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屿宁淡淡应了声,摸了摸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的头。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
女人放下钱后就走了,连饭都没吃。
小区里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宁宁的亲生母亲。
原来宁宁真的长得像他妈妈。
温和内秀的模样,皮肤很白,眼尾柔润,略薄的眼皮,眼睛形状细长,像是还未绽开的桃花瓣,温柔而多情。
但就是这对样子相像的母子,到最后连话也没说几句。
还是许琴把孟云渐托她还孟屿宁存折和银行卡的时候说了句:“你和你妈妈长得挺像。”
孟屿宁没什么表情地嗯了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又说了句谢谢。
“你爸他自己还有张卡,里头有几万块,你愿不愿意要?”许琴问。
“不用了,”孟屿宁说,“你留着吧。”
“我对他的钱没兴趣,你不要我就放在家里,你爸卧室的床头柜里头,你有需要就回来拿。”
作为孟云渐的遗孀,别说银行卡,就是这房子也该是她的。
但许琴都没要,房子已经在办手续,转到孟屿宁名下。
当时孟云渐跟她提了离婚,她不同意,户口本上丧偶比离异难听多了,但她就非要丧偶两个字。
孟屿宁其实不太明白许琴喜欢他爸爸什么。
长相还是性格?好像除了长相,孟云渐没什么值得让人喜欢的地方,易怒暴躁,大男子主义,连孟屿宁的亲生母亲都受不了他这脾气,没想到跟许琴倒是王八配绿豆对上了眼。
“为什么不愿意离婚?”他直接问出了口。
“没为什么,”许琴耸耸肩,“要是想离,早在你爸跟我说不生孩子的时候就干脆跟他分道扬镳了。”
孟屿宁蹙眉:“什么?”
“当初我追他,追了好久才打动他,我说我不介意他有个儿子带在身边,反正等以后我们结了婚生了孩子,我心疼自己的孩子就行。可是你爸不同意,说结了婚后不生孩子,这是他对我唯一的要求,不同意就分手。我当时是真喜欢他,没办法只能同意了,后来结了婚又反悔了,你不是我亲生的孩子,跟我又不亲,我还是想自己生一个孩子,为此我和你爸没少吵架。”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的爱你爸爸,他的那些钱我不要,是因为我真的不需要,”许琴笑着对孟屿宁说,这是她自从孟云渐去世后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即使这笑容看上去苦涩又勉强,“之前对你不太好也是因为你爸不让我生孩子,对你有很多怨言,我跟你道个歉。不求你原谅,你自己出国后好好照顾自己,以后的日子一个人好好过,别过成你爸这样——”
许琴说到这里又叹气:“应该不会的,你跟你爸不一样,他哪儿会过日子啊。”
说完,女人抬手胡乱抹了抹脸。
她老得很快,仿佛就是在一夜之间。
纵使她现在看上去那么憔悴,可孟屿宁仍是淡淡看着她,等孟云渐的葬礼过后,他和许琴再无瓜葛。
谈原谅与否实在没什么意义。
因为伤害是实质造成的,即使女人只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孟屿宁确实也是因为她,这几年过得非常不好。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三天后到了出殡的日子,孟屿宁捧着孟云渐的黑白照片一路送行,唢呐和锣鼓的声音从家响到公墓山。
孟屿宁还去看了爷爷。
爷爷墓碑上刻着的孝子孟云渐这个名字看上去很讽刺。
孝孙一栏刻着孟屿宁的名字。
孟屿宁蹲在爷爷的墓碑边,伸手细细抚过早已被日晒风吹打磨平滑的石碑边缘。
他侧过头,深吸了口气,压抑着从喉间涌上的情绪,再深深将这口郁结的气吐出来。
哭泣那早已是还没独立前的记忆了。
儿时因为一次不理想的考试成绩郁郁寡欢,就觉得人生晦暗。
那时候的忧愁再大能大到哪里去。
而现在生活随时同自己开的一个小玩笑,就有可能压垮一个人挺直的背脊。
再也没有能一雪前耻的第二次考试,也再没有一声对不起就能哄好的朋友。
哪有时间去感怀伤秋,更没有时间去复盘从前的苦难,时间从来不等人,生活的重担让他渐渐明白,任性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
从前盼着长大,现在真的长大了,却是这样的光景。
孟屿宁知道,自己没有亲人了。
从此在这世间,他就是一条孤孤单单的灵魂。
***
丧礼办完后几天,小区里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气。
这里明明刚走了一个街坊,但所有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过日子。
除了与孟云渐相熟的几家人,这里的日出到日落依然如往常般正常交替,每天清晨在楼下晨练的大爷大妈仍精神矍铄,每天伴着夕阳放学回家的孩子们也仍是欢快打闹。
孟屿宁没有急着回北京,而是在家休息了几天。
裴连弈两口子也不知道他这几天吃饭了没有,有些担心,可又怕打扰到他,只好打电话给雪竹,让她周末回家的时候到隔壁看看哥哥,给他送个饭。
这天周末回家的时候,雪竹背着书包往家里赶。
走到小区门口时,正要进去,突然被一个女人叫住。
女人个子挺高,穿着高跟鞋,合身的连衣裙,脸上化着妆,和宋燕萍平时化的那种妆不同,是年轻又精致的妆,雪竹不懂化妆,却也觉得她眼影的颜色很好看,口红的颜色也漂亮。
她身上还有股淡淡的花香,和雪竹平常在街上闻到的那种刺鼻香水味很不同。
“小妹妹你好,姐姐想跟你打听个人。”
女人开口,是极为标准的北京话。
“你认识住在这里一个叫孟屿宁的哥哥吗?”
雪竹点点头,喃喃说:“认识。”
女人一下子欣慰地笑出声:“那太好了。我是他的大学同学,我叫江颖,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雪竹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她的笑容。
江颖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整个人自信又漂亮,举手投足都是雪竹所羡慕的气质神态。
她没有办法拒绝这样一个惹人喜欢的姐姐。
雪竹带她上了楼,指着孟屿宁的家说:“他就住这里。”
江颖没急着敲门,微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谢谢你啊小妹妹,你住哪里?待会儿我请你吃零食好不好?你放心我绝对不是人贩子,如果你不放心的话那我就直接给你钱你自己去买零食,你比较喜欢哪个提议?”
“谢谢,不用了,”雪竹摇摇头,“我就住对面,我先回家了。”
江颖突然惊喜出声:“那你是不是叫小竹啊?”
雪竹呆呆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啊,因为屿宁总跟我们这些朋友提起你,说他有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邻居妹妹,”江颖向她解释,忽然眨眨眼说,“他还说你长得很可爱,我们还不信,现在看到你本人我信了,小竹,你真的长得很漂亮,像个娃娃一样欸。”
被当面这样直白的夸漂亮让雪竹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被第一次见面的人夸。
江颖没有介意她的沉默,直起身敲门。
没几分钟门开了。
孟屿宁先是看到了门边站着的雪竹,稍微笑了笑:“小竹,你放假回来了?”
“喂,孟屿宁,我这么大个人站在你面前,你居然只看到你妹妹?”
直到一个声音不满地响起。
他看向这个说话的人,有瞬间的怔愣,然后才不确定地问:“江颖?”
“对,是我。”江颖点头。
“你怎么来了?”
江颖努嘴,娇声抱怨:“想过来看看你啊,说好的一礼拜就回北京,结果都快半个月了也没回来,我本来还想跟你一起去买要带去英国的特产,一直等不到你只好过来找你了。”
孟屿宁皱眉,似乎对她的贸然登门感到些许冒犯:“我给教授请过假了,会晚点回去,你也不必特意过来一趟。”
“别这么说嘛,快开门让我进去。”
雪竹一直站在旁边听他们说话。
她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于是她默默地往后退几步,悄无声息地转身打开自己家门躲了进去。
刚关上门,宋燕萍的声音响起:“刚给你打电话不是说快到家了吗?这么这么久?饭菜已经装好了,快送到对面去给你哥哥,顺便好好安慰下哥哥,让他别太难过了。”
雪竹突然说:“不用了,哥哥他有饭吃。”
“啊?宁宁自己会做饭啦?”
“有人来找他了。”她补充。
“谁啊?许阿姨吗?”
不是许阿姨。
是和哥哥一样,优秀到近乎耀眼的人,是看一眼就能清楚到认识到她差得有多远的人。
宋燕萍还在说:“那我刚做好的饭菜怎么办?不送过去了吗?”
“我吃。”
雪竹走进厨房,直接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塞进嘴里,又端碗喝了一大口汤。
宋燕萍看得目瞪口呆。
从来没见她这么积极吃过饭,她一直教女儿吃饭要斯文,不要野蛮,不要吃得像个饿死鬼。
“又不是没给你准备饭,至于吃那么急吗?裴雪竹,那是给哥哥准备的饭菜!”
雪竹往肚子里灌了半碗汤下去,突然凶道:“哥哥他不喜欢!”