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治水,无非是去年秋闱政论的题目。徐宴的立即猜到了什么,目光自然落到一旁摸着花白胡子的老者身上。此老者一头头发早已雪白,国字脸,面上布满皱纹,消瘦得只有一把骨头。此时正一边摸着胡子一边看着徐宴笑得和睦。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大历的三朝元老,也是如今内阁的首辅万国凡。
万国凡今年已经六十五快七十岁了。为大历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三十余载,从未懈怠。常人都说人到七十古来稀,万首辅眼看着就要到古来稀的年岁。按
理说,早就该告老还乡。只是武德帝迟迟立不起来,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大历几百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也不忍百姓受苦,硬撑着至今未退。
此时他看着徐宴,一双眼睛十分的明亮。先是与武德帝耳语了两句,转过头,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徐宴。人虽消瘦,嗓音却十分洪亮:“原以为会是个沉稳老沉的小子,没想到生得一副花容月貌。”
武德帝闻言自然也是笑,摸着美髯点头:“确实是。”
“小子,”万国凡在武德帝跟前也随意惯了,他招了招手,“过来与老夫对弈一局如何?”
徐宴眼眸缓缓地转动了一下,坐着没动,眼睛看向了武德帝。
武德帝并未怪罪,很自然地起身让了:“你且过来,与万老对弈一局。”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两人刚一坐下, 外面便传来的喧哗声。
晋凌云今日是非要见到武德帝不可。她素来跋扈,闹起来动静还不小。那扇巴掌的声音混合着呵斥清晰地传入殿内,为殿中的静谧染上了一层暴戾之意。
晋凌云胡闹不是一日两日, 蛮狠的脾性也不是一回两回养成的。白皇后不止一次劝过他必须严加管教, 不能姑息, 但武德帝从未将此放在心上。他自来认为晋凌云率性娇憨, 虽有些不受管束,但却是宫里宫外稍有真实且单纯之人。哪怕盛成珏死在她手上, 武德帝也没觉得这是大问题。
但随着晋凌云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那势如破竹的气势,俨然要将武德帝一国之君的威严扔到地上踩。武德帝才略有不适地蹙起眉头来。
杨秀瞥了一眼大殿门口处, 询问道:“陛下,长公主又来闹了。您看,是不是让她进来?”
这个‘又’字便点的恰到好处。一点,就让武德帝想起这三个月来, 晋凌云四处堵他, 缠着他将白马寺山脚下那一片林子给她建造道观之事。
武德帝顿时烦不胜烦。事实上,武德帝虽然昏聩无能,但在某些事情上还是很有分寸的。他一不大兴土木,二不穷兵黩武, 三不重佛向道。或者不仅仅是不重佛向道, 他十分厌恶巫蛊之术。平生唯一喜好便是美色。喜好各色各样的美人,引起了一股整个王朝尚美的风气。
晋凌云这沉迷神佛炼丹之术带头秀建道观的做派, 是武德帝厌恶已久的:“不准让她进来!让她滚!”
杨秀垂下眼帘, 立即闭嘴了。
只是杨秀这边闭口不言,殿外的人却不消停。眼看着晋凌云就要冲破阻拦闯进来,武德帝到底是怒了:“杨秀, 你出去传朕旨意。若是她再敢胡闹,就禁足半年,罚奉一年!”
杨秀不敢耽搁,抱着拂尘便出去传旨。
一旁万国凡落下一子后抬起头,看武德帝竖着眉头满屋子打转的模样,摸了摸胡子并未出声。武德帝宠爱长公主已久,感情颇深,并非是外人一两句话便能左右父女情谊的。况且不过一个公主,闹翻天也就是折腾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掀不起大风浪。
万国凡于是垂眸又
在棋盘上扫了一圈儿,徐宴这稳中不乏犀利的棋路,刁钻的走法和出其不意的落子,让万首辅很是惊诧。他于是再看眼前不骄不躁的年轻人,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今年十九,尚未及冠?”
徐宴落下一枚黑子,抬眸恭敬道:“是,还有两个月及冠。”
万国凡摸着胡子观察了徐宴许久,频频点头笑道:“甚好,甚好。”江山代有才人出,后生可畏。
武德帝转悠的脚步一顿,偏头看了一眼徐宴,心口的火气倒是降下来。说起来,他今日第一眼瞧见这贡生之时,只觉得长得有些眼熟。但是这会儿站在这个方位去看徐宴,两排浓密的眼睫勾勒出少见的凤眸。那狭长高挑的眼尾,又觉得此子就是美得独一无二。
武德帝不好男色,徐宴的美色,他也只不过是单纯欣赏罢了。毕竟赏心悦目的人多看几眼,令人身心愉悦。火气降下来,他便也将目光落到棋盘上去。
这一看,眼睛噌地一下子就亮了。
琴棋书画,无论哪一样,武德帝都十分喜爱。此时觉得徐宴棋下得好,又听万国凡如此夸赞徐宴,看徐宴的眼神不免就多了点意味深长。
万老爷子年纪大了,六十有五,再硬朗其实也撑不过多少年。五个辅政大臣除了万国凡,其他四个年岁虽轻些,但其实也差不了多少。虽说万老爷子这些年并非未曾培养继承人,但多一个好苗子,自然不多。武德帝自认是个识人善用的好皇帝。徐宴能得老爷子的夸赞,可见此子潜力不错。
武德帝越看徐宴越觉得此子可用,倒是沉心去看两人对弈了。
等徐宴从清和殿出来,天色已晚。当日殿试结束,徐家的仆从就在宫外看着贡生一个接着一个出来,迟迟等不到自家主子,急得团团转。
眼看着天色渐渐黑沉,苏毓都准备托人进宫去打听消息,徐宴才从宫门口走出来。
苏毓掀开车窗帘子看着他嘴角带笑的模样,慢慢吐出胸口的一口气。命人将马车赶得靠边,等着徐宴掀了帘子上来,苏毓看他难得外露的情绪不禁扬了扬眉:“看来考得不错?”
“嗯。”徐宴没打算多谈,上了马车的瞬间倾身向苏毓覆了过来。
他生得高大,
倾身覆过来便将苏毓整个人包裹住。苏毓一愣,坐在原地没有动。就感觉徐宴缓缓地将自己的脸颊埋进了她脖子里,他身上那股如雪松般清冽的气息一瞬间就笼罩住了苏毓。温热的气息扑在苏毓的耳旁,徐宴低而沉的笑声闷闷地泄露出来。
苏毓有些莫名其妙,但任由徐宴这般搂着。腰间的力道在一点一点收紧,脖子上感觉到轻微的触碰,苏毓不仅扬起了眉头,隐约有些明白了:“……看来是遇到让你意想不到的惊喜了?”
徐宴轻触脖颈的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垂眸看着一语中的的苏毓。
“怎么?”
今日出门比较急切,苏毓未曾上妆。不过她如今的样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如旧,曾经蜜色的肌肤经过长时间的调理护养已经透着白皙。乌发长出来,唇色也渐渐红润,苏毓歪着脑袋似笑非笑看着人的模样,有种纯澈又冷静的别样娇俏:“看着我作甚?”
“无事,”徐宴却觉得心情愉悦,苏毓总是能给他意外的惊喜。他微微低下头,如朱墨晕染的唇浅浅地在苏毓的脸颊上碰了一下,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咱们回家吧,有些饿了。”
苏毓挑了挑眉,倒是没有继续追问。看他这幅样子,显然就不会细说。
马车缓缓走动,马儿打着响鼻转了一圈。苏毓先开车窗帘子看了一眼巍峨的宫廷,顿了顿,放下车窗帘子低声吩咐外面的车把式,马车原地掉了头便缓缓往徐家驶去。
马车吱呀吱呀摇晃,徐宴的胳膊还搂在苏毓的腰肢上。他惯来是个内敛的性子,神情与心境一样的淡漠,甚少在闺房以外的地方做出亲昵之举。此时这般亲密地抱着苏毓,算是难得的情绪外露。抱了大概有一炷香,他克制地松开苏毓,又坐到一旁去。
低头理了理有些乱的已经,抬起头时又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随着马车晃动,车帘子时不时地晃开。天边的光色细微,只剩下暗淡的光映照着他半张脸。苏毓惊觉不知不觉之中,曾经略显青涩的美少年人已经变成了一个清隽俊逸的男人。
两人回到徐家,四下里已经掌灯。
徐家灯火通明,仆从提着灯笼在门前
候着。看到主子的马车到了,忙匆匆迎上来。
徐宴先行下马车,转过身再将苏毓从马车上抱下来。
也是凑了巧,苏毓下马车的时候不小心衣裳裙摆勾到了马车里头什么东西。因为动作太快,裙子刺啦一声碎裂了。徐宴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人给抱进怀里,一手按住了裙子。不过就算按住了,裙摆那一块撕裂太大。苏毓的衣裳颇有些不好看,徐宴干脆就这般将人抱在怀里。
只是他这边才抱着苏毓走了两步,徐家屋里,得了消息已经等候多时的苏恒和苏楠修就走了出来。
苏楠修不必说。苏恒虽然看不惯徐宴,但徐宴毕竟是自己的妹夫。得知徐宴自进宫以后便没有出来过,自然会忍不住着急。此时见徐宴好端端地站着,怀里还抱着苏毓,那一张俊脸又拉下来:“有事怎地不托人来宫门口传个话?平白叫人担心,你心里就好受了?”
语气冷冽又十足的不耐。
徐宴偏脸看过去,就看到苏恒一双眼睛盯着他伸到苏毓腋下的手不放。徐宴眸光微闪,果然听他呵斥:“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徐宴早已习惯他的阴阳怪气,唤了声大哥便立即赔礼道歉。
苏恒目光缓缓地挪开,落到苏毓的脸上又飞快挪开。觉得烦便头一扭,人率先折回徐家院子。
立在一旁的苏楠修拍拍徐宴的肩膀,笑了一声:“大哥是担心你,就是嘴硬。”
徐宴勾了勾嘴角,抱着苏毓跨上台阶。
徐家的厨子早就做好了晚膳,就等着主子回来。这会儿既然徐宴回来,苏毓去换了身衣裳出来便吩咐仆从开饭。苏恒苏楠修在徐家等到这个时辰,自然是用过了晚膳再走。为了庆祝殿试,今日的晚膳其实是苏毓亲手做的。几个人一下筷子,味道立即就尝出来。
徐宴和苏楠修不必说,都是吃过苏毓的手艺。苏恒自从认了苏毓回苏家,这还是头一回尝苏毓的手艺。一筷子下去,眼睛立即就亮了:“这都是毓娘亲自做的?”
苏毓见状立即笑了:“大哥喜欢就多吃点。”
苏恒吃了几筷子以后,看苏毓的眼神就更温柔了。他惯来心疼赏识苏毓,在他心里自家妹子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这会儿得知苏
毓又擅厨艺,看向徐宴的目光里都不免夹杂了一丝嫉妒。他这么好的妹妹给了徐宴这个白眼狼,当真是暴殄天物了!
徐宴掀起眼帘幽幽地与他对视,许久,用公筷夹了一块排骨放到苏恒的碗里:“大哥多吃点。”
苏恒将那排骨拨到一边,冷着脸又添了一碗饭。
苏毓虽说早已习惯了两人不对付,但还是觉得有些新奇。徐宴是个很难被人讨厌的人,但苏恒对徐宴的厌恶从见面到如今从未好转过。不仅未曾好转,甚至越演越烈。真是奇怪……
第一百四十五章
当日在殿试作答的答题卷宗,经过主位考官的手,被送到了万国凡老爷子的手中。殿试的题目原本该是武德帝亲自来出,但武德帝不理朝政已久,这么多年,殿试的题目就一直有内阁代劳。
万国凡老爷子出题有个特殊的癖好。他本身偏好那等拥有实干能力和胆魄的后生。所以经他手所出的题目,基本与当今时政有很大关联。这一次出题,他出的题十分辛辣。当朝的冗官情况和徭役制度。这个题出的就很刁钻。是批判还是歌颂,如何作答,得仔细揣摩当权者的心思。
万国凡看着徐宴流畅的文章笑得眯了眼睛:“是个有血性的。”
殿试的结果在春闱半个月后出来,四月中旬之时,徐宴不出意料被御笔钦点为状元。
这一日,中榜之人要进宫唱名。徐宴作为状元,被武德帝亲手赐花。前三甲被当场授予官职。徐宴果不其然被钦点入翰林。从六品翰林编撰,即日起入翰林院。当日骑马游街,三个俊俏的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绕街游行,万人空巷。说是掷果盈车都丝毫不夸张,徐宴更是彻底一夜成名。
似徐宴这样的寒门子弟,一入翰林便等于鲤鱼跃龙门。往后仕途即便不是官运亨通,也绝不会太差。但寒门子弟若是想在仕途上走得稳,过程中少不得要依靠京中大势力的扶持。
随之而来的自然是各大势力的拉拢,其中最无法拒绝的橄榄枝自然是来自于禹王。因苏家之故,禹王早就视徐宴为囊中之物。他今只是在等徐宴进入翰林,一旦入翰林,那就只能为他禹王所用。否则就只能怪徐宴时运不济,未来注定只有怀才不遇这一条路。
禹王觉得自己是个开明的主子,他并非强迫,而是给了徐宴两个选择。能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取决于徐宴识不识抬举罢了。
这也是徐宴第一次出现在禹王府。面对着禹王府诸多客卿,徐宴确实是年轻得过分。但在座所有人,没有人小看这个年轻人。三元及第,在座的无论哪一位都不敢说自己能三元及第。历朝历代,三元及第也只是极少数的人。大历武德帝在为二十六载,徐宴是第一个。
且这个人才十九岁,尚未及冠,真正的少年英才。若无意外,必定前程无量。
“宴哥儿,三日后给本殿答复。”禹王嘴角挂起了和蔼的微笑,“希望你不会让本殿失望。”
这种话徐宴不是第一次听,但第二次的警告意味更浓。
从禹王府出来,已经是晌午时辰。抬头瞥了一眼阴沉沉的天,似乎快要下雨了。北方不像是南方,没有梅雨季节,但在这个时节偶尔也会有雨水。此时一阵风扑面吹过来,风里隐约夹杂了土腥气。估摸不出半个时辰,就该有一场大暴雨降下来。
禹王府在京城城南的区域。京城与金陵一样,南方主贵,西方主富,京城的达官贵人的府邸都在城南这片区域,西边则大多是商贾之家和商铺。抬腿走出禹王府这条巷子之时,他偏头看了一眼。原本打算往城北去的徐宴,在巷子口拐一个弯往城西的方向而去。
坠在他身后的禹王府侍从对视一眼,不远不近地跟上去。
徐宴去的不是别处,是苏毓早几日前真是开张营业的第一家脂粉铺子,华容阁。他进来,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两个仆从面面相觑,也跟了进来。
托了徐宴三元及第骑马游街招摇过市的福,成功让苏毓的铺子一举成为京中女子们关注的焦点。徐宴的美貌果然是一柄非常实在的双刃剑。虽然大多数时候招惹烂桃花令人烦不胜烦,但利用得好了,也是一个低成本又效用极佳的营销噱头。
俊美如斯的状元郎夫人主持开办的一家脂粉铺子,教你如何用美貌抓住夫婿的心。苏毓这个噱头一打出去,不管说话口气是不是太大,但几乎如狂风过境一般强势地撩拨动了慕艾少女的好奇心。
毕竟在这个崇尚谦逊的时代,这么厚脸皮的口号说出口就是一种特别的力量。况且,苏毓的营销方案在融合时代背景的情况下,充分采用了现代广告的模式。抓住当代女性的心理,充分利用语言艺术来诱导消费欲望。甚至为了让华容阁的粉底液迅速走入大众视野,得到认可。苏毓在口号营销的同时,还亲自写请帖邀请诸多深宅妇人来为她的产品试装发布会做观礼和现场试验。
这是一种全新的销售模式,在现代烂大街,在古代却新颖又有吸引力。
徐宴在这件事上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他的皮相为苏毓的铺子做了非常好的宣传效果。他那些好友家族的内眷,自然也成了苏毓观礼嘉宾的主要人选。不得不说,徐宴的人缘确实十分不错。至少苏毓发出去的请帖,所有接到请帖的人都表示会准时到场。
刚好发布会定的日子就是这一日。徐宴人到华容阁时,铺子里已经满满当当坐满了一屋子人。
苏毓的铺子与京城的所有铺子都不相同。京中做买卖的商家都知晓,这已经算是她独有的特色了。从苏毓开第一家火锅店开始,她的店铺装修和设计就与京城其他铺子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特质。
苏毓的铺子内里必定占地很广,且十分宽敞明亮。ωωω⑨⑨⑨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