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动静已经吸引了李媪等人的注意,看着这突然出现,又与陆拂拂分外熟识模样的牧临川,李媪脑中警铃大作,含着试探之意,好奇地问:“阿陆,这位是你?”
拂拂急急回神,碰上这个死亡问题差点儿咬到了舌头:“这是……”
少年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特接地气地来了一句:“男人。”
李媪霎时如遭雷击。
陆拂拂心砰砰跳了两下,下意识地想反驳,却又猛然想起,好像确实没什么可反驳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和牧临川究竟是个什么关系,说是“夫妻关系”吧,又特别出戏,毕竟他俩又没摆酒席,来彩礼,到民政局领证,就连封后大典都跟瞎胡闹似的。
算了,他说什么就什么吧。拂拂有点儿无力,脸色又有点儿发烧。
牧临川说得太平静,脸色都没变化,完全不给她少女心萌动的余地。
其他人不如李媪那般存了让陆拂拂当儿媳妇的心思,听闻这郎君竟然是陆拂拂的夫婿,纷纷好奇地多看了一眼。
少年肤色极白,白得在日光下甚至有点儿晶莹剔透,面色微沉,一副不耐烦的厌倦表情。乌发只束了个马尾,也没束冠。
两只眼睛狭长,红似血。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两条腿,看起来像是被人用斧头齐齐斩断的。许是觉得底下空落落的不好看,便在腿根绑了一双假肢。
牧临川目光落在她挎着的菜篮子上:“买好了?”
拂拂眨眨眼:“呃……买好了?”
“那走吧。”牧临川一扯嘴角,毫无表情地转身就走,像是压根就没留意到众人无恶意的窥探与打量。
拂拂一时没了话,看了看牧临川,又看了看李媪几个,笑了笑,飞快地追了上去。
待陆拂拂和牧临川一走,原地李媪几个还有点儿回不过神来。
谁能想到这笑容又甜声音又脆的阿陆成了亲了,成亲还梳什么少女发髻?而她夫婿竟然还是个残废?
不过阿陆她男人样貌倒的确长得好,就是那一双红瞳……
等等红瞳???
张翁、李媪、王媪几个交换了个视线,纷纷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震惊之意。
红瞳、断腿。
姓陆?
几个信息叠加在一块儿,老头老太太们顿觉眼前一黑,旋即五彩斑斓地映出了后世名叫“万花筒”的东西。
……
牧临川显然不能理解她为何会对“平民百姓”的生活抱以这么大的乐趣。锦衣玉食,山珍海味,这不是每个人都求之不得的吗?
她前不久还跟他说她爱慕虚荣,放不下王后的位子,怎么现在又乐呵呵,屁颠屁颠地去混迹集市了?
或许他就是看不惯她在任何地方都这般如鱼得水,高高兴兴的模样。
拂拂也不好和他解释,她在红旗下长大的,不习惯别人的伺候。
牧临川“走”了半截,扭头看了眼陆拂拂,古怪地问 “这菜与刺史府上有什么不同?”
拂拂心道:……真不愧是养尊处优长大的皇帝陛下。
拂拂脚步轻快,闻言放缓了脚步,兴冲冲地举起了篮子给他看。
敲着篮子,笑道:“不一样啊,外面的菜新鲜。”
他盯着菜篮子里肥硕的萝卜们看了一眼又一眼,愣是看不出这些胖乎乎圆滚滚的萝卜们和刺史府上的萝卜又什么区别。
又走了几步,不远处再次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清脆的童声。
“牧桀犬,失天下。
宁吃嗟来食,不饮秦淮水。”
“牧桀犬,失天下。
宁吃嗟来食,不饮秦淮水。”
童谣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
拂拂浑身一个激灵,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本跑远的几个熊孩子,携带杀伤性武器,又成群结队地跑了回来,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全然不知这位牧桀犬就在他们面前!!
要死!
下意识地觑了一眼牧临川的反应,拂拂冷汗都快掉下来了。
少年停下了脚步,任由童谣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眉眼看不出有任何惊怒之意,神情冷淡。
拂拂看了又看,深吸一口气,将菜篮子往牧临川手里一塞,蹦跶到了牧临川面前,笨拙地挥舞着双手。
“牧临川,牧临川!!看我看我!!”
牧临川顺着她视线看去。
拂拂转了个圈,哈哈讪笑,“你看我今天这裙子好看吧?蓝色的!裙子上还有小花呢!”
如此拙劣的吸引人注意力的方式,也只此一家了。
事出突然,原谅她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式。
一是怕牧临川这小疯子又突然犯病,杀心骤现,拿几个熊孩子开刀。二又怕听到这童谣牧临川伤心。
深感自己这样的确傻缺,但事已至此,陆拂拂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女孩儿脸蛋发红,紧张得同手同脚,像个四处蹦跶的夸张窜天猴儿。
牧临川:……
很轻地一声笑声。
“嗤”
牧临川无甚表情,毫不客气地,拉了一下唇角,“嗤”地笑出了声。
拂拂脸色又腾地涨红了,格外尴尬地放下了胳膊。
行吧,她也知道她刚刚这样的确二百五了点儿,MMP!!她不都是为了安慰他吗?!他竟然还笑!瘪犊子玩意儿!
牧临川面无表情地乜了她一眼,眼神透心凉:“孤还没这么小心眼儿。”
拂拂鼓起了腮帮子,心里信他就有鬼了。
表面功夫还是做足了:“是是是,陛下您有帝王容人之雅量。”
回到府里,拂拂郑重其事地挨个把萝卜们放好了。
一个一个胖乎乎的萝卜,排着队围成了一圈。
自己看着这开会的萝卜们,想到了赵丽蓉老师的小品不由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一转身,看到牧临川,拂拂愣了一下,“你笑什么?”
牧临川也怔了一下,皱眉问:“我笑了?”
“对啊,”拂拂看着他,语气十分认真笃定,“你刚刚就是笑了。”
总不能牧临川也知道“萝卜开会”吧?
方才她一转身,分明就看到牧临川翘着唇角,笑意盈盈,眸光暖融融的,笑得她头皮发麻,那感觉就像是被狐狸盯上的兔子,瞬间炸毛。
被她指出来,牧临川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一干二净,古怪地摸了摸唇角,脸色随即又沉了下去。
喜怒莫辨。
他……竟是盯着陆拂拂那几根胖萝卜笑了??
这个时候屋外传来了通报声,原来是孙循身边的侍婢过来了,遵了孙循的吩咐,来给牧临川送吃的。
几个家仆吃力地抬着绿釉陶烤炉,架在了屋里,叉上炭火。
烤炉上正翻烤着一只野兔,以奶酥油涂之。
侍婢们跪坐在侧,揭开了酒坛封泥,奉上了汾酒。
汾酒是烈酒。侍婢欠身,恭恭敬敬道,“郎主今日去打猎,猎得了一只野兔,叫人把这野兔炙了,尝过之后倍觉美味,这便吩咐奴等将野兔给陛下送来。”
拂拂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烤炉上的烤兔。
兔子果然缺了大半,这岂不是让牧临川吃他吃剩过的东西吗?
想到那几句童谣,拂拂无明火起,为牧临川大感不平,愠怒地抿紧了唇,哪有这样侮辱人的?
侍婢捧着酒杯又道:“郎主说冬日烤肉,围坐烤炉,喝些烧酒,最畅快不过。”
少年脸色毫无波动,反倒还笑着应了。
“如此,多谢大将军好意。”
拂拂又怔了一下,想拦:“牧……”
少年恍若未觉走上前,拿起筷箸,取了一片烤兔肉,送入口中,又喝了一口酒。
竟然眼睫一颤,眼眶通红地哭了出来。
“孤虽然断了两条腿,可大将军实乃孤之肱股啊。”
“若非将军收留,孤岂能有今日坐在这方炉前,痛饮美酒,食这炙兔肉。”
一边吃一边哭,还不忘伸着袖子揩眼泪。
少年眼睫微颤,珠泪盈盈,吃得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贪婪,送入口中后还细细嘬了嘬筷子尖,仿佛在吃什么无上的美味,直教人毛骨悚然。
越哭越大声,最后干脆丢了筷子,嚎啕大哭起来,一副深为感动,情真意切的模样。
陆拂拂头皮瞬间麻了半边。
喵了个咪,真变态。
变态不可怕,就怕变态是个能屈能伸的大变态。
……
“他真是怎么说的?”
孙循扬起了眉头,身子不由往前探出了半截,惊疑不定地问,心里直犯嘀咕。
孙英愕然:“这小疯子倒真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