于是那些人把那个女人和她才三岁多的孩子剥光了,赶进了深山里去。
“当天晚上大雪封山,村子里的人却都在欢呼庆幸,期待着明年会有的好收成。”楚非年道。
郁星河哑声问她:“那那对母女呢?”
楚非年抿了一下唇角,敛眸,“第二年春天,女儿背着一具白骨从山里走了出来。”
她们疯狂报复着那个村子,过去了很久很久,村子变成了现在的松安村。
“杨西是松安村人。”楚非年道。
现在的松安村已经没有了将刚出生的女孩子送到山上去呆一个晚上的习俗,因为村子里出生的孩子已经越来越少了,甚至因为出生的孩子不多,而村子渐渐被外面所忘记,十几年前,村长还动过将外面的人骗到村子里来的念头。
在楚非年跟郁星河说了这些事情没多久,有关于松安村的事情也调查的差不多了。
松安村牵扯出来的不只是活人祭祀、冥婚、甚至还有一起儿童拐卖案和人口失踪案。
警车开到松安村的时候,村长和一个叫老黑的男人已经疯癫,叫老黑的男人疯的更加厉害,问什么都不会说,只知道喊着有鬼,警方倒是从村长的口里问出来了不少的事情。
村长口里提及最多的就是一个他叫“阿嬷”的女人,据他所说,阿嬷已经活了很多很多年了,是村子里的神,如果不是有阿嬷在,松安村早就已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